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可不是白起的。”红榴伸出小手在空气中比划着,“日——光,为晃,本意即是太阳,这是得有多大的口气才敢起这样的名字?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命数一定是完完全全合在乾卦上,你天生就是至阳之体,从刚才在忘川里你一瞬间净化了所有水鬼这事上就已经印证了我的说法,这世间但凡有阴物敢于接近你,必然就会和它们一样,马上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净、净化?消灭?”许晃惊讶得嘴都合不上,这话听着简直就像天方夜潭一样,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牛逼的人了?“哎等等,你说的也不对啊?那无生在我身边待了那么久,要按你的说法,他不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没发现你的力量是刚刚觉醒的么?在这之前有人用咒术封住了你的力量,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你恐怕一辈子就要这么平凡的渡过了。”
“是谁……”许晃脱口便问,可他突然间又卡住了,以往的一幕幕掠过脑海,更有一些幼年时支离破碎的画面开始在脑中重组,那是他忘却已久的记忆——他居然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望着他的表情,红榴说道:“这件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你自己应该有一些眉目,这个问题等你回去自己解决吧。说了这么多,其实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我之所以会去刻意调查你的事,其实也和我自己有关,或者可以说,这件事和历代的转轮王都有关系。”说到这里,她吁了一口气,从夜叉手上接过奶瓶来咕咚咕咚使劲灌了一通,这才擦擦嘴打了个饱嗝,继续接着前面说道。
“每一任的转轮王在新上任时都会亲手从上一任那里接管一些极为机密的事务,你可以选择不看,只是单纯的保管,就像我的上一任杜宇,他完全是麻烦事不沾手的那一种类型,而我就比较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拿过来的时候就看了。其中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在第一大类最为重要的S级档案中间,居然夹杂着一份关于阳间的报告书。”她静静的看向许晃,“我想你应该知道,阴间是不被允许插手阳间事务的,所以当我看到一堆标有‘极危险’字样的阴间重大机密中间居然躺着一份看似寻常的人类住房调查,你应该明白我当时的心情是多么震惊了。”
许晃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的问道:“那是……我们家?”
“不错。”红榴从手边的档案夹中抽出一张放大的照片,“在你们家老宅的地下,埋着一个极其危险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一旦被放出来,毫不夸张的说,那将会威胁到整个阳间正常秩序——也就是说,你所生活的世界有可能被毁于一旦。”
许晃的眉头越拧越紧,他看着那张照片上拍到的东西,正是他家地下那个巨大空间里的那个巨大的罗盘,“这到底是什么?……是恶鬼那一类的东西么?”
“不。”红榴缓缓摇头,她忽然又跳到另一个似乎不相干的话题上,“你知道这世间万物都是阴阳调合产生的吧?”
许晃点点头,这种说法实在是很抽象,但是只要是作为中国人的话,虽然说不清楚里面的道理,但从本能上都是接受的。对方继续说道:“这一阳一阴反映到具体概念上,最接近本源的那一对即是天和地,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但是你们所不知道的是,实际上在天上与地下真正存在着一阳一阴两个眼,我们姑且称之为天眼与地眼,这两个眼均是盘古开天之时就产生的,正是在它们的阴阳调合之下,世间万物才会陆续出现,繁衍生息。天眼自不必说,只要人类没生出翅膀,就永远不会有被找到的那一天;而地眼就不同了,虽然也很困难,但只要是有心人,也是有可能找到的。”
许晃倒抽一口冷气,他想到了老宅断墙之下冒出的那不祥的黑雾,“你是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妖物会从四面八方被吸引到你身边?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为什么你待的那个村子连年的收成不好,庄稼颗粒无收?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家老宅中的布局会如此奇怪?”红榴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而这一切的问题所指向的都是一个结果:“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家底下镇着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地眼。”
世间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可许晃从没想到,他身边发生的这么多事件居然都是连在一起的,而它们的源头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听上去匪夷所思的东西。
“因为有这个世间最大的阴穴存在,所以属阴的妖物们才会不自觉的被吸引到这里来;也正是因为它,地里的庄稼得不到足够的阳气而变得颗粒无收,村子里的人们也因此受到连累,祖祖辈辈过着穷苦的日子。而你的老祖宗许逊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为了不让它的破坏性进一步扩大,所以他在上面加以四象阵用来镇住这个地眼。”
“四象阵?”刚刚和阿拉蕾通话时确实有人说了这么一个名称,许晃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并没发现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符纸或者类似的东西。“你是说那个罗盘一样的东西?”
红榴笑得有些小狡黠,“不,这个四象阵就是你在老宅无时不刻都能看到的东西。”
“啊?”许晃越发诧异了,不料红榴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最令他无比震惊的事:
“许家老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四象阵!”
“什……”许晃几近失声,他的脑中一下涌出曾经在老宅中看到的种种,原来那些奇怪的布局,不恰当的设计,乃至一砖一瓦都是在为了这个所谓的“四象阵”服务,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无生不让他住在主屋,为什么他在主屋和地下都感受到同一种阴冷的气氛,那是因为那所宅子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人居住才设计出来的。他突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那我岂不是根本住在一个大墓里嘛?!”
“这你算是说对了,阴穴对生人无益,却是墓地的上佳之选,而你家下头的那个更是天地之眼,可以说是世人眼中风水宝穴中的风水宝穴。”
许晃咂了声舌,“可我也没在那儿看见我老祖宗的棺材啊?而且如果是那么好的风水,我怎么现在还没成土豪或是市长?”
红榴冷笑一声:“要是当年许逊真把他自己的棺材放在地眼上,别说是飞黄腾达了,你们家恐怕早就断子绝孙了。”
“啊?”
“所以我刚才才说是‘世人’,只有世俗的眼光才会一厢情愿的把那儿当作风水宝地,殊不知地眼是天地之初产生的灵穴,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介凡人躺在其中?人有享得了的福,当然也有享不了的福,被这么天大的福压着,那就已经是灾祸了,不变成妖怪才怪呢。”
许晃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突然想到自己家那个真正的祖坟来,“那我们家外头那个祖坟算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的老祖宗许逊的高明之处了。据我所知,许家根本没有什么祖坟,历任当家皆是从尘土而来,化尘土而去。而那个所谓的祖坟,其实是为外人准备的。”
“哈?!”许晃心说这“外人”是啥意思?难道不成真是拉来陪葬的?!
“那不过是一个幌子,因为当年许逊寻找宝穴的事天下人尽皆知,我想许逊恐怕是因为害怕蜂拥而至的后人会破坏掉他好不容易封上的地眼而酿成大祸,故意在旁边设的一个疑冢罢了。你既然已经下过墓里,就应该知道那些人有多么疯狂了吧?”
想到祖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棺木,许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都是人们为了借宝穴的风水福泽后代,所以就偷偷将祖先的棺材运到别人家的墓里。谣言从来是一传十,十传百,决不会有断绝的一日,反而还会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只要有第一个人这么干了,那么此后只会源源不绝,因此才会出现历朝历代蜂拥而至的棺木,后面的人不断的将前面的人放置的棺材往外扔,再把自家的棺材放进最里面,这才有了后来许晃在墓室中看到的那个情景。
“可是……”许晃听到这里,还是觉得整件事有什么地方接不上,“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既然他许逊知道这地眼如此危险,当初不要去动它不就好了?”他想到刚刚红榴所用的“有心人”这一带有情感色彩的形容词,“难道他与其他人一样,都是贪图地眼的风水?”
红榴缓缓摇头,“许逊是不世出的奇才,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世外之人,一个世外之人又怎会在意什么坟地什么风水之类的俗事?但是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凭你再怎么活在红尘俗世之外,总会有那么一些原因会让你不得不再踏回这个丑恶的世间。”
第四十六卦:许逊
许晃被她这话吊得上不去下不来的,急忙问道:“那会是什么原因?”
红榴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来:“权力。”
“……啊?”
“即便许逊是俗世外的仙人,可他这仙人毕竟是踩在地上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日,他就逃脱不掉王命的束缚。”红榴摇着头说道,“历代的皇帝,世间之物已全在他的掌中,他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保证后世的子孙也都能继续稳坐江山,就像秦始皇当初所言,‘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而要实现这一愿望,在世人心中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选一块风水宝地建陵。这种事从来需要本领高明的术士出马,以许逊当时的名声在外,他又怎么可能逃脱得了皇帝的召见?”
“这么说,他当年所谓的荣华与显赫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对于许逊来说,那些东西就是灾难的开始。”红榴叹息一声,“皇帝的命令当然不容一丝马虎,可是许逊的本事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只是一般本领高明的术士,可能也只是找出一个非常好的风水宝地,可他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凡人,再加上他的恪尽职守,最后居然被他找出了这个天地之眼。当然他马上就知道这地方的厉害之处了,就算是皇帝,这地方也是无论如何消受不起的,所以他立马将这地方重新埋上,以最快的速度另寻了一处宝地上奏皇帝。但是流言是极为可怕的,不知道从何时起,从何人口中就传出了这么一个说法,说是许逊之前找到一块风水极好的宝地,但他出于私心没有上报,而是另选了一处修建帝陵,想要把先前的那一块做为自己的墓地。”
“然后这事传到皇帝耳朵里,他就被革职赶回老家了?”
红榴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可是欺君之罪,怎么可能还会留下他的一条命?所以才不得不说你老祖宗是高人,他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后果,所以在风头正盛的时候就请辞回家了,皇帝当时因为忙着修陵的事正在兴头上,加上许逊已经完成了任务留着也没什么用,反而还到处招旁人的嫉恨与弹劾,所以也就看在他有功的份上赐金放还了。许逊一领到旨就立马带上家人与门人回到深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躲过了朝庭后来的追捕。”
许晃听到最后,这仿佛是个还算团圆的结局,“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会发生现在的事?”
“人的欲望一旦膨胀是可怕之极的。一个皇帝的热情可以有冷却的时候,比如他生了重病,或是疲于应对战争的时候,可你不要忘了,民间的热情可是永远不会熄灭的,一旦朝廷的追捕渐渐销声匿迹,那便是更多人蠢蠢欲动的开始。我相信后来一定有人找到了许逊,而且也找到了他埋起来的地眼,在这一过程中,地眼肯定是遭到了某种程度的破坏,天地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便是毁灭性的——先有八王之乱,西晋王朝随之走向毁灭,随后便是东晋十六国,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段,之后的南北朝分治,直到隋唐才重新统一,如此漫长的几百年战乱纷争,不是历史书上轻描淡写一句‘分久必合’就能一笔带过的,如果分裂代表着相互撕杀,统一就是单方面的屠杀,那后面堆积成山的血肉与骸骨是你远不可想象的……”
“等等等等,”许晃听得昏头昏脑,忙截住她,“你说的这也太玄了,那可是历史啊,这么真实的历史怎么又跟这种模糊不清的东西联系到一起了?”
红榴瞟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和她那小婴儿的姿态不相符了。“王朝的更迭向来是天灾与人祸共同造成的,那么你认为这所谓的天灾会是什么?洪水?大旱?地震?还是虫害?这不过是人类的认知,是‘天灾’最表层的一部分,而在那背后,推动着这一切的就是我刚刚告诉你的那些,你说它玄,那是因为它本来就是这么玄的东西。或者你也可以试试,看如果这一次放任它不管,后面还会不会风平浪静的收尾。”
许晃一下就沉默了,虽然他并不能完全相信红榴所说的话,可他同样也无法去否定它。那股黑雾仿佛就在他的眼前盘绕不去,那个情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无关痛痒的事来处理,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他可以相信,那必然将会有无可挽回的后果出现,如果真的像红榴说的那样,如果历史将再一次重演……他简直不敢去想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有多么可怕。
他忽然昂起头来,“但是这世界毕竟从那个事件中幸存下来了,也就是说,许逊阻止了那个毁灭的发生,他封上了地眼。他能做到,我是他的子孙,我一定也能做到。”
不料红榴却只是望着他,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许晃只想了几秒钟,居然笑了出来。“他死了,对么?”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这下红榴倒愣了。许久,她摇头失笑:“你可知道,许逊以性命相搏,还是没能完全封死地眼,他在最后一刻留下誓言,誓要再度回来。而现在,在他回归的同时,地眼居然也在机缘巧合下再度开启,这到底是人祸,还是天灾?……不,冥冥之中一切皆由天定,这是天的旨意,没有人可以违抗。”她喃喃着,到最后完全变成了自言自语,可许晃是越听越不对劲,“你等会儿,你说谁回来了?”
红榴抬起头,幽幽的目光直视着他,“你是六十一甲子轮回的终极,你是许晃,你也是许逊。”
四下里一片静悄悄的,简直都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许晃静静的立在那里,似乎对红榴说出的这个事实毫无反应。其实他只有刚才短短的一瞬大脑空白了一下,然而他很快便释然了。被这么一个小不点儿点破了自己身上如此匪夷所思的秘密,他不觉得吃惊也没有任何怀疑,倒不是因为这一切都在那个事实浮出水面后严丝合缝的连接到了一起,而是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不是大脑里储存的记忆,而是这副身躯,这每一滴的骨血中都深深镌刻着曾经的悔恨。原来他真的应该是祭品,因为他身上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回到这里,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是他欠下的债,如今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他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这一生都仿佛不曾笑得如此痛快过。“——那你还真是好心,既然如此你不是一早就该把我丢去补地眼,为什么反过来还要阻止我,而且还在这儿跟我说这么一套长篇大论?这是我犯下的罪,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