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进步简直让人惊讶,”道森也加入了对夏佐的讨论,“谁能相信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就能从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成长为一个足可指挥小范围战斗的好手?而且我敢打包票,就是和虫族打过好多次交道的老兵,都不一定知道飞龙颌下有一处分泌寄生孢子的腺体是它们的命门。何况就算知道,也不会做出那样干净利落的一击。”
“那他刚刚那一枪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计划?”鲍曼若有所思地问。
“这就需要问本人了吧?”道森回答,“不过我倾向是误打误撞。”
鲁道夫伸手接通了夏佐的通讯器,这在进入战争以来还是第一次。
“你怎么样?”上将简单地问道。
“……”通讯器地传来了低低的喘息声,“……还好。”
“返回基地,”鲁道夫说,“现在、立刻。”
“这是命令,士兵。”他随后补充道。
操纵着斩翼安全地回到曙光号上之后,夏佐再也压抑不住从身体深处传来的虚软,倚在驾驶椅上半天都积攒不出多余的力气走出驾驶舱。
他眼中出现的那些光点和光线,仿佛比身处厮杀激烈的战场还要耗费他的体力和精力,特别是最后出现在飞龙身上那个微弱的红点。
当长枪出手而中的那一刻,夏佐就感到了极大的乏力……不,是脱力感从身体各处悄然却迅速地滋生而来。
他不知道鲁道夫是怎么知道,自己那时的身体状态已经无法继续作战的。但事实上即使没有那道命令,他也无法在战场上多撑上分毫了。
光甲的驾驶舱被外部命令打开了,上将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外面。
睚眦从操控台上的角落上腾空而起,急急地套在了男人的指节上:“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没有外伤,身体各项指标也都很正常……”
鲁道夫走过去,轻轻抬起夏佐的下巴,对上他那双有些迷蒙的黑色眼瞳:“能认出来我是谁吗?”
夏佐无力阖上了眼睛:“……你不该在这里,我们还在打仗……”
上将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有些心惊于他背后制服触手的微潮。
他来不及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便带着人急匆匆地走出了光甲。
“不要让我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在来到医护舱后,鲁道夫才低声这样说道。
而此前上将后悔自己做出的那个决定,是安排夏佐去第九军校入学。
按照长官的要求,卡特中校第一时间将检查结果发送了过去。
“只是体力耗费过高?”鲁道夫抽空看了一眼光屏。
屏幕上的医生看起来很是羞愧:“……就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我只能给出这个解释。”
“原因呢?”上将追问道。
于是卡特医生更加无地自容了:“……因为战斗?”
他实在有些无法忍受长官平静目光注视下的压力:“我再次建议您向维促会的那位首席医师请求帮助……”
鲁道夫没有说话,而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战场上去。
守卫者和吞噬者属于虫族三次进化的高级兵种,不管是产生其的能量还是时间上都需要成倍于普通兵种的付出。
所以在打退了这波攻势浩大的来袭后,虫族只有派出更多的兵力才有可能取得成效,然而……这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能源。
至此,人类终于得以在这个以虫族为主场的星球,站稳了脚跟。
现在,大批的、比之前更多的工兵在重盾光甲的保护下,争分夺秒地建立起了层层高耸的行星要塞。
接着是兵营、舰队停靠港、防御地堡、炮台塔……
“我到现在还是有点奇怪,”顺利完成两项艰巨任务的康纳德大校意气风发地走进了舰桥,“那些狡猾的宿主们是怎么一下子全部完蛋的,难道都拜服在了我的军裤之下?”
鲍曼摇了摇头,然后调出了一个战场平面图:“根据记录分析,宿主的死亡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以这里为起点。”
大校用指尖点了点平面图上的某一点。
接着当时的场景被回放出来:
围绕着两架斩翼,先是两只虫族脑袋毫无端倪地炸裂开来、然后是一只宿主、再接下来是所有的宿主……
这一幕被翻来覆去地播放了三遍。
康纳德拧起了眉毛,伸手指住了异相初起之时距离那三只虫族最近的两架光甲:“这是我的哪两个人?”
鲍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是一名叫彼特的下士和……”
他停下了话语,目光在自己长官和康纳德脸上别有深意地逡视。
“谁?”康纳德没看懂他的暗示,“你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好不好!”
“夏佐·奥法里斯。”鲍曼正色道。
康纳德:“……”
“我可以解释的!老大!”大校痛哭流涕地说,“是我是你的人不是他是我的人……”
“有什么能力谱系是可以导致虫族集体死亡的吗?”鲍曼好心地为好友的口无遮拦岔开的话题。
道森摇了摇头。
然后舰桥里的所有人一起望向了军团长。
“夏佐现在什么情况?”鲁道夫问光屏中的卡特。
“几分钟前醒了过来,”医生回答,“不过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他又看了一眼战场,在坚固的防御工事被建立起来之后,这场战事已经接近了结束的尾端。
上将站起身来,既没有呵斥康纳德的蠢话,也没有回答鲍曼所提出来的疑问:
“……我过去看看。”
Chapter 070:
初次上战场的士兵,被热血和生死所逼之下会专注于自己身处的战斗,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无动于衷地面对几分钟乃至几秒钟前还与自己言笑甚欢的战友,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牺牲在自己眼前。
这也是必须配备随军心理医生的原因。
拔掉手腕上的无针注射泵,夏佐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刚刚拒绝了卡特医生的聊天请求……因为,他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投身战斗中所感受到的狂热已经消退,但是记忆还在。
只要一闭上眼睛,夏佐仿佛就能看到乌压压的、挥舞着獠刀般的前肢、磨咬着狰狞的口器、喷吐出各种孢子黏液的各色虫族,还有刚刚还在通讯器中和自己说过话的战友,仅仅在转身之间便撕破开被腐蚀开的光甲,接着就……
夏佐杀掉的第一只异星生物是在他11岁……不,应该是12岁的时候,在凯恩的注视下,仅仅在要害部位装备了简单护甲,用一柄普通的合金长刀杀死了一只啮齿暴鼠。
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的并不是虫族的凶残或是手上的杀戮,甚至不是并肩战斗的伙伴的死亡。
而是……
一种更深、更重、更黑的背后。
额前落下了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
夏佐抬起眼来,发现是自己的Alpha。
他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太久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对方的到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上将在他身边坐下。
“还好,”夏佐的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无精打采,“只是有些累。”
“介意和我谈谈吗?”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像是带着某种可以深入人心的、温暖的东西。
……谈什么呢?夏佐有些模糊地想。
他不开口说话,鲁道夫也不出言催促,只是这样安静地陪他坐着。
“我不畏惧杀戮和牺牲,”夏佐的声音有一些紧绷的不放松,“但……”
他停下了话语,一边理清着自己的思维一边组织着合适的语言:“但……我们来到了这里,不是被伤害者而是入侵者,最后用自己人的血肉换取敌人的生命,仅仅为了这个星域的资源。”
在他脑海里,一一闪现出人类士兵倒在战场上的场景。
——在一个多星期以前,他们还都是一起举起酒杯,满怀着希望喊出“人类万岁”和“必胜”口号的活生生的生命。
夏佐转过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凯恩曾经对我说过,’想要有所得必要有所付出,所以不要做无意义的付出‘……但这场战争,让我觉得毫无意义。”
在来到战场之前,他也曾经有过一思及可以大杀四方、建功立业就心驰神往的幻想。然而在目睹同伴的死亡后以及……
由于在感知上的天赋,他能隐约地感觉到一些非常微弱但是情感强烈的思维波动:比如“愤怒”、“受辱”、“不甘”等等。
甚至在眼睛开始剧痛的瞬间,他还感受到了杂乱而又激动的控诉,就像是成千上万个碎密的声音向他嘶叫着“滚出去”一样。
——是那些虫族。
鲁道夫自然听懂了他说的“毫无意义”指的是什么:“蝎蛛星云的位置很微妙,恰好是同时能深入到虫族和奇美拉主要盘踞星域的夹角处……人类、虫族和奇美拉之间的冲突自从大宇宙扩张时代就开始,但你觉得议会认为最大的敌人是谁?”
在最后一句话里,他说的是议会,而不是人类。
夏佐摇了摇头。
“你补习过不少宇宙史,应该知道在这三个种族中,人类是进入到宇宙时代最晚的一个。论到肉体强度和个人战力,人类比不过奇美拉;论到协同能力和意志力,人类比不过虫族。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都是最弱小的存在,直到光甲科技发展到了足够的水平。”上将沉静地说,“但是有一段被刻意忽视掉的历史:在最早期的时候,人类和虫族曾经是盟友的关系。”
夏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盟友?”
“在2000多年前的中央星域保卫战中,人类的坚韧、团结和勇于牺牲固然是最后获得胜利的关键,但当时的虫族也曾经配合人类的努力采取过相应行动。虽然它们并没有和人类一同御敌,却在战争最危急的时候,在虫族和奇美拉相接壤的星域开辟了第二战场。”鲁道夫轻微地勾了下唇角,“只是这段历史被刻意地轻描淡写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这种盟友关系的?”夏佐的问题总是直插要害。
“从人类可以利用虫族领地的晶矿提取能源开始。”上将这样回答道。
夏佐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我真讨厌你告诉我的这些。”
“……非常讨厌。”他重复说道。
“这场战争对于联邦来说,是为了取得更高的民意支持率和作为下一步的扩张跳板;对于盟国来说,是为了确认联邦在镇压了南十字星帝国后仍然具有无法撼动的武力压制力……”
“对于你来说呢?”夏佐切进了鲁道夫的陈述。
男人沉默了一下:“……对于我来说,是在取得胜利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保全参战士兵的生命。”
“……太无能为力了。”夏佐以一种自言自语的轻微语调说。
“你曾经对我说过,”他提高了一点音量,“你父亲担任军团长的原因是’为了能让一些人对民主和自由攥得松一点‘,你呢?”
上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话题,而是转而说道:“三大军团中,锡德里克信奉的为’军人职责是服从命令‘,温世顿倾向于’政治可为军队服务‘,我的话……”
“我致力于让士兵们都可以活着回家。”
“可是,”夏佐直接说,“让士兵能活下来,不在于一场战役的指挥,而在于这场战役的发起。”
“所以,我一直希望议会对军队的指手画脚能更合理一点。”鲁道夫深深地看了夏佐一眼,随后自嘲般地说,“不过一直都不太成功罢了。”
夏佐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鲁道夫回答,“我在你面前没有留存什么秘密的必要。”
他如此坦诚的话语让夏佐有些内疚于自己之前的数次隐瞒——比如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他的对“亚当号”的猜测:“你一开始……愿意去做军团长的原因是什么?”
不知为何,夏佐总觉得男人对军功或是成就什么霸业的愿望并没有那样强烈。
“睚眦跟你说过,我父亲是战死在普尔星域的。军团长死亡、军团主舰坠毁、整个军团建制被打散……当时由于没有人愿意接手军团长的职位,在荆棘军团继续留存还是撤销编制的问题上,不少人倾向于后者。”鲁道夫平静地说,“若是撤销编制,军团原有士兵就会被混编入其它军团……如果这样的话,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炮灰‘一个选项,因为他们身上被打上了太多荆棘军团和奥法里斯家的标签。所以在祖父的建议下,我离开了战术研究部,去当了那半个军团的军团长。”
“一直到现在。”男人补充道。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凯恩身上的话,我也会像你这样做的。”夏佐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好……军团长。”
“你刚刚是想说我是个好人?”上将拉过他的手指握在掌心。
“……弥赛亚说过我最好不要对你说这句话。”夏佐有点儿囧地说。
一提到弥赛亚,鲁道夫随即就想起了他身体上的不适:“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是说你的身体。”
夏佐犹豫了一下,但随后想起了男人刚刚说过的那句“我在你面前没有留存什么秘密的必要”,便开口说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因为再次来不及救下同伴的愤懑、虫族莫名其妙的死亡、左眼里又一次来袭的剧痛和重新开启的生物机械……
还有最后出现的那个红点……
“……我刺出那一枪后就觉得特别脱力,连动一下都懒得动。”夏佐轻描淡写地说着所经受过的那些痛苦,“不过说起来,你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喊我回基地?”
“别忘了,我是你的Alpha。”上将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沉思着说,“……看来,我们可能不得不去找一下弥赛亚了。”
“全部是来自内部力量的破坏,换句话来说,这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卡特给出了对此前突然同时死亡的宿主分析报告,“盖比少校对此应该有更权威的解读。”
他所在房间的人很少,除了鲁道夫、道森还有鲍曼和康纳德之外,只有幕僚团的两位副团长和一位研究虫族习性的随军专家在场——就是卡特口中的“盖比少校”。
“这种现象很不寻常,”盖比在光屏上调出了虫族的权力架构图,“主宰、女皇、脑虫……这是虫族特有的三级分层管理模式。自从17年前我们荆棘军团成功地杀死女皇之后,通过分析它们的群体行为,可以推断出近年来应该没有女皇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