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许晃似乎独自行走在一片茫茫白雾之中,远远的有人声高高低低的飘来,那声音开始还不大真切,不过渐渐的,许晃就能听清对方像是在唱歌一样的念诵着零散的诗句:“……绿兮衣兮……心之忧矣……绿兮丝兮……我思古人……”
他朦胧的觉得,这好像在哪儿听过?突然间,一种更真实的感觉清晰的传来,有谁在摸他的身体?!许晃奋力的想睁开眼,无奈眼皮灌了铅一样沉重,而此时他眼前的白雾也已经悉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在这漆黑之中,耳边居然传来人浅浅的呼吸,许晃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正要拼命叫喊,只听一声怒吼:“老子的人也敢动,活得不耐烦了?!”
身上的重压感瞬间消去,眼前的黑暗也飞快的散了开来,许晃悠悠然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窗外那抹明亮的月色。
“奶奶的,一个不注意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无生还在旁边愤愤不平,一脸要吃人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许晃也有些害怕,不禁抓紧了无生的袖子。
“能是什么,就是缠着那些女人的东西呗!我说叫你不要管,这下好了,现在缠到你身上来了吧!”无生将他搂在怀里,一边从身上掏出几枚黄符,在周围贴了一圈。
“我也没想管啊……”许晃委屈的扁扁嘴,他忽然又想起来不对,“那你现在把那东西赶走了,万一它再去缠别人怎么办?”
“那我管不着!”无生没好气的说道,手臂上又紧了一紧,“我可告诉你,老实给我待着,反正那东西伤不了人,你少又去充什么英雄好汉!”
“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无生瞪他一眼,“明天白天我再去查那到底是什么,敢动我的人,简直不想活了?!”
不甚安稳的过了一夜,第二天早起许晃对着镜子里的黑眼圈直叹气,无生一边围着他转一边把他全身上下能塞的地方全都塞满了符纸,他这样大动干戈的倒叫许晃有些无语,刚想问他明明是一只鬼怎么倒会画符,外头正好有人敲门:村长要召集全村的人商量个什么事,叫许晃先停课一天。
“……好了,大家伙儿都到齐了吧?”村长将烟锅子在地上敲了敲,环视一圈,“那咱们就正式开始了啊!”
许晃揉着还有些困倦的眼,心想这是什么重大的事,连他这个外人都得参加,结果下一句就听得他差点儿没喷出来——“今天主要是讨论一下关于求雨的事儿。”
我天,又来?!这帮封建迷信的乡下人还没闹够啊?上回是拿他祭神,没承想倒祭了只鬼,这回不会是又要拿他去祭龙王爷吧?!许晃心里着慌,又赶上无生不在身边,更没主意了,他正想干脆悄悄溜走,正好看见昨天的那个穿青衣的女人也站在人堆里,奇怪的是她还是那样举着袖子掩着脸,不知道到底在回避什么,而更奇怪的是,她举止这样怪异,周围人却都视若无睹,好像全不在意。而下一刻,许晃的脸就白了,因为他分明看到村支书穿过人群去和王婶儿母女俩说话,而他居然就这么直直的穿过了那个青衣女人走到了柳桃儿她们身后,就好像……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一样。
许晃用力的擦了擦眼再次看去,而那个青衣女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她并没有“站”在那里,而是飘在那里,这个女人没有影子!许晃一下就觉得头皮炸了,老天,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虽说是求雨,这要不要下还得看老天的意思,求得来当然好,求不来咱也不怨谁,只尽心把这个事儿做好就是了。”老村长叹口气,“这要不是看田里实在旱得厉害,俺也不想瞎折腾,这儿还有城里来的人,回头再叫人家笑话咱乡下人没见识。”
村长的话又把许晃拉了回来,哦,敢情他还明白?那他上回拿自己去祭老宅的时候怎么就“一时”胡涂了呢?
“行啦,大家都回去准备准备,咱们斋戒三天,三天后去水库举行仪式,就当是图个吉利吧!”村长又抽了两口,低头一思索,“还有个事儿,虽说是走个过场,不过该有的程序还要有,谁来当祭品?”
许晃一听果然,这条是什么时候都跑不了,不过谁乐意主动干这倒霉差事啊?
“对了,一定得是女娃啊!”村长又补了这么一句,没想到马上就有个声音说道:“我来。”
所有人刷地一下看过去,居然是柳桃儿自告奋勇。许晃登时就拧了眉,等他再仔细一看,刚才那个青衣女妖怪哪儿去了?再使劲儿看,他突然发觉柳桃儿身上好像笼着层淡淡的青光,是错觉么?
“那成,事完儿之后咱们大家伙都给柳桃儿适当来点儿补偿,毕竟不是啥子好事情。今儿的会就开到这儿,都散了吧!”村长简单的做了结束语,许晃的心上却也同时压上了一块浓重的乌云。
这事肯定不对。
第二十卦:去你妹的障眼法!
虽然停课一天,许晃还是特意叫上柳桃儿一道去学里鼓捣电脑,当然这只是个借口,柳桃儿现在这样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不过叫人意外的是,还有一个人也主动提出想去学堂里看看新弄来的电脑,这个人就是酿酒的贺大叔家的小儿子——贺兰。
第一次见的时候许晃还以为他是女孩子,因为贺大叔老是兰儿兰儿的叫着,等到对方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分外冷静自持的男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年纪就在家中帮忙,贺兰虽然比许晃还小上好几岁,气质上却比他老成很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许晃总觉得有些畏惧贺兰,不仅是因为他沉默寡言,总叫人觉得不好接近,而且也是因为他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因为家中卖酒,所以一年到头都闲不下来,贺兰的几个姐姐又都早早的嫁了出去,他虽然行小,对于家里的重担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当然就没有了到学堂里听课的时间,不过他对此倒像是从没有什么微辞,更何况从他的谈吐上,许晃也觉得人家懂的比自己都多了。就因为他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许晃从来就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对电脑这个新鲜事物有兴趣,不过想想他毕竟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年,有好奇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不过许晃很快就发现到,人家感兴趣的根本不是什么电脑,而是柳桃儿。三人到了学堂之后,许晃觉得这气氛实在尴尬,干脆就埋头在电脑那里不动了。柳桃儿带着贺兰四处转悠着,等到离许晃远了一些之后,他马上就问柳桃儿:“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啊,就是这两天觉得头有点儿沉,可能要感冒了吧。”
虽然觉得偷听人家的对话不太合适,不过这两人站的距离不近不远,正好是许晃能听见的范围,所以……就不算偷听了吧?不料贺兰接下来却说出了许晃也正想对柳桃儿说的话,“那个求雨的仪式,你还是推了的好。”
“那怎么行呢,都说好了的。”柳桃儿轻笑两声,“你别太担心了,不就是做做样子嘛,不会有什么的。”
“愚神的罪名可是很大的。”贺兰突然说出一句很重的话,听上去虽然像足了迷信,但是他的语气中似乎隐隐包含着什么,许晃皱了眉,难道他也看见什么了?
“兰哥儿你可别吓唬我……”柳桃儿似乎也害怕起来了,许晃回头看时,贺兰正好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她身上笼着的那团淡淡的青光也一下子不见了,许晃顿时瞪大了眼,那果然不是他看花眼了,这贺兰到底是什么人?!
贺兰随之将手上拎的一瓶酒递过去,“这是我家的水酒,你带回去放在屋里,但凡要出门的时候就洒一点在身上。”
“这不好吧,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让人家闻见我身上有酒味儿呢?”
“那就尽量不出门,总之等仪式过去再说。”
“那……好吧。”柳桃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贺兰这才回过头来看了许晃一眼,略微一点头就离开了。
果然还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这样看来又看不出他是不是对柳桃儿有意了。“他都这么说了,你就照着做吧,反正也没坏处。”见柳桃儿还是对手里那瓶酒耿耿于怀的样子,许晃出声劝道。先不管那贺兰到底有些什么手段,这事看来是有蹊跷,许晃甚至想到要不要去薛老头儿那打探一下,不过一想到那人怨毒的眼神他就退缩了,这爷爷轻易招惹不起,还是回家先问问无生再说吧。
回到老宅里时,无生还没回来。许晃有些奇怪,他虽然是说要将就附在狐狸身上再出门,可一只狐狸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的似乎也不大正常,万一叫人给打了回家下酒怎么办?他这么想着,忽然又觉得自己是替古人担忧了,那家伙那么老奸巨滑,肯定出不了事。
“许家小子,开门来!”
门口突然有个陌生且张狂的声音在大声叫门,许晃皱了眉过去,才一打开门赫然就是一只戴满了戒指的手倒拎着一只白白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你家的?”
许晃吓了一跳,再一看,那可不正是狐狸,呃,或者说是无生?不知道是不是血液倒流的关系,脑门上都暴出青筋来了,明显是在哪儿吃了瘪的样子。他赶紧一把夺过来,生怕他一个忍不住骂出娘来,那可就热闹了。
“没见过家里养狐狸的,你们家可真有意思。”门口那个装扮妖异穿着暴露的男人呲出尖利的虎牙笑道,唇环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许晃皱着眉再一看,大开的V字领底下似乎还纹了放浪狰狞的青色纹身,搞什么,视觉摇滚系啊?
“篁,你别这么没礼貌!”旁边有人呵斥了他一句,居然是祝医生,他抱歉的对许晃笑笑:“不好意思,这是我堂弟,疯疯颠颠的你不用理他。”
“怎么了,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个堂弟摇晃着手指说着与他的外形极不相衬的古语,许晃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么清爽的哥哥居然会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弟弟?
“对了,我以前看见过这只狐狸从你家出来,是你养的没错吧?”
许晃忙点头,“其实你不用特意给我送回来,他自己认路。”
那堂弟却伸手在他俩中间晃了晃,“行了,今天就算正式见面了,以后再聊吧,拜~”说完他还抛了个媚眼,搂过祝医生的肩就走了。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好歹是人家的弟弟,许晃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弟弟比祝医生更不像是会窝在小山村里的人,要说他在大城市的酒吧里混迹倒更有可能,下回再见的时候问问好了。
“你怎么了,居然叫人家逮住了,还这么老实的一声不吭?”
关上门,许晃这才回头问道,无生却只是从他怀里跳下地来,抖抖身子现了真身,怒火冲冲的往屋里去了。然后就听里头暴出一声怒吼:“拿酒来!老子要喝酒!”
见他这样,许晃也只好从身上掏出几张票子来递给狐狸,“去贺家打两斤来。”狐狸收了耳朵尾巴答应着出去了,这些日子它倒是也打着许晃表弟的旗号在村里进进出出,省了许晃不少买东西的工夫。
“跟谁生这么大气……”等许晃一只脚跨进房间的时候,里面那只竟然已经面朝里气乎乎的睡去了。他不禁好笑,除了自己,不知道谁还能给他这么大的气受?也罢,久违的下个厨犒劳一下他吧。
许晃还想着等转天再问他查的那事怎么样了,没承想转天就出事了。一大早王婶儿就偷偷摸摸的找上门来,哭得泪人儿一样,说她家闺女魔怔了,愣是要点火烧她们家房子。许晃一听吓得不轻,赶紧跟她一起过去,就看柳桃儿被绑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口里还在不住的念叨什么。
简直就是小柱子那天的事重现,许晃拧了眉,心想这村子是不是真的风水不好,怎么接二连三的出这样的事?!他忙扯住王婶儿问:“找祝医生了没有?”
“我哪儿敢啊!这事要传出去……往后我们娘俩真没活路了!”
“祝医生不是那种喜欢乱说的人,您听我的,赶紧去!”说是这么说,联想起上回的情景,许晃还真没把握这事是不是祝医生能管得了的。看王婶儿急急忙忙去了,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柳桃儿,小心翼翼的叫了她两声,没想到她居然还真清醒过来了,许晃赶紧给她解开身上的绳子,“你觉得怎么样?”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怕人的事?”她捂着脸,一副还不太清楚的样子,不过显然也猜出自己一定是干了什么了。
许晃叹口气,看这意思也问不出什么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昨天贺兰给你的那瓶酒呢?”看来也没管什么用啊?
“我妈拿去喝了……”柳桃儿小声说道,许晃简直头疼,这王婶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我在这儿陪着你,你先歇歇,一会儿叫祝医生来给你看看。”许晃安顿她到床上躺下,自己坐在一边开始无意识的摩挲那颗珠子。
“你看柳桃儿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暗暗的问无生。
“被附身了呗。”
“你说的倒轻松!是那天的那个青衣女么?你是不是有眉目了?”
“她不能去那个求雨的仪式,否则凶多吉少。”
“你别跟挤牙膏似的问一句说一句行不行?赶紧给我说明白了!”
无生这才从头到尾源源本本给他讲了一遍。原来附在柳桃儿身上的那个妖怪名叫“女丑”,而这女丑原本是上古的一位女巫,其主要的职责就是为人们向天求雨,然而那个求雨的仪式却恐怖之极——就是将她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祭天,说白了根本就不是什么高贵的巫师,而是献给神的活祭品。这女丑虽死,魂魄却仍流连世间,每逢天旱之际就会出现,寄身于活人身上,依旧想着要去履行她生前求雨的职责,说来也是可悲可叹。
“……照这么说,如果让柳桃儿就这么去参加仪式的话,最后她真会放火烧死自己?”
“不错。”
这下许晃就不能放着不管了,这可不是野蛮的上古时代,怎么可能还去用一个女孩子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去祭什么天!虽然那女丑也是可怜,可她这样做就会伤到无辜者的性命,即使不是出自本意,却也是在害人了。
“你要救她么?”无生问道。
“当然!”许晃马上答道,“你别拦我。”
无生叹口气,“就知道会这样。我倒想拦你,什么时候又拦得住了?”
“人家是弱女子,又不像我……”
“你以为你就是伟丈夫了?……算了,某种意义上你也算是了。你倒说说,你打算怎么帮她?”
“这个嘛……劝她别去?”
“不可能,现在女丑的意志在她身上,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让她去的。”
“那有没有办法把女丑赶出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她又会去找下一个人,直到目的达成为止。”
“那岂不是后患无穷了?”许晃咬一咬牙,“那干脆灭了她行不行?”
无生嗤笑一声,“历代的天师都灭不了她,凭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屁孩子也敢说这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