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笑出声来，小十这是什么说法——虽然是事实没错啦。
不知道门外我在憋笑，门内，小十继续道：“——我能感受到被你忽略了的东西……我在长城上碰到阿卫，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我会靠近他，是因为一种莫名的吸引——好像走近他一些，会令我感觉身心更加舒畅……又好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中，糅杂了某些我也说不清，但是是我天生喜欢的，会让我想要靠近的味道……在后来的交往中，我也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因为我和他特别投缘的缘故——”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小十对林清麟道：“但是，我想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恐怕，林先生你比我还清楚吧？”
我不明白，小十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成为好朋友，还能有什么“原因”不成？
我紧张地想要听听林清麟的回答，但林清麟又不说话了。
他虽然没有回答，可是我在门外，都似乎能感觉到，门内两人间的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度——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就在我躲在门外替两人瞎操心时，小十故意摆出尖酸刻薄的态度，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林先生你不想说吗……还是，你不敢说？你以为，只要你自己口头上没有承认，就能改变你擅自毁掉阿卫的事实吗？”小十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愈发低沉：“你以为，你能瞒得了阿卫一辈子吗？他迟早会发现的！发现你把他变成了招鬼的体质！”
我的身体蓦地一震！
——小十在说什么？
什么“招鬼的体质”？
在我难抑的阵阵惊惶中，林清麟打太极似的，还是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林清麟的声音，不似刚才那么平稳了，他的一句话之下，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我几乎能猜到小十此刻肯定气得瞪大了眼，挑高了眉——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林清麟，你真以为，人人都像阿卫一样，不曾对你有过半分怀疑吗？！要我说，他就是太傻了，才会一根筋地信你到底，连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小十气呼呼地道：“b大里那么多人天天从工地边经过，为什么女鬼别的人不挑，偏偏挑上了他？不止这次的女鬼，连我都有想要靠近他的本能——这说明，在我和女鬼之前，肯定早就有迹象了，对吧？阿卫这个傻瓜，一定以为自己是因为跟在你这个驱鬼师身边，才会陷入被鬼缠身的困境——却不曾想，会是你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让他变成这样的吧！”
我怔在门外，说是如遭雷击都不过分！
我的脑袋终于避无可避地想清楚了小十话中的意思，想明白了他对林清麟的指控并非全是胡说……
胸口，大片大片地，空洞，继而疼痛起来。
我感觉到周身围绕着我的只有寒意，比在冰天雪地里冻上三四个小时，还要瘆人！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林清麟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他最最低沉，如同从阴暗的最底层爬出来的声音：“你想怎么样？”
他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调，让我不由自主地，身心一起打了个寒战。
小十的回答斩钉截铁：“放过阿卫，解除他招鬼的体质，让他离开你身边！”
“不可能。”林清麟也回绝得很干脆。
“你！”显然没料到林清麟会如此“冥顽不灵”，小十又激动地嚷嚷起来：“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害他！你以为今天你吐几口血，就能救回他一条小命，那明天呢？明天他的体质又会为他招来什么危险，你猜得到吗？还是说，你真以为自己是万能的，不管他遇到什么，你都能够帮他解决掉？”
“我会不惜一切保护他。”林清麟却冷不丁地这么回了一句。
不止在门外偷听的我愣住了，小十似乎也愣了下。
他再开口时，言语仍然犀利，但口气却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就……就算你这么说——你也不能擅自改变他的人生啊……不、不管你对他的感情，是真是假——你都没有权力，去强行扭转他的未来啊！”
在小十话语刚落的瞬间，最不该暴露自己的时刻，一个突然的喷嚏，出卖了我——
“阿嚏！”
惨了！
我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却心知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房内恢复成一片安静。
过了两秒，原本就开着条缝的房门，被一只手掌，轻轻拨开更大的空隙——
我和林清麟，来了个令人泄气的照面。
林清麟无声瞅着我的眼神很复杂，令我不自在地撇脸避开了。
“阿卫……”林清麟的身后，小十讷讷地喊我，那表情，像极了发现自己做了错事的小孩。
我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小十，你先回去吧……我想和林先生单独谈谈。”
虽然刚才教训林清麟时义正言辞，真到了这一刻，小十扫向林清麟的眼神里，还是含了一丝后悔和歉意的。
他看了看林清麟，再看了看我，最后，“嗯”了一声——眼下，他除了把空间留给我和林清麟两个“当事人”，其他的，他无法再插手什么了。
小十离开后，我佯装镇定地走进房间内，手上还紧紧提着两人份的早餐。
在我身后，林清麟把门关上。
“咔嚓”一声，却让我忽然心头颤动了一下。
“要不要先吃早餐？”
“你要不要先洗澡？”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正好转身，于是，两人互视着，皆是一愣。
林清麟的脸上划过一丝温柔，他走近我，撩起我额前湿冷湿冷的碎发，极尽轻柔地道：“你先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时，忽然有一丝害怕、想要后退的念头——但我忍住了。
幸好，他的指尖，依然是那么干燥、温暖的。
我松了口气——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
我不想先去洗澡，我的心底其实有大团大团的疑问，想要从林清麟那里得到答案——但当我抬起头，一触碰到他不加掩饰、盈满了温柔的眼神时，我瞬间就心软了。
“……好。”
我听话地先进浴室洗澡，顺便把身上湿冷的贴身衣物都换了。
但我的心思是堪称混乱的。
我把莲蓬头的出水量开到最大，却又妄想穿透密密麻麻的水声，去听听林清麟在外面做什么……
我甚至有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林清麟不会因为“被揭穿”了，所以丢下我一个人落跑吧？
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但我的心居然也因此紧了一紧——
我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竟对林清麟依赖到了这样一个程度……
举起双手，手掌心向上，五指张开。
我在氤氲的水汽中观察自己，反问自己：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而且，我真的如小十所说，变成了什么“招鬼的体质”吗？
“招鬼的体质”——
我想到了吕魏，想到了二少，想到了薛子巽，想到了任默……还有这次的女鬼……
第一次地，什么是“招鬼的体质”，我略略体会出一些意思了。
第92章
有意识无意识地磨蹭了一些时间，我才从浴室里走出来。
打开门后，看见坐在小圆桌边的林清麟，抬起头来看我。而桌上，整齐地摆好了两个人的早餐。
我莫名有点愣神。
一瞬间的感觉是：再在林清麟的手边摆上一杯咖啡——花纹很华丽的那种——的话，林清麟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欧洲贵族了——因为他依然那么优雅，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虽然我认为自己有比以前更了解林清麟了，但在此刻，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在脑中想些什么。
从目前知道的情况来看，我应该是“受害者”，是有理由愤怒的人吧？即使我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那么，为什么林清麟就一点也不惊慌？
他对他做过的事情，真的觉得那么理所当然吗？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丝异样感。
不，在此之前，还是先听林清麟说说，他究竟有没对我做手脚？
我也尽量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强迫自己镇定地坐到了林清麟对面的位置上。
林清麟递过喝豆浆的吸管给我，我低声道了谢。
一口气在豆浆的包装杯面上扎了个窟窿，我心不在焉地想着林清麟怎么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甚至一副完全不打算开口的模样？
甜腻的豆浆到了我嘴里都品尝不出是什么味道，我心中堵得慌，终于发出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假装出来的宁静——
“林先生——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我不想这样，但说出口的话，却带上了些许质问的意思。
林清麟看了我一眼，只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他的口气太过平静，云淡风轻，什么都不需要在意似的……一小簇火苗，在我心中窜起！
“林先生！我们还是现在说吧，不然，憋在心里，吃东西也容易消化不良。”我就像刚刚小十那样，说话的口气变得有些尖酸刻薄起来，但天知道，我心中并不是真的有怨他的意思——
是的，即使知道了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什么“招鬼的体质”，但因为是林清麟，所以我完全没有半点怨言……我只是想要个解释罢了。
林清麟放下了手中的豆浆，不知为何他多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动过的食物，声音很轻地叹息一般道：“最后一次……也不吃完吗……”
“什么？”他说得有点含糊，声音又太小，我没听清。
林清麟抬头看向我，表情已经恢复成了他经典的面瘫状态：“没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他反问我道。
闻言，我揪起了眉头，“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总该有一次，不是我开口问然后他才来回答，而是他主动告诉我些什么……
林清麟看着我的眼中闪烁着什么，那是我从未看过，猜不透是何寓意的眼神——
“我不该瞒你的……小十说我把你变成了‘招鬼的体质’——有对，也有不对。”林清麟一副打算长谈的模样。
我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轻易漏过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小十的判断没错，和以前相比，现在的你对于鬼魂来说，的确更具‘吸引力’——”
林清麟这么说着，我忍不住上下左右乱瞄一圈，仿佛这样就能确定自己此刻是不是被“那东西”给包围了——当然，我什么也没看见。
发现我的小动作，林清麟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就像小十说的，他是在遇上你的那一刻，会产生想要靠近你的念头——而并非他会从很远的地方感觉到你，然后尾随而来……你没有散发那么浓烈的气味，他们也不是鲨鱼，嗅觉没那么灵敏。”
林清麟淡淡地开着玩笑，但我们俩谁的表情都没有因此变得轻松一些。
我用眼神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林清麟用一种专注的眼神看着我，专注到，让我一旦分神就容易深陷其中——
“就像你会在街上被任默撞到，在长城上遇到小十——还有这次被女鬼纠缠……你可能觉得这些只是巧合，或者说是意外。但发展下去你会发现，这样的‘意外’，在你身上发生的频率明显越来越高——甚至频繁到让你觉得不可思议、认为简直没这可能的程度……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在冥冥之中，你吸引了他们——他们出现在你的周围，是一种命运。”
林清麟说着毫无科学根据的话，脸上，若有似无地隐现出一丝悲伤。
从他的口中蹦出“命运”两个字，而且还是用在我和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之间——我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就只是巧合而已……只是两三次‘巧合’，没必要把我说成是什么‘招鬼’的体质吧？”
看出我在抗拒、在害怕，林清麟似乎想要安抚我，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对我说出残酷的事实：“……如果我说，之前已经有先例了呢？”
“……什么？！”我吓傻了。
没有一下子说出那个“先例”是谁，林清麟闭了闭眼，再睁开，道：“小十有一个地方说错了，我并没有做手脚把你‘变成’这样——而是，只要你呆在我身边，你就会变成这样……说到底，也还是因为我。”罕见地，林清麟低眉垂目，自嘲了一句。
我懵了：“什么叫——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就会变成这样？”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林清麟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淡到几乎分辨不出来，却又让人在看见他这副模样的一瞬间，心脏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尉迟，你见过炸弹爆炸的场面吗？”他问了我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已经乱了分寸，只能跟着他的逻辑走，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炸弹爆炸的时候，会产生极大的向外的力，那一瞬间，炸弹周围会变成真空的状态。但这维持不了多久，下一秒，由于真空形成的吸力，又会将四分五裂的碎片，重新吸回爆炸点……我，就像其中爆炸的炸弹——而你，不幸地位于炸弹周围，由于受到爆炸的影响，难以自已地，将变成真空的状态。”
林清麟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我却渐渐明白过来了——
“我会招鬼——是因为呆在了你身边……”不再是询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林清麟的眼中有痛楚一闪而过，快到让我没有发现的机会：“没错。”
“哪有这样荒唐的事情……林先生，你的这种说法，完全没有依据啊！”我不相信，坚持想要推翻这“无稽之谈”。
林清麟却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尉迟，你忘了？我说过了，在你之前，已经有一个先例。”
我不甘心，眼睛睁得老大：“是谁？谁是‘先例’？”
我的视线在空中和林清麟的交汇，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碰上了一桶冷水，瞬间，我眼中的火焰就被浇熄了——
“……难道……”
细微的瞬间，我捕捉到了什么——
“是——阮涟漪吗？”
我只听见，自己艰难的吐息。
胸口堵着，喉咙被扼，几欲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