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冷水把我浇醒,我才缓过神来,张大嘴巴大口呼吸着。显然我晕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万杰却并没有要继续施暴的意思。正如他刚才打我耳光的反应一样,施暴并没有使他兴奋或者狂暴,现在他的脸上就算不使用药物,也依然十分冷静。
我暗自在心中庆幸还好没遇到个施虐狂的疯子。万杰也是个疯子,不过疯得不一样。他并不以力量而自满,他所依赖的,是他的智慧。
“他说你是最聪明的一个,但在我看来,你只是自作聪明。”
他抬起我的下巴,让我与他直视,“你不怕这个,是吧?你在研究所遇到的可比这个狠多了,当然不把这个放在眼里。哼,不过反正我也不喜欢,让我们来玩点别的花样吧。”
说着,他解开了绑住我手脚的绳子,把我踹到地上,搬走了椅子。但我依然没有力气动弹,只能尽量用手撑着自己坐起来。然后我看见万杰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药箱,他把药箱拎到我面前打开,里面是各种装着药剂的小玻璃瓶。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的脸上终于开始出现愉悦的表情,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里有30只药,其中有25只是生理盐水,剩下的5只中,1只氰化钾,4只可卡因,不过这4只加起来也是致死量。这些瓶子上都没贴标签,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道,“我们来玩个提问游戏,如果你的答案让我不满意,或者你不想回答,就给你注射一只。如果没有其他疑问,我就开始提问咯?”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洛言。”
“哈,真是不容人置疑的回答,非常自信,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用,”他笑得极其愉快,“不过很可惜,回答错误。”
他从药箱里随便拿了只药,吸到针管里。
“哼,”我冷笑道,“你要这么玩,我也没必要配合你。直接把所有药都注射了吧。”
“别跟我耍小性子,”他拍拍我的头,“老师不喜欢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孩子。”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和你不一样,我可没必要去讨那个所谓‘老师’的欢心。更何况,你问的问题真是无聊到极点,我是谁?你我都清楚。”
“不,”他满脸遗憾地摇摇头,“我当然清楚,但你不清楚。”
他把我左边胳膊上的袖子脱掉,准确地把针从手肘的静脉上扎了进去。熟练的动作表示他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比医院的护士们还要熟悉静脉的位置。
冰冷的针药进入血管,似乎并没有任何不适。他用棉签压了压针孔,等了一会儿,见我没什么特别反应,说,“看来你今天运气不错,那么我们就开始第二个问题吧。”
“研究所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一无所知。”
万杰下眼睑及周围肌肉收缩了一下,“你最好先思考下再回答问题。”
“我已经思考了6年,你不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吗?”
他遗憾地摇摇头,然后又拿起一瓶药水吸进针管。
“我可以给你反悔的机会,”在注射前,他说,“你也好好想想,或许这一针之后,你连反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把脸别到一边,他拉起我的胳膊,再次把药水注射进我体内。与前次不同的是,不一会儿,我便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脸和胸膛上持续的疼痛开始减轻,身体似乎也变轻了,这是我以前所熟悉的镇痛剂的效果,可卡因也是镇痛剂的一种。
“看来中了个小奖,”万杰问,“为什么你表现得一点都不害怕?你是认为我不会杀你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说,“好吧,刚才那并不是游戏提问,所以你没必要回答。接下来我们开始第三题吧。”
“你认为,小白兔们为什么会死?”
“因为她们是次品,妄想取代我在‘老师’心中地位的蠢货,跟你一样。”
63.语言战争
万杰的脸上终于起了明显的变化。我不知道这是他服用的药物时效已过,还是他的情绪已经激动到连药物也无法掩盖,但那句话撕破了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斯文儒雅。他依旧冷静,但脸孔开始变得狰狞。
“不打针了吗?”
他扯了扯嘴角,深吸了口气。
“回答,正确。”
“我真是小看你了,”我对他说,“你居然会这么干脆地承认?当然,诚实,非常好。”
“你说得没错,但你为什么就能这么无耻地说出这个事实?”他用单手掐住我的脖子,语速开始变得更快,“是,我嫉妒你。老师把你当个宝,你却把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是他创造了你!如果没有他,你能取代洛言吗?!”
取代?
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但有一点却得到了证明——万杰就是在温泉里想要掐死我的那个人。
之前秦风说在温泉时一直跟万杰在一起,不过在他去冷泉看表演的时候,万杰去了桑拿室。在秦风的回忆中,与万杰分开的时间不长,但看了地图之后我发现,桑拿室和岩洞温泉区离得并不远。
等万杰松了手,我才终于找回了呼吸。
“还要继续吗……”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兴奋。是可卡因在起作用,这个时候可不能再继续刺激万杰,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得感谢你,真的,”我哈哈地笑出声来,“这六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真相,一些人试图阻止我,一些人千方百计地帮我。但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六年来我找到的东西,还不及你刚才告诉我的十分之一。继续!继续你的问答游戏,第四题是什么?只问十个问题吗?我想你应该让你这三十只药水都派上用场。”
“你这是在找死……”
“因为你根本就不敢杀我!你这个孬种!”我抓起一把药水瓶,把手伸到他面前,“氰化钾?可卡因?对,里面是有可卡因,但没有氰化钾。不过你的确带着氰化钾,单独放在那个包里了吧?你想让我害怕,想看我对你哭着求饶吗?你知道我怕什么,精神病院,镇定剂,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方法来拷问我。第一针的时候我并没有表现出恐惧,你为了让我知道你是认真地在威胁我,于是第二针就给我注射了可卡因,让我知道这堆小瓶子里的东西不简单。但你不该拿你那张诚实的脸对着我,你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告诉我你不敢杀我,特别是在你提到你的‘老师’的时候!”
万杰的脸颊开始抽搐,我彻底激怒了他,但我并不准备就此住口。
“你不断地重复‘老师’很重视我这个信息,你想让我内疚,想让我对你的‘老师’抱有一种负罪感。但你傻吗?我根本就不记得你的‘老师’,不管他曾对我有多‘好’,你居然试图让我和你有一样的情绪?你反而暴露了一点,你崇拜你的老师,如果你杀了老师重视的人,你的老师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你想杀我,所以你带了氰化钾,但你又不敢跟老师对抗,所以氰化钾被单独藏在包里,就像护身符一样,确实存在,却派不上任何用场!”
“小朋友,别太狂,”他的胸膛急促地喘着气,指着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大不了……”
“要跟我同归于尽?”我哈哈大笑,“别傻了,自杀需要有比杀人更大的勇气,你根本就办不到!”
我把手抬起来,将手腕伸到他眼前,“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害怕?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好了,死亡无论何时都不是一件可怕的事,真正可怕的,是活人给你带来的地狱!”
我的左手腕上有几道很深的伤痕,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无法消失。除了留在手腕上的刀伤以外,我还试过其他的办法。现在想想,自杀真是一种愚蠢致极的行为,但环境使然。就算把一个正常人关到精神病院里,不出几天他也会自然而然地融入那里的环境。
现在我的思维转得飞快,可卡因的兴奋作用刺激了大脑运作,刚才得到的情报共有以下几点:
1.当年绑架我的人就是万杰口中的“老师”,也就是时常出现在我噩梦中的那个白大褂。我被“老师”关在某个“研究所”里,由“老师”教了我某些东西,或者说是试验。
2.我是“老师”的试验品中最成功的一个,所以“老师”并不会威胁到我的性命。但研究所中有人却想要我的命,于是“老师”打电话叫萧然来救了我,也就是说,萧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
3.万杰对我的行动十分清楚,他知道我在查小白兔案件,也知道我失忆的事。但他和萧然一样,并不相信我是真正失忆,或者认为我应该还记得某一部分。
4.万杰说我不是洛言,我“取代”了洛言。这是最荒唐的一部分,但也是最可怕的一部分。
由此可见,当年的绑架背后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些情报还是太少,我要再从万杰口中套出别的信息才行。
“万杰,你想要我怎么样?”
他被我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恨不得想杀了我,但又不敢就这样下手。于是我开始跟他谈条件。
“你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想教训我一顿而已。你布这个局无非是想证明你比我聪明,老师选错了人,是吗?那对于现在的结果你应该是相当满意了,我落到你手里任你宰割,我的同学也都被你抓起来了吧?这场游戏是我输了,现在,身为胜利者的你想要把我怎么样?也不能一辈子绑在这儿,如果没猜错……这里是万夏家东侧的那间锁着的仓库吧?”
“你说得没错,我不能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也不能杀了你。对于现在的状况,你有什么建议吗?”
眼角下垂,脸颊紧绷。我从他脸上看穿了他的计划,并没有出乎我的预料。
“把梅兰的死嫁祸给我,在刑事拘留期间,由你在局子里的人把我做掉。万夏那边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打发过去,反正他崇拜你崇拜得要死,连女朋友跟你有一腿都没发现。至于季雨阳他们,很容易杀掉吧?”
“乖孩子,想得真周到,”他揉揉我的脑袋,笑得狰狞无比,“不过我还有个主意,把你送回研究室,怎么样?”
“你就不怕我在‘老师’面前告你一状吗?”
“那又如何?就算你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但以我现在的地位,老师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你的公司是那个研究所资助的吧?”
“没错。”
“如果我回到研究室后,老师想给公司换一个老板呢?”
我只是随口胡说,不过从他微微睁大的眼睛中可以看出,这种可能性并不为零。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研究室到底是什么,老师又是谁,但没想到这种经营模式还真给我蒙对了。
“或者,我还有个双赢的建议。”
他眯起眼睛站直,把手臂抱在胸前等着我继续。
“你告诉我那些我应该知道的事,然后我自己消失。”
“哼,你费尽心思想查清小白兔案件,会甘心就这样消失?”
“情况有变,”我耸耸肩,“沈家当年也查过我的绑架案,也仍然一无所获。这说明你们的研究室背后的势力比沈家要大得多。我要以沈家为后盾跟你们斗,那才是不自量力的自杀行为。”
“既然你清楚这一点,为什么非要知道那些事?你不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的失忆看起来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个意外,如果我想起某些东西,应该对研究室是有利的吧?至少不会继续跟你们作对?”
他的沉默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之前万杰多次强调“老师”如何重视我,并以此来责备我,那么至少说明,我对他们仍然有用。
但万杰却从个人感情上对我恨之入骨,他认为我是他的绊脚石,我主动消失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不是那么不识时务的人,只是想找回失去的12年的记忆而已。你告诉我我该知道的部分,我就不再来碍你们的事。”
万杰停下了徘徊的脚步,转过身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并没有失去什么,你现在所拥有的记忆就是你完整的人生。”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之前的12年并不属于你。”
在说这话时,万杰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我努力想从中看出破绽,但我失败了。并不是他藏起来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至少他坚信这是实话。
“你是老师在研究所里创造的怪物。”
他抬起我的下巴,从高处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我。
“老师创造了你,把他平生所学都教给了你,这才有了你的今天。你不会真以为能看穿表情是你的天赋吧?你不是在学心理学吗?你真的只看脸就能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吗?微表情、姿体语言、声音、体温、脉搏、说话与写作用语、提问方式——你的所谓读心术,只不过是运用了心理学上的知识罢了。”
64.营救
万杰的话彻底动摇了我的世界。他没有撒谎,但往往最惊人的正是事实。他说我不是洛言,我所拥有的记忆就是我完整的人生。那我到底是什么?克隆人?人造人?机器人?
就在我陷入混乱之际,门外却传来动静。万杰警觉起来,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枪。我对武器并不熟悉,但我一眼便认出,这把枪和我曾在萧然那里看到过的枪一模一样。
是警用装备,万杰怎么会有?他背后的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头?
门外的人开始踹门,万杰走到门后,拿枪对准门。我提起嗓子大喊道,“别进来!”但为时已晚,在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门被踹开了,枪声也随之响起。但在下一刻,万杰便被踢倒在地,枪也滚到了墙根上。
黑色的旧夹克,黑色的头发,淡漠得让人无法看透心思的脸上,被子弹划了一条血痕。
偶尔出现在噩梦里的救星,6年前救了我的人。
萧然把万杰拷到椅子上,然后走到我跟前,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把衣服穿上。我看了一眼万杰,他额头有血,刚才被踹到地上时撞了头,现在垂着头似乎失去了意识。
“你又救了我一次。”
萧然顿了顿,问我,“你想起来了?”
我摇摇头,“万杰说,6年前,他的老师打电话给你,让你来救我?”
“老师?”萧然的疑惑听起来不像是假的,“我不知道是谁给我打的电话,那晚我在家,电话打到我家座机上,事后我去查了那个号码,但也一无所获。电话里的声音像是蒙着层布在说话,是个男的,不好分辨年龄。”
见地上散着药瓶和针管,萧然问我,“他给你打了什么?”
“没事,一点可卡因,”我又问道,“季雨阳他们呢?”
“沈情带人去找他们了,不过看样子这人的目标是你,应该不会动他们。”
我松了口气,看来那时候的做法是对的。
在温泉推测出柯晓辉是内应后,我故意事先支开了沈情和秦风。我怕那里装有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就悄悄告诉沈情,让他绕路先去控制室,和秦风一起行动。萧然告诉我,沈情和秦风在控制室里抓了万杰的同伙,然后用控制室的座机跟他取得了联系。等他带人到温泉时,我们三个都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