听到顶头上司这句话,宋毅又是失落,又莫名有几分轻松。其实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实业家,对于金融这种复杂至极的事物绝对是个门外汉,奈何两家说客来头太大,给出的诱惑力又高到惊人,才让他生出些动摇。如今不用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了,反而是件好事。
轻轻叹了口气,宋毅笑道,“有陈董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今年的发展呢?继续压产量?”
“那倒不必。既然周边大致清理干净,就可以适度出货了。今年我们也要争取一下业绩,国际期铜在年中可能会出现大规模波动,世界范围的铜钼矿也不在少数,如果铜价跌了,铜产量势必要下降,对于钼矿开采会产生一些影响,这样的话对于钼价格提升倒是个利好消息。”
听到这话,宋毅顿时眼前一亮,经过半年多的发展整合,豫西矿业已经初具生产能力,但是产量还远远跟不上建设投入规模。对于这种情况,市里也是略有微词的,毕竟等着分红分润,怎么可能一直坐等他们慢慢布局。
“那就太好了。”真心实意的赞了声,宋毅露出了笑容,“我估计竭尽全力的话,不出两年就能赶超陕西那边的钼矿,捞个全国第一!”
“产量第一可没什么意思。”陈远鸣哂然一笑,“我们的目标终归还是带动地区经济发展,加大深加工的利用率和使用范畴,至少要比其他人快两步才好。这两年国际钼产品价格估计并不会达到我们的预期,因此产量不是关键,利润和利益才是。”
陈远鸣并没有把话说透,其实这两年钼产业的局面怕不是‘不好’两字可以形容的。从东南亚经济危机开始,到网络泡沫结束,未来几年将是全球经济发展的大衰退期,钼价恐怕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低迷。这时候走产量基本就是赔本买卖,相反逆向入市收购实业才有利可图。因此陈远鸣还真没想过尽快用这个矿山赚钱,打牢发展基础才是关键。
“我明白。”宋毅认真的点了点头,“在别人屁股后面追,总不如自己走出条新路来得好。如果黎明化工能够进入远扬集团序列,我们的产品估计会丰富不止一倍吧。”
“是这个道理。精矿、氧化物哪家不能出产,多做一些国家必须进口的产品,在这上面占据发展空间,才是正道。还有上海……”陈远鸣笑了笑,“不用太在意商品交易所,但是宝钢要好好搭上线。如无意外,它很可能成为我们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多谈谈,往长期协议和战略伙伴上走吧。”
讨论完矿业发展事宜,又在矿山上转了一圈,见了见中层管理人员和县里的干部,只在县城里呆了一天,陈远鸣就动身前往省会,跟投资集团的上层进行了接洽。虽然对飞燕抛开国内证券市场,直接跑到美国上市这事儿有点耿耿于怀,但是投资集团仍旧对他展现出极大的诚意,毕竟现在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谁也不想把双赢搞成火并。
只是关系好归好,放在利益面前总归有点不够看。在铜加工厂的并购上投资集团兴趣盎然,但是对于投资澳洲矿业,他们却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如今国际局势扑朔迷离,我们这种标准国资企业又怎么敢冒然往里闯,抗风险能力实在是不能跟陈老弟你的基金相比啊……”
马总一脸的无辜,像是投资集团只是个小作坊,而非国内首屈一指的境外融资机构。
陈远鸣也笑了笑,“哪怕不是现在,未来两年总还是能考虑一下嘛。投资集团毕竟实力雄厚,这波好行情错过了岂不可惜。”
马总却摇了摇头,“金融业界的还是该乖乖搞金融,矿业有的是冶金部操心嘛。今年国内股市眼看就要好转,陈董不如跟我们涉涉股市的水?唉……要说飞燕真的太可惜了,找商务部要个特批,国内上市不也简单?我们投资集团还能负责上市运作,何其方便的事情,不比在美国拼杀要来的轻松。”
陈远鸣一阵无言,这两年投资集团开始发展国内市场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没想到,面对政策市他们还是会选择入场捞一把。在心底叹了口气,话不投机,这是没法谈了。
然而彼此都心知肚明,会谈还是持续了大半个小时再加一顿丰盛的午餐,宾主尽欢。在坐上车的瞬间,陈远鸣只觉得身心俱疲,处在这个时间节点,自然会有无数人兴奋的追逐眼前的利益,如同永不疲惫的猎犬。这还是国内的大盘,等到今年香港股市腾飞时,马磊那边会不会想上市呢?或者等到纳斯达克开始疯狂时,那些已经上市的子公司会心甘情愿激流勇退吗?现金流还是要准备更多啊……
回到家时,已经到了下午4、5点光景。陈远鸣也没在路上耽搁,直接返回了家中。联重或者瑞华都不是重点了,大可以这两天慢慢处理,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希望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
谁知当踏入家门时,迎上来的却是条出人意料的身影。站在大门口,陈远鸣用尽浑身气力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在一旁,有了专业护养,王娟脸上的神采又光鲜了几分,此时正一脸心痛的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
“这都腊月二十六了,你还天天在外面跑!唉,你们这些作生意的,有个时间分寸嘛,自己不休息好歹也要让下面人休息休息嘛,看这辛苦的!是吧,小肖。”
“阿姨说的没错。”肖君毅笑眯眯的坐在一旁附和,“只是这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啊,不跑的话损失太大了,养那么多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就肖君毅着模样,不说话都能成为主妇杀手了,别说乖乖听话刻意卖好的时候,王娟忍不住嗔怪了句,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不住。
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笑着走进了客厅,“怎么有空跑到我这儿,年末公司不忙了吗?”
肖君毅笑着答道,“就是路过,晚上9点的飞机,正好顺道拜访一下你家。幸好还能见上一面。”
“可不是嘛,太巧了。”
陈远鸣笑了笑,在那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
要说陈家的客厅,还真是经过设计师精心布置的,不论是沙发间距还是摆放位置都相当讲究,因而看到陈远鸣刻意绕过了主座,在他对面坐下,肖君毅眼中的笑意就浓了几分。这个位置,可不正适合躲过上座之人眉目传情吗。
对于两人之间的暗潮,王娟是真的毫无所知。在她眼里肖君毅就是自家儿子第一个上门拜访的朋友,不是那种上赶着巴结送礼的败类,而是真正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好友,就连开车的张师傅都认识他,可见他跟儿子有多熟悉。
难得这么个聪明有礼貌的年轻人,还意外的能逗人开心,跟他聊了快2个钟头,硬是没感到半点不耐烦,反而打听到了不少关于儿子的事情,这让很少听到一手资料的王娟开心极了。比起儿子那种有一说一的闷葫芦性格,还是这样的孩子更讨人喜欢嘛!
心底有了偏爱,态度自然就越发热情,王娟笑着冲陈远鸣说道,“可不是嘛,小肖过来都有快2个钟头了,一直等不到你。刚才还说要走,我估摸着你马上就要回家了,才让他多坐会儿,这不就碰上了。真是的,好不容易来一趟,等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嘛。”
面对王娟的盛情挽留,肖君毅摆出一副惋惜笑容,“实在是班机不在市里,去机场还要两个多小时呢,等会儿还是要早点上路才是。”
“这样啊……”听肖君毅说得肯定,王娟难免有些失落,但是她好歹也是坐过飞机的人,知道这机票贵着呢,实在不好强留。
肖君毅反倒温言安慰,“以后有的是机会嘛,等到闲了一定再次登门拜访。远鸣跟我……和我们家关系很是‘亲密’,也经常走动。让我说阿姨和叔叔有空也可以去北京玩玩嘛,届时鄙人一定当个称职的地陪。”
王娟顿时笑了出来,“哪有让你们这些大忙人陪着瞎转的,不过远鸣前些日子也说要在北京买房,回头我跟他爸一起上京转转,咱还没亲眼见过天安门城楼呢!”
“天安门还是其次……”肖君毅笑着摇了摇头,“在北京居住才最好不过,回头您跟叔叔换个北京户口,将来孩子长大也可以在那边上学。不说其他,教育质量就高出一大截,考清华北大也更简单不是。”
这话可搔到了王娟心头痒处,眼神不由就看向坐在一旁的儿子,陈远鸣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房产过在您二老名下,办个北京户口很简单,将来弟弟在那边上学确实更好。”
王娟这时到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我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折腾了……”
“哪里的话,阿姨您还年轻。”肖君毅笑得甭提多甜了,“我妈生我时也是高龄,现在我都20大几了,她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每年都要跑出去旅游,过的比我都滋润。阿姨只要好好注意养生,看着小儿子娶媳妇儿生娃都不是大问题。”
这话没人不爱听,王娟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单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已经满脑子畅想。肖君毅见势冲陈远鸣飞了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的站起身。
“妈,那我跟君毅上去说会儿话……”
“去吧去吧。”王娟开心的冲二人挥了挥手,“等会我让小汪给你们送点心上去。”
优雅的冲王娟一点头,肖君毅跟在户主身后往二楼走去。
毕竟是独栋建筑,没那么复杂的机构,两人几步就来到了书房,门扉刚刚合拢,一个吻就飞快落下。这次倒是没有交缠,肖君毅浅尝即止的舔了舔对方的嘴唇,露齿一笑。
“吃惊吗?”
“魂儿都吓掉了一半。”陈远鸣毫不客气的拉住对方的领子,略带泄愤的吻了回去。
嘴唇再次分开时,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肖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也不怕被家人抓到?”放开对方的衣领,又伸手把揉皱的衬衣领口抚平,陈远鸣眉峰一挑。
肖君毅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笑容更得意了些,“情人节嘛,当然有理由让情人惊喜一下。放心,今早10点的飞机,晚上11点就到家了,看不出端倪的。”
“顺这一千多里的路……”陈远鸣顿觉哭笑不得,“就为了让我惊喜一下?万一我下午没能按时到家呢。”
“那好歹也能见见你家人,还有那个让你魂牵梦绕的弟弟。”肖君毅的声音不高,但是眼中流露的是略显执着的笑意,“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够魂不守舍了,左思右想,还是来见见你才行。”
“……”
面对哑口无言的恋人,肖君毅微微一笑,伸手把他抱在怀中。
“你太在乎这孩子了,在乎的让我嫉妒。”用面颊蹭了蹭对方的颈窝,肖君毅在他耳畔低语,“不过你想把他当儿子养,我愿意陪你。一起把他教育成你希望看到的孩子……”
“他……只是我弟弟……”环在腰侧的手太过用力,像是扼住了自己的呼吸,陈远鸣花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
“但你是真心想他好,我能看出……作为一个老来子,我太明白长兄如父是怎么回事。对我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你。放心,我们可以一起好好养他,学习如何为人父母,等到将来……”
话没有说尽,陈远鸣却突然忆起了那晚电话里所说的东西。他是失态了,酒醉让他完全丧失了自控能力。这个孩子对他的意义,太过重要。
这条崭新的生命,是他改变这个世界最直接的证据,也是他最为期待和渴望的事物——掌握自己的命运,让它朝更好的方向驶去。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不幸再次死于32岁,至少父母还会留下一个孩子,一个可以依靠和慰藉的骨肉,这对于前世横死的他,是何其可贵的恩赐。
因此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复杂激烈的情绪,而这点情绪的碎屑,肖君毅感受到了,甚至重视到不惜花费十几个小时,只为见自己一面,说出这番话语。这是种只属于年轻人的狂热,直白的让人心醉,又认真的惹人动容。
轻轻呼出了口气,陈远鸣收紧了手臂,让他们的拥抱更为亲密无间。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一个孩子也不错。不是自己的——横隔在生命中的死亡阴影,让他无法造出一个孩子,不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但可以是肖君毅的,他也会像爱自己的弟弟一样,爱那个孩子……
只是这样的话,如今依旧无法宣诸于口。有些东西,他不能解释。倾诉的冲动如此猛烈,理智却守住了底线,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正因为无从吐露的煎熬。
像是在这个怀抱中感受到了些许异样,肖君毅轻笑了一声,没有说完刚才的话题,而是意有所指的揉了揉陈远鸣的腰窝,“可惜没能及时联系上你,否则就能多些时间相聚了。”
今天大半时间都花在路上,在手机网尚未普及的时代,联络始终是件让人苦恼的事情。陈远鸣慢慢收敛心情,挑起唇角,“你那个航班不是骗人的?”
“还真不是。”肖君毅叹了口气,同时在恋人颈间偷了个轻吻,“运气不好,市里只有白天那趟航班,晚上必须绕道回去了。”
“真不知该说你谨慎还是冒失……不过你小子倒是挺会讨我妈欢心。”
闻言肖君毅一挑眉,“对付长辈,哥哥我最拿手了。只是没见到老丈人……”
今天陈建华在厂里参加放假前的联谊会,没在家,让肖君毅大为惋惜。
“你倒是一点也不犯怵。”笑着揉乱了对方的黑发,陈远鸣从那个怀抱里抽出身来,“可惜家里没有台球,不然也能还你一局了。”
“哟,你还怪记仇的,这是过甜蜜情人节的态度吗?”肖君毅嘿嘿一笑,把人压在了墙上,打闹似得亲吻起来。
在不间断的接吻中,陈远鸣的手指摸索到了门边,反手扣上了门锁。
……
虽然偷来了大半个小时,但是相聚终归无法长久,飞机可是不等人的。最终肖君毅也没能在家里留饭,而是被王娟塞了一大堆食物,让他在路上慢慢吃。送人的司机则是张刚,在跟肖君毅确立关系后,陈远鸣就不太敢让小宋碰到他们俩在一起的场面了,现在这小子居然大大咧咧登堂入室,说不得将来家里也要换几个司机。
微笑着跟王娟,以及刚到家的陈建华到了个别,肖君毅像哥们一样搂着陈远鸣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回头我们再电话联系。”
“少不了的。”陈远鸣回了他一个细小的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意外之喜,生活照常继续。由于已经到了年关,陈远鸣接下来几天倒是不忙,零星见了几位下属,又分批宴请了一遍跟自家关系密切的市领导,转眼就到了年假开始的日子。
除夕夜,再怎么忙碌也该放下手里的一切,好好跟家人团聚。这是陈远鸣衣锦还乡后,第一次在家里度过的新春,硕大的独栋被收拾的锃光瓦亮,年货早就一一备妥,两位保姆还都给了三天假,把外人全都打发出去,只剩下一家人关起门来庆祝。
这次除夕宴可不是只有陈家三口了。在宽敞的大厅里,十二人的大圆桌摆了整整两桌,满屋子人头分男女就坐。三千响的鞭炮已经放完,央视春晚的背景音无缝响起。陈建华在儿子的鼓励下站起身,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多少年了,他们这个大家族也终于有了齐聚一堂的机会。嘴唇哆嗦了半天,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