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看不过去,冲着夏凡喊了嘴,“那是你舅妈,你说事儿就说事儿,这又骂人,又动手的,你这孩子太不像话了!”说着这人又抬高了声音,“平时看着这孩子还好,如今可露出来了。当着这么多人就这样,私底下得多跋扈!那是你亲舅,能害你不成!”
夏凡回头一瞧,这人他倒是认识,不是安强的好朋友武进的媳妇吗!刚刚这边安强打不过人,武进和长子都不见了踪影,这会子倒是过来帮腔了。他毫不客气,“武进叔呢,我亲舅可想跟人较量,找了他半天了。他不是我亲舅最好的朋友吗?咋没影了。”
那女人一听,脸就刷的红了,冲着夏凡呸了一口,“你这孩子,你掰扯谁呢!”说着就走了。
可这也给夏凡提了个醒,他不怕被骂,但能解释的,总要说两嘴。他这才转头冲着安强,也是冲着所有人说,“我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外公去世了,我在这个世上有的亲人,也只是大舅一家和大姨一家。这房子空着,大舅那边住不开,搬过来这不是事儿。可您不该由着大舅妈糟蹋外公,更不该连房子名都改了。大舅,我没妈没爸,就这个房子住了,您怎能忍心呢!更何况,”他看了一眼张晓华,“大舅妈还说让我搬到小房住,不碍着小夏姐的眼。”
他说得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是小,但我不傻。你们觉得我太厉害,可我不厉害,日后的日子怎么过。大舅,”他这回看向了他,“我当你是舅舅,可也只是舅舅,你愿意认我,那日后见面我就叫一声,过年过节就礼节性来往。若是你不想当这个舅舅,那今天这儿这么多人,招待所那边你也准备好了,咱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刀两断。日后谁也不认识谁。”
这番话,是夏凡的圆场话。按理说纵然已经闹翻了,可一般人都有留有一线。但夏凡这次做的太绝了,他将安强一家那点子小动作,小心思,当着全家属院人的面,一点不剩都揭了出来。这与胖婶在医院里与张晓华的争吵,警卫科的捉贼,王瑞的训斥完全不同,夏凡可是当事人,他一句话,顶别人百句。
虽然日后夏凡可能会被人骂孩子性子毒,但安强两口子的名声,彻底毁了。
此时的安强脸上呈现出了愤怒,愤恨,更有无奈,这些表情揉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狰狞,他盯着夏凡那张白净的小脸,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我没你这样的外甥。”
说着,推开人群,冲了出去。张晓华也连忙跟了过去,这时候,一直嫌弃丢脸,躲在树后的安小夏才出了来,也不说话,狠狠瞪了夏凡一眼,又低着头挤进了人群,找她妈去了。
这是要断绝关系了,夏凡吐了口气,他倒是真不想跟安强有牵扯,这样倒是更好。瞧着围在楼前的一群人,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但除了胖婶几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楼上邻居外,无一都有些不赞成的表情。
夏凡并不觉得这是件多大的事儿,他日后又能在这里待多久呢?!他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露出乖巧的笑容,冲着胖婶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我大姨在招待所等着呢。”
胖婶点点头,知道他此时也不好招呼,就替他冲着一旁的人说到,“走吧走吧,不冲别的,还不冲安老爷子吗?”人们这才点点头,呼啦啦地跟着往招待所走。
白宴都是随份子的过来吃,这边小城市讲究不多,所以没有只准吃素的习俗,一顿能饱肚的荤菜,对许多人家还算是不错的诱惑。所以,即便夏凡与安强闹翻了脸,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但招待所里依旧满满当当,吃的算是尽兴。
只是议论的不少,饭桌上叽叽喳喳的,有的说,“这孩子实在太毒了,那毕竟是他舅舅,他咋这样干事呢。”有的则说,“你要愿意,咋不把你房子给你舅舅住呢。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有的说,“这才是孩子呢,孩子才能这样不喜欢就不顾一切闹腾呢,真要大了,他就会私下解决了。也挺可怜的。”
安强压根没来,夏凡忙着四处招待,这些话怎么会没听见?大姨和胖婶瞧着他那样,也是心疼,可又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作罢。
下午那一顿谢酒,依旧是在夏凡家吃的,安强一家依旧没到,夏凡跟谷峰两个半大小子陪了一晚上,等着吃完了,夏凡送他们出门,帮着办事的大伯才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孩子,好好过,别多想。”大姨和胖婶算是松了口气。
诸如此类的反馈并不少。大姨和胖婶怕是害怕夏凡心里不得劲儿,就不停的给他说院子里人的评价。这事儿算是家属院里除了上半年王朝家捉奸以外,最大的一个八卦。如今正疯狂的在犄角旮旯里流传。
不过据胖婶说,骂安强的多,说夏凡不懂事的也多,但总体来说,大家也就是看看热闹,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谁能管得到谁啊!让夏凡别往心里去,好好的看看书,别落下功课,准备下周一去上课,还让谷峰陪着他。
夏凡点点头,就跟着谷峰进了里屋。他的书包一直放在桌子脚上,穿回来有小一个星期了,连打开都没打开过。谷峰从书包里拿出本数学习题,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不由咂舌道,“你可真用功。”
夏凡瞅了瞅,上面整整齐齐的,一道题接着一道题,完全做了下来。因着写的字多,整个习题书纸张都有些膨胀,连正常合上都有些困难。可他现在,却完全不感兴趣了。他这几天常常夜里睡不着,想着以后要走的路。学习固然好,他相信,如果他认真,一定会考上所不错的大学,但夏家和顾家的仇要怎么报?
他是重活一遍,而不是变聪明了,智商高了,他能利用的,只有这几年的时间差。上学,虽然是他曾经的梦想,但实在弊大于利。
只是,这个话他现在不能说,起码,在中考结束前,他不能说,大姨他们都不会同意的。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聊起了别的话题,“哥,那两个人都谢了吗?你从哪里找的啊,还真跟黑社会似得。”
说到这个,谷峰就有些得意,冲着夏凡道,“早谢过了,你放心。你可拉倒吧,你那是什么眼神,黑社会都是小混混,能有这体格,这功夫?你不是说找脸生的吗?这可是我原先的好兄弟张强帮忙找的,都是退伍兵,专业保镖。”
夏凡听了不由一愣,问道,“你兄弟干啥的?”
“退伍了,也在那儿当保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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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刚从酒桌上下来的贝诚一把扯开了领带,对着手机说,“妈,你告诉我爸,别弄这些没意思的,我说不靠他就不靠他,我自己能行。”
挂了电话,贝诚就回头瞧了瞧,冲着身后的章唯问,“张强他们呢?让他们赶紧收拾,都回去,他丫的一个比一个能吃,穷死我了。”
第14章
因着夏凡说要自己过,又不肯跟着大舅安强,所以大姨安瑶在这里住了两天,见夏凡生活基本能自理,也就带着谷峰回去了。不过临走前说了,她和他哥谷峰都会经常过来,还让夏凡有事给他打电话,传达室离着家里不远。
夏凡点点头,知道这是没法的事儿,大姨一家总是要吃饭的。
大姨安瑶如今才不过三十九,在一家国营的机械厂上班,做的是车工,忙碌但钱少,还容易出工伤。他哥哥谷峰如今还没个正经工作,跟着一帮小混混们在街上溜达,收收保护费,也正因着这个缘故,后来他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在一场打斗中,表哥被人砸了脑袋,没死,但却成了植物人。
夏凡既然知道这个结果了,怎么也不能让惨事再次发生,只是他如今的那些创业想法还没付诸实践,空口无凭,没法让表哥过来帮忙,好在还有一年时间,只能叮嘱了一遍,“哥,你跟人晃荡的时候小心点,有事就跑,千万别逞能。我这边过段时间有事找你帮忙,你可不能不来。”
谷峰听了就笑了,冲着他妈道,“你瞧瞧你外甥,听前面我还寻思哎呦我的天,这弟弟对我可真好,真听话,感情你是有事求我啊!”夏凡知道他开玩笑,也不反驳,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笑。
他长得白净清秀,笑起来格外阳光好看,与昨天那副样子却是天壤之别,可谷峰知道,夏凡再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表弟了,他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夏凡的脑袋,承诺道,“成,你有事就叫我,哥准来。”
夏凡认真地说了句,“谢谢哥。”兄弟俩这副相亲相爱的样子,倒是让安瑶放心不少。
大姨一家一走,夏凡就到了上学的日子。如今已经五月下旬,离着中考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夏凡这颗魂都离了学校九年了,让他复习考重点他也不成,所以,他只打算混个毕业证罢了。毕竟,也算个文凭。
周一他就背着书包去了教室。因着是子弟学校,所以学校并不大,整个初三不过两个班,夏凡在一班,因着学习好,位置也挺不错,以一米七的个头坐在正中间第三排,与劲敌王小虎中间就隔了个女生还有一条走道。
夏凡一进门,教室里立刻都静了下来,他很自然的往座位那儿看了看,却发现同学们的眼光都变得——那么的古怪。他们盯着他,眼中有躲闪,有不屑,还有鄙夷,然后随着上课铃声砰然响起,这群人立刻低头收拾起课桌来,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沙沙的翻书声,夏凡了然的撇撇嘴,自己走到了座位上坐着。
第一节课是语文,上周五刚考了一套试卷,周老师趁着周末改了出来,铃声一响,就抱着卷子进了屋,让人帮忙发下去。瞧见夏凡来了,就冲着他说,“上次考试时本来给你留了份卷子,可办公室里闹腾腾的,就找不到了。你先跟同桌看一张,等我讲完了,拿我这份做做。”
夏凡点点头,就看向了旁边的女生。他记得自己跟这女孩做了几个月同桌,成绩不错,性子听倔强,好像叫什么薇,好在卷子恰巧发到了手中,上面写着杨薇两个字,后面跟着成绩105,还算不错。
周老师瞧着卷子都发的差不多了,就开始从选择题开始讲,前几道题都是考的基础知识,词汇的意思,词性的褒贬,还有错别字。可杨薇却没有半点将卷子移过来的意思,夏凡以为她没听见,就小声说了句,“把卷子借我看看吧。”
谁知道杨薇猛然回过头,狠狠地挖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了,身体还倾斜起来,遮住了自己的卷面。
夏凡哑然,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厌恶,夏凡记得自己不曾得罪过她,那么就是家属院的事儿了。他离开家属院太久了,何况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实在想不出杨薇到底是因为跟大舅一家关系良好,还是听了什么传言,才这样反感他。
不过,这对于一个经历了太多事的成年人来说,简直太不是事儿了。他没再开口,更不会告状,而是拿了根笔,找了张纸开始写写画画。先是算了算手中的钱,外公留下的四千块,还有那匿下的一千二,一共五千二百块钱。
在1990年,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也不过是一二百块钱,夏凡的外公退休二十年,退休工资涨了,一个月能拿到278块钱。这些钱,是外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在这时候,算是一笔不小的存款。
可夏凡不能将这些钱全搭上,一是因为如今住的房子能下房产证了,夏凡要交出去大约3000块,才能将房子完全买来归自己。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是和外公共同生活的地方,他不能让给别人。二来,他不确定第一次做生意,能否成功。
这时候流行的无疑就几方面,跑车、摆摊、开店,都是下岗职工们再就业的好办法。夏凡如今连个身份证都没有,表哥也刚满十八岁,真要跑车,还不够危险的呢。而摆摊能卖的都是日用品,可如今并不流行城管驱逐,小摊贩们简直到了泛滥的程度,你想买啥买不到啊!家属院旁边就有一条街买菜街,一整天都有人卖菜卖百货。学校门口就有不下十来个小摊,吃的玩的文具应有尽有,干的人多了,钱就来得慢,他总要找条差不多的路子。
这事儿是夏凡如今考虑最多的,也是最头疼的,他难免投入过深,忘了正在上课。等着老师突然走过来,抽走了他笔下的那张纸,这才反应过来,猛然站了起来。作为一个学生,这的确有些不像话,夏凡立刻红了脸,冲着周老师小声叫了声,“周老师……”
周老师看了看手中的那张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得多,但是画的不算乱,标着两千的字样,还写着跑车、摆摊、开店,跑车和摆摊上面都化了大叉子。周老师一瞧就知道,夏凡这是琢磨活路呢,前几天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她早就知道了,她倒是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夏凡居然做了这么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儿,可是依她看,这事儿倒也不算坏,安强一家哪里是可相与的人家。只是,日后就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这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他叹了口气,有些深意的看了一眼夏凡,将纸塞进了口袋里,“中午放学到我办公室来。”夏凡连忙应了。
坐下去后,他就没敢再在纸上画了,杨薇又不给他卷子看,只能在脑子里想,怎么才能发点财呢。等到下课了,夏凡还没说什么,却没想到杨薇先发难了,也不冲着他,而是对身后的小姑娘说,“真倒霉,怎么跟他坐一起。”
那个小姑娘倒是跟他同声共气,猛点头道,“我妈跟我说,让我离着他远点,说他心里歹毒着呢,还认识黑社会的。”
这些话虽然是压低了声音说,可两人毕竟离着夏凡太近了,他听得一清二楚。看样子,大姨和胖婶还是把外面的反应给他说轻了,也许别人都是将这事儿当做八卦看,可有孩子的人不一样,他不是三好学生乖乖娃,而变成了六亲不认坏孩子,所以,大人们总要打打预防针的。
他抬眼往教室里扫了一圈,果不其然,女生们都当没看见,原先跟他关系好的几个,也都纷纷低下了头,夏凡心想,他还是太低估自己的杀伤力了,家属院的家长们怕是被他吓坏了。
没朋友就没朋友吧!夏凡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的,他带着一身怨气重活,如果不释放出来,自己会被自己憋死的。他低下头,随手翻着手中的语文书,准备混过去这个上午,刚刚瞧着周老师对他颇有善意,看看能不能求求他,这一个月就不来上课了。
正想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周遭的几个人都抬起了头,却看见王小虎将他那个装满了书的书包扔在了杨薇的桌子上,杨薇杏眼一瞪,就要发飙,“王小虎,你干什么,都把我东西压坏了。”
王小虎指了指自己位置,跋扈道,“没啥,跟你换换地。”
杨薇还想发火,却被后面的女生推了一把,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拽出了书包,将桌子上的东西搬过来,然后冲着夏凡哼了一声,高抬着鼻孔就坐了过去。这边王小虎将自己的书包放好,把卷子往两个人中间一放,这才道,“看吧。别理他们。”
夏凡这是第二次收到王小虎的善意了,他不知道这个跟自己从小不对付到大的人,为何会频频表达善意,但雪中送炭的温暖还是让他心里舒服了许多,冲着他说了声,“谢谢。”
心里则是将上辈子王家的事儿翻了出来,他记得,外公去世后不久,林慧慧就怀孕了。林慧慧不是个善茬,当即就闹了起来。这时候人们还不够开放,通奸搞破鞋都是让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丑事,王瑞没办法,就要跟王小虎他妈顾芳离婚。
顾芳是个性情比较清高的女人,被打击非常大,病得很厉害,王小虎因此成绩一落千丈,后来顾芳身体好些了,就离了婚,带着王小虎走了。
其实对付林慧慧简单,只要将这事儿透出来,林慧慧就完了,但顾芳同样也完了。顾芳性情实在不适宜对付此类事件,倒是王小虎却是最好人选,这孩子心里有主意。只是,如何说,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