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向来性格高傲的阮涟漪居然会突然说要道歉,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林清麟和孟仲的眼里,不约而同地滑过一丝了然。
抬头就见我呆呆地看着她,阮涟漪用薄怒掩饰她的不自在:“我是故意跳下水的!”
被她来得莫名的怒气吓了一跳,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她都说了些什么……张了张嘴,我半天才挤出一句:“……为什么?”
阮涟漪侧脸:“因为我讨厌你!”
“……”虽然有点难过,但我多少有感觉到啦……不过,有必要为了我这个“讨厌的人”而去跳海吗?就算是在n岛,现在的海水温度还是有一点低啊。
阮涟漪往孟仲看了一眼,然后鼓起勇气似的说:“我本来是要来‘捣乱’的——”她向林清麟投去歉意的目光,又转向我,换上几分严肃:“我不喜欢你。”言简意赅的一句后,阮涟漪顿了顿,“可是我不想随便干涉清麟的生活,所以一直忍耐着……但我没想到清麟真的打算和你在一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阮涟漪抿抿嘴,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丝倔强。
她的过分认真,让我无法把她说的话当成笑话看待。但是,她在说什么啊?林清麟什么时候说过要和我在一起——
我拼命摇头:“你搞错了,林先生他没有那种意思——”我的尾音在阮涟漪凌厉的目光下终结在喉咙里。
阮涟漪用母亲看自己那不开窍儿子般地眼神瞪我几眼后,转头向林清麟,口无遮拦地道:“清麟!你怎么下手那么慢?!”有点气急败坏。
我有点傻了。
更有甚者,林清麟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让人忍不住觉得含有很多“内容”的笑容!
阮涟漪柳眉倒竖。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平静了些,见我还是云里雾里的,直截了当地道:“清麟告诉我他要把这里买下来!”
“!”什么?
“我之前的确在附近出差,也知道你们买了飞n岛的机票——但我并没有突然出现的打算……直到清麟给我留言,说让我把这栋别墅单独归到他的产权下——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阮涟漪说起这件事,脸上便是一副快世界末日的表情。
我不解:“……有那么严重吗?”顶多是林清麟钱多了没处使吧……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这栋滨海别墅呢?
阮涟漪摇摇头:“清麟因为工作,常常四处奔波——但他从没兴起在任何地方买房的冲动。”
我眨眨眼,转头看了眼就坐在我身旁的林清麟,他表情依然那么镇定,仿佛我们在谈论的根本不是他。
“就算是这样……”我对阮涟漪的逻辑有点无奈。她怎么就从“林清麟要买房”这件事推出“他要和我在一起”的结论了?
阮涟漪瞪着想要反驳她的我,很认真地道:“我认识的清麟是不会那么做的!”
我心中一震。
第41章
“清麟他——”阮涟漪微微低垂着头,说起过去语气中充满怀念:“——总是把别人的事情摆在前面,明知道有危险也绝不会退缩一分——他从来不抱怨,即使只有一个人也理所当然地那么活着……我知道,有很多很多人都因为那样的清麟而得到了救赎,我就是其中一个!”她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地看向林清麟。
“可是,”抽了口气,她原本笃定的声音瞬间飘忽不定起来:“清麟要留在某个人身边了,不管是谁,我都觉得接受不了——我喜欢的那个林清麟应该要一直走下去,一个人,去拯救那些像曾经的我一样陷在痛苦中的人——”随着她声音的拔高,忽然地,阮涟漪的眼泪涌了出来!
用手背狠狠擦泪,阮涟漪继续道:“我想好了,如果清麟一定要找个人陪的话,我可以陪他——因为只有陪他的那个人是我,清麟才有可能继续像以前一样,在任何时候去任何需要他的地方——我一定不会阻碍他,我会帮他买机票、订酒店……不吵不闹地等他回来……”
原本来势汹涌的眼泪,转变成一道道清亮的泪痕。间或一两块被她擦泪时揉红了的皮肤。
但此时此刻的阮涟漪,却显得分外美丽。
我在心中暗暗惊叹。也知道就凭她刚才那一席话,我是再也不可能记着我和她之间小小的摩擦了……阮涟漪她,原来是个如此纯粹的人。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蓝图”也自私地牺牲了林清麟他自己的想法。
我把视线转向另一个当事人。
和我预想的一样,林清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在他的身上常常会有这种让人参不透的睿智,这使你在“关键时刻”总是不清楚林清麟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但是对于突发事件,他始终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阮涟漪在为他的反应而忐忑。
但显然,担心是多余的。对于阮涟漪,林清麟向来很包容。他张口,声音甚至是温柔的:“涟漪……”
打断林清麟的,依旧是阮涟漪。
林清麟的温柔似乎反而刺激了她!她红着眼角,突然大声开口:“清麟、清麟!对不起——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在船上都听到了……”所有动荡的情绪,最终都化作再一句:“对不起……”
没有人会怀疑她话里的诚意。
沉默蔓延开来。阮涟漪的双肩轻颤着,显得几分楚楚可怜。一直没有插嘴的孟仲站起来,手掌按在她肩上,不失礼节地半搂着她,无声地给她力量。
“……涟漪,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曾怪你半分。”林清麟他,甚少如此清晰地说出他的心里话。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似乎刻意强调了“不曾”两个字。
阮涟漪的身体大大震了一下!
她看看林清麟,又转脸看看孟仲,一时有些怔忡。她问林清麟:“你——知道了?”顿了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早。”意外的是,回答的是孟仲。
阮涟漪眼睛瞪得老大。
林清麟的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忍不住出声。
孟仲把阮涟漪按回椅子上坐好,伸手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仲,”他顿顿,眼中浮现笑意:“职业是私家侦探。”
我不敢置信似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名片——白纸黑字赫然印着“侦探社”三个字。
电光火石的瞬间,我终于明白阮涟漪是怎么知道我和林清麟的行踪了——
“你总在跟着我们?”我愕然地看向孟仲。
孟仲摇了一下头,又点头:“除非去调查别的case,我一般都在近处。”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好几眼——是他长得太大众呢,还是他隐藏得实在是太好了?我怎么从来就没发觉过被人跟踪了呢?
孟仲把脸转向林清麟,平淡的语气中暗含几分敬佩:“林先生在我近身跟踪他的第一天就注意到我了。”
我讶异地看向林清麟。真的假的?我还以为林清麟只对“非人”的事物分外敏感。
“林先生,”孟仲有一丝严肃:“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亲口问你——是我露出了什么破绽吗?你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在跟踪你?”
“我并非注意到你——”林清麟的目光,慢慢移向孟仲的头顶上方。
他的那种“注视着某个东西”的眼神,让大家都把目光聚向孟仲的头顶上方——明明就只有空气……
寒意,似乎在同一瞬间爬上我们三人的背。
饶是孟仲这样见多识广,胆子不小的男子汉,也微微变了脸色。
见到我们异常相似的恐惧反应,林清麟反倒笑了。
他这一笑,气温立马从零下攀升至零上二三十度。
“放心,不是有害之物。”林清麟给我们下了定心丸,“孟氏祖上积德颇厚,在你头顶上方有灵气保佑——这是不多见的。”
孟仲恍然大悟!
原来他头顶上还跟着非凡之物,好在这世间没几人能察觉得到,不然他这侦探的职业还怎么干下去?
林清麟说的话可以直接和“业内权威”划上等号,因此没人会怀疑他的结论。晚饭的气氛又再度活跃起来。
多了这一小插曲,阮涟漪的情绪似乎也恢复平常了,她坐下来,神情不再那么苦楚。
林清麟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夹了一筷菜,放进阮涟漪的碗里。
阮涟漪刷地看向他,大眼睛忽闪忽闪:“你还记得?”又打起两个人间的哑谜。
“嗯,你为了向我道歉,第一次学做菜,就是这一道。”
即使林清麟没说,也能猜到阮大小姐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湿意再度在阮涟漪的眼中蔓延,但她没再落泪:“你会永远记得?”她郑重到连呼吸都屏住了,却不自知。
“我会!”
铮铮两个字,似战鼓,似琴弦。那么短促,却在回过神的一瞬间,发现刚才自己心底最深的地方,被触动了……
随着阮涟漪绽放的笑脸,气氛才真正开始上升到热络的程度。孟仲是个进退得宜的人,很懂得掌握分寸,聊起来又发现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很广,让席间从不出现冷场。阮涟漪心情好起来,便忙活着为林清麟盛汤夹菜,还向他讨教,不忘撒娇诉苦。林清麟也很配合,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唇边偶尔闪现丝丝笑意。
还有就是,孟仲带来的红酒,也以着不慢的速度一瓶又一瓶地见底——大半进了阮涟漪和我的肚子。
她不知想做什么,频频向我敬酒。我不愿也不敢忤逆她,一一接招。没过太久,眼前的景象就有些左右摇晃了。
眼见又一瓶上好红酒倒到一滴不剩,阮涟漪眯了眯眼,伸手往桌边探去。
孟仲擒住她有些晃荡的手腕,“酒已经喝完了。”
阮涟漪大为不满:“喝完了?”
孟仲稳重地把她的手腕搁回桌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回去再拿几瓶过来。”
不等阮涟漪笑着点头,我如逃难般也站起身:“我帮你!”
呜呜,头好晕啊,出去吹吹海风清醒清醒——总觉得,继续留在座位上,阮涟漪不知又会出什么点子整我……
直到跟在孟仲身后出了门,温柔的海风扑面而来,我才带着几分怔愣问他道:“我们去哪拿酒?你住在附近吗?”
在前面带路的孟仲点点头,指着不远处渐渐显露出轮廓的另一栋别墅道:“我住那。”
我仰起头,对眼前在夜色中依然显得格调十足、风情万千的欧式别墅进行发自内心的欣赏。暗暗在心中赞叹了好一阵,我才突然想到一件事:“这里不是私人别墅区吗?”
“嗯,是啊。”
我的反应慢半拍:“你住这里?”
我同一个问题问两遍,孟仲奇怪地回头:“怎么?”
“……你也是出资人?!”
我活像吞了青蛙的表情逗笑了孟仲,他点点头,故意一脸淡定:“涟漪集资时,我也帮忙牵了线——这片度假村的出资人,有不少是我认识的朋友。”
我脸上的肌肉抖了抖。
——好吧,这年头私家侦探也是赚得盆满钵满的职业。
这一边,我在感慨怎么突然身边冒出来这么多“低调”的有钱人,不知道同一时刻,在另一栋温暖的别墅内,两位“友人”间的秘密对话——
阮涟漪下巴抵着手臂,趴在桌上,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牢牢盯着林清麟看。
她似醉似醒,分外透彻的眼神,头一次,让林清麟微微避开了些。
阮涟漪清晰地叹了口气,“你没告诉他?”其实已经是肯定的语气。
林清麟抿着嘴,没有回答。
阮涟漪掩饰了自己的心惊,努力用平常的语气问道:“清麟,你——在害怕吗?”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用来问林清麟是有多不可思议。
林清麟的眉头,微皱。
仍是没有说话。
可是,熟知他如阮涟漪,已经知道了答案。
若说刚才是心惊,这下就是不知所措了……
好半晌,只听得她一句:“清麟,他迟早都会发现的……”
更长的一段时间,阮涟漪以为林清麟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可他开口了——
“我知道……”
只是这么一句。
可当时的阮涟漪看着林清麟的表情,不知怎么的,感到一阵阵心疼……
孟仲对于阮涟漪的命令的执行力真是让人没话可说,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让阮涟漪多喝,但似乎又特别纵容她满足她的一切意愿——二者相斗争的结果就是,孟仲屈服。
他几乎把酒窖里一排木架上的藏酒搬空,专门开了车用来搬运。而我这个来帮忙的搬运工,只落到坐在副驾驶座上干瞪眼的份。
我们进门时,阮涟漪与林清麟间奇怪的气氛已经消失了。
我以为只是我的错觉,在我拿酒回来后,阮涟漪对我的劝酒攻势更加猛烈了——甚至看着我的眼神都好像藏着杀气……
不容我多想,又是一杯黄汤下肚。
火烧火烧的胃,晕乎乎沉甸甸的脑袋。
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估计要“阵亡”了——
连带着,所谓的意识,也变得零零碎碎飘飘摇摇……
饕餮之宴一直持续到将近午夜,不知为何,似乎每个人都莫名地拥有了醉酒的理由,再多的藏酒也在不曾停止的举杯中被消灭。
我的意识再度有一丝清醒时,人已经和阮涟漪置身在屋顶上——估计是吹海风冷醒的。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地,歪头看向阮涟漪。
她的视线并没放在我身上,直视前方,投向月光下无垠的海面。
她轻蹙着眉头,表情甚至可以用“忧愁”来形容。我还发现,她拿在手里正往嘴边送的是一只装了酒的酒杯——
皱了下眉,我伸手格开她的酒杯:“别喝了——”一张口,漫天的酒气反而吓到我自己。
阮涟漪不在意地瞥了我一眼,“醒了?”
她问得奇怪,我微愕:“我醉了?”只有这种解释。
“嗯,吐了——吐得清麟满身都是。”她“好心”地加了一句。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没办法辩驳,虽然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林先生他——”
阮涟漪“噗嗤”一笑,“被你这么一闹,估计酒都醒了吧……他在洗澡。”顿了顿,又道:“孟仲在收拾残局……瞅着空,我就把你‘偷’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