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分?”我忍不住打断他,奇道:“不是说司空坤没有这一方面的天分吗?”据说还曾因此遭人嘲笑过。
小十把脸转回来面对着我,听到我这么说,他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个寓意未明的笑,笑容很怪,非殇非喜:“五岁以前,他的天分是整个司空家族里最高的——甚至远超过其他人;五岁以后,他的天分突然一夜消失,就像上天把赐予他的神力都收回了一样……”
我瞪大眼,张大嘴:“你——”小十对小小司空坤做了手脚?!
“对,是我。”小十点了下头,承认道:“我不愿他在这方面有过人的天分,因此施了法术,把他的天分全‘偷’走了。”
“……为什么?”我呆了两秒,只问出答案貌似显而易见的“傻”问题——可是,答案真的那么简单吗?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的天分如此之高,再继承家业,岂不是对我很不利?”小十说出冷酷的话,但他的冷酷,反而更像是在对自己冷酷,对自己撒谎。
至少,我不信他说的:“小十,到底是为什么?”
小十看了我一眼,似乎我眼中的真诚刺痛了他,他迅速把头转开。
我没有半点催他的意思。
过了一小会儿,他把头重新转了回来,不过,眼神却还是避开我的:“阿卫……”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一直在逞强的情绪终于龟裂出缝隙,而最深刻、真切的痛苦,从缝隙中如汩汩鲜血般涌出来,不似火山爆发那么激烈,却更惨烈,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似的……
“你可能想象不到——”小十似乎在努力用云淡风轻的口吻叙述,可惜产生的效果却是正相反:“上天不仅让他出生在司空家族,还赐给他无可比拟的驱鬼天分——这样的事实让我有多恐慌……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有朝一日司空坤会亲手杀了我,而是——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警告?天意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它不会再让我如愿以偿了,它要把我的一手好牌毁掉——让司空坤成为驱鬼师与我为敌就是第一步!”
小十的恐惧像有形物一样穿透空气,让我真切地碰到了它冰冷的爪牙。我试想了一下如此冷冰冰的庞然大物长期寄生在体内的感受,光用想的,就让手臂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十是个妖精,能做到很多人类做不到的事情。然而此刻,他浑身发抖,比襁褓暴露在风雪中的婴孩都不如。
我明白的,因为他的敌人更强大——谁能和上天对抗?谁又知道到底什么是上天的旨意?哪些又只是上天的玩笑?
因为无法得知,所以害怕。
因为在乎,所以害怕。
在乎的程度和害怕的程度呈正相关关系,一辈子也就算了,若是生生世世、持续了千百年的“在乎”——
又会让人,产生怎样的害怕呢?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直到不知已经静默了多久以后,小十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当时天真地以为,只要偷走他生来具有的灵力,让他变成‘普通人’——那么,上天的如意算盘就会被打破了……结果,还是敌不过命运哈!”自嘲似地一笑,小十的目光聚焦在远处某一点上:“——这二十年来,我在暗处,看着他如何克服自身能力的局限,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成为驱鬼师的道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在看着他如何用刀子一点一点绞碎我的心——可一想到自己是罪魁祸首,反而又觉得可笑了……”
“小十……”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看见他这样子,我总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
“我没事……”小十朝我笑笑,反而安慰我道:“我早就想明白了,已经成为现实的事,我光是自怨自艾,也改变不了它,不是吗?”
我拼命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我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小十笑了笑,余光瞟了一眼躺在那边地上的司空德茂,叹道:“不过还是留下了后患啊……司空德茂为了对付我,竟然把无辜的林清麟和你都牵扯进来——这是我当初怎么也料不到的……”
我奇道:“当时你遇上司空德茂了吗?你对他做什么了,搞得他对你误会那么深……”
小十沉吟着,用叙述的方式把我带回他二十年前的记忆:“当时我为了要盗走司空坤的灵力,不能被打扰,所以在没有其他人在的房间外设置了一个结界——可我低估了司空家族代代相传的驱鬼本事,不知道是因为我设的结界,还是我对司空坤动手触动到了什么对他的保护感应——总之,司空德茂忽然赶了过来,还破坏了我设的结界,闯进房内!他正好撞见我施术将司空坤灵力取走的最后一个步骤——他很恐慌,不知道我对司空坤做了什么——当然,他很快就会发现司空坤有什么异样了……总之,当时司空德茂情急之下拿出镇家之宝的驱魔法器对我进行攻击——我本就因为逆天强行取走司空坤的灵力而受了不小的损伤,再加上司空德茂的意外出手,使我一下子受到了重创……好在我有一个秘密的特点,救了我几次小命——就是即使受伤再重,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因此,我装出游刃有余的样子,对司空德茂许下将会在司空坤二十五岁时来带走他的战帖,反将了他一军——而事实是,我预计要花二十年的时间躲起来养伤……”
我恍然大悟:“噢,所以司空德茂要来对付你——因为他怕你真的依照你所说的,会在司空坤二十五岁时对他不利?”
小十点头。
我不甚唏嘘:“这个司空德茂也真是大胆耶……不过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个侄子,做出这种冒险的事情来——”
“他会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小十并不被感动,反而冒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他不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正想听听他如此不待见司空德茂的原因,却见小十说完这句后便闭紧了嘴,貌似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
我不解,正待追问,却听见从门外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
小十也听见了,我和他对视一眼。
屏息两秒,一道叫喊随着敲门声响起:“小十!尉迟!你们在里面吗?”
是上官卜原。
我和小十松了口气,我站起身,要去给上官开门。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小十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见我回头看他,小十朝我无奈一笑:“我动不了了……”
微微一怔,我想起他刚才说过,他的身体即使受伤再严重,从表面也是看不出来的——这么说来,他现在虽然看起来好好的,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但其实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了吗?我还以为他只是精疲力尽了而已——
想到这里,我赶紧先走回他身边:“你怎么样?伤在哪里了?很严重吗?”
面对我的一连串问话,小十没事人似的笑笑:“放心,我没什么的——先把门打开吧,不然卜原会在门上装炸弹的……”
没空去想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我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门边,把门打开后又跑回他身边,还回头对门边的上官卜原喊道:“上官,你快来看看!小十他动不了了!”
上官卜原被我的“危言耸听”震到,冲过来:“他怎么了?”
小十哭笑不得:“喂喂,我还没死呢——”
上官卜原没有接话,只是皱着眉,前后上下左右,认真地查看了小十的伤势——虽然我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
小半晌过去,上官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怎么搞成这样?”
难道上官卜原能看到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我暗自加深了对他的钦佩。
小十耍无赖似的,回了一句:“罪有应得呗。”
我和上官卜原都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不同的是,我是用瞅的,上官是用瞪的——难得看他脾气那么好的人真正生气。
不知是被瞪了,所以变乖,还是小十真的累了,他靠着沙发,闭上眼,不再多语。
上官变法宝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模型——蜗牛壳的小模型?
他把模型放在手心上,朝小十伸过去:“幸好我猜到有可能会变成这样……你先休息吧。”
小十抬起眼皮看了看他,还有他手心上的蜗牛壳模型。
嘴角弯起很小的弧度,小十叹息般说了一句:“有卜原你真好……”
我看着他边说话边又闭上了眼睛——
我眨都没有眨过眼——
可是小十消失了……
第55章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揉眼、睁眼——再揉眼、睁眼——
我吓得跳起来大叫:“上官!小十不见了!”
揉揉被我震痛的耳膜,上官卜原淡定地道:“小十在这里。”
我看着他,他指了指手心上的蜗牛壳模型。
我怔了怔。
如果我还是半年前的那个我,此刻一定以为上官把我当白痴耍了——
深吸口气,我努力保持镇静:“这个模型是?”
“由灵媒的血,混合其它材料,特制而成的模型。具有仿灵媒的功效,可以暂时收容任何魑魅魍魉。”上官卜原略一停顿,继续道:“这个是我专为小十而制的。”
再深吸口气:“那么,请问灵媒是?”
上官卜原朝我微微一笑:“是我。”
我干瞪着他。
不等我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上官扫了眼躺在地上、不知情况如何的司空德茂,截断我的话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过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他弄到车上去吧……”
费了好大力气,我和上官卜原总算把司空德茂搬到了停在山脚下,上官的车上。
估计是怕把警察叫来后会有不必要的麻烦,上官是一个人来找我们的。
坐在副驾驶座上,我把上官交待给我的蜗牛壳模型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腾出手系好安全带后,我用手牢牢护住模型,转头问上官:“我们现在去哪?”司空德茂还躺在后座上呢。
上官卜原略一沉吟:“我有一个认识的医生——先把司空德茂送过去。”说着,他发动了汽车。
我注意到他话中透露的信息:“你也认识司空德茂?”
“二十年前,他曾是公认的司空家族下任族长人选……但不知为何,后来是别人当了族长。”上官卜原为我补充司空的家族史知识:“有人说是司空德茂自己放弃了,也有人说是司空德茂惹长辈们生气了……总之猜测很多,但司空家族的人从来没有做出过解释。”
“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连二十年前的事情他居然都清楚……
上官回答道:“司空家族算起来和我家也有丝缕关系,我是听我们家老一辈人说的。”
我很好奇:“你说你是灵媒——难道,这也是你们家的传统?”
上官卜原抽空抛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笑道:“举一反三,尉迟,其实你很聪明嘛。”
我微赧,在真正的“行家”面前,我可不敢夸自己。
上官的目光扫过我放在身侧的黑木剑,问道:“这就是林清麟的噬魂剑?”问归问,他却是很确定的口气。
“嗯。”都说了,他是真正的行家啊。
“林清麟的噬魂剑在这——”上官卜原微一蹙眉:“他遭到司空的暗算了?”此“司空”,自然指的是司空德茂。
我嘴张了张,又闭上。再张开,一脸蠢样:“上官,你说我聪明——你才是真正的聪明吧!”凭一把剑也能猜对发生了什么事——简直是偶像级的!
出于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拜,我盲目地发问了:“那你能帮我猜猜看,林先生被他藏在哪了吗?”
上官被我逗笑了,他摇摇头,道:“你的林先生被藏在哪,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见他态度认真,我也紧张起来:“什么事?”
“凭林清麟的本事,为什么他还没逃出来?”上官卜原并非在说笑。
他的严肃感染了我,我浑身绷得紧紧的:“什……什么‘为什么’?林先生还被困住——很奇怪吗?”他们真当林清麟不是凡体肉身吗?
他这么说、他这么说的意思——莫非是想说林清麟已经被……
我的大脑自动终止往下运行——这是避免当机的本能。
上官注意到我脸色不对,马上调整了口气:“你放心,林清麟他一定还活着……据我所知,司空先生不是会害人性命的那种人。”
听到他这么说,我本该放宽的心反而更揪紧了起来——
原因无它,只是我恰巧那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刚才小十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可是,阿卫,你明白吗?从来就没有‘一定’,也没有‘绝对’……”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黑木剑……
上官卜原把车开回市区后,我以为去找他说的那个“认识的医生”,不是私宅就是黑诊所,可是他把车停在了我并不陌生的b大附属第三医院门口。
我怔在副驾驶座那会,上官已经打完了一通电话。然后他转头对我交代道:“我已经联系好医生了,马上会有人抬担架过来——司空这边的事就交给我,你先回自己的病房休息一下。”
我乖乖地点了头,可人跟傻了似的,就是坐着不挪坑。
上官纳罕地喊我:“尉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话音刚落那会,我的身体动了。
我握着剑的左手欺向他,带鞘的血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我脑子里很乱,或许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算得上是在威胁上官卜原——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确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血剑的黑木剑鞘抵在上官卜原的脖子上,我犹如凶神上身般六亲不认地“嘱咐”道:“司空德茂他一定要醒——否则,就算他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他!”
他一定要醒!我还要从他口中问出林清麟的下落……他“一定”——
不,他非醒不可!
我握剑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上官没有因为我冒犯的举动而勃然大怒,他一只手冷静地覆上我过分用力握剑的手指,另一只手伸向前,护住我放在腿上,供小十栖身的蜗牛壳模型:“冷静点,尉迟……你听我说,医生会查出司空德茂昏迷不醒的原因——然后对症下药,把他救醒的……你相信我,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