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下午,吴澄和季覃去医院看季娟。
季娟的身体看起来还行,两人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恰逢王医生过来,告诉两人说季娟的情况已经可以做手术了,叫他们往住院部那边再去交上一笔手术的预付金,下星期一二就预备着给季娟开刀了。
吴澄陪着季覃去住院部那边一问,说是上次预缴的一千块还有些剩的,这一次只需要预缴一千五百块钱就行了。
季覃不禁红了脸,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
原来,季覃瞒着吴澄又买了一些别的股票,把口袋都掏空了。
昨日在证券交易所季覃看行情,见豫园跌得凶,恨不能再买点拉平差价,可是,豫园的单价就是每股将近两千,季覃手上的余钱也就只能买个两股。季覃忽然一眼瞥见申华电子的股票也在跌,跌到每股二十元附近,不禁就心痒痒了起来。这支股票不是龙头股,但是后期走得非常好,上市之初每股一元的股价经历了股市十余年的风风雨雨之后,最后复权价达到七万元每股,是真资格的潜力牛股。季覃知道自己捏不了十多年,没那个耐性,而且除了股票之外房地产啊之类的才是又稳当又有巨大升值空间的投资品种,但是,现在趁着沪市刚刚起步的热潮和自己知道的那点子先机来赚个短平快的钱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于是,趁着吴澄上厕所的时机,季覃填了委托单,将手头剩下的钱都孤注一掷般买入了一百五十股申华电子。
没想到这么快就瞒不住了。
季覃只好支支吾吾地将事情说清楚了,又保证说:“小舅舅你带钱没有?你帮我垫付一下,我明天一早去交易所卖掉一股豫园就还你。”说完,季覃自觉理亏,垂下脑袋等着挨骂。
吴澄听完了一直沉着脸没说话,倒是二话不说地把手术预缴费用垫付了,然后看着勾着脑袋做认罪状的季覃无奈地摇摇头,说:“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怎么你就跟那电视上演的古代败家子似地,他们是就要干个啥就要上当铺当掉点东西,你呢,则是卖掉点股票。算了吧,不急着还我,等你那股票走起来了再卖吧,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季覃羞愧地垂着头,忽又抬起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亲热地说:“小舅舅最好了,等我赚到钱还你啊。”
回了病房,季娟问起季覃最近炒股炒得怎么样,因为听到同病房有人在说最近股价大跌的事,季娟也沉在心里,时不时想关心一下儿子的投资弄得怎么样了。
当着吴澄的面,季覃实在是不好撒谎报喜不报忧,只好含糊其辞地告诉妈妈股票买是买到了,却暂时地亏钱了,不过,妈妈不用担心,这一只股票是肯定能挣钱的。
季娟一听急了,忙问起手术费的事情,这才知道都是表弟垫付的,哪里好意思。趁着吴澄走开的功夫,想了半天心思的季娟从自己的一个贴身的小包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个东西来,对季覃说:“覃覃,妈妈这会儿身上也没钱,不过,这个东西是你外婆留给我的,说是个好东西,年头也久,好像是从明朝流传下来的。可惜是被火烧过的,坏了品相,解放前有一次穷得没饭吃差点就卖了的,外婆嫌人家给价太低,只出一块大洋,就没舍得卖。也不知道现在还值多少钱,你拿去外面问问,看能不能卖几个钱,要是能卖点钱的话,就赶紧还给你小舅舅,不然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叫人家又费力气又垫钱的。”
季覃从妈妈手里接过那个东西,托在掌心里仔细地看。
原来是一个弥勒佛的像,黑乎乎的,确实是被火烧过的样子。摸上去的手感坚硬,但是温温的,不是常见的玉质的或是翡翠的那种冰凉的触感,有些像木头,又不太像,因为季覃没见过这么硬的木头。而且,木头被烧的话还不得一下子就烧没了?能留得下来就说明这不是普通的木头,想来是个稀罕玩意儿。
季覃带着这个弥勒佛像和吴澄一起回了租住房,夜阑人静的时候放在台灯下翻来翻去地看。
季覃虽然不懂,也能瞧出这是个古董。
但是,这一副烧得黑乎乎的样子,实在是品相不假,估计不会很值钱吧。
季覃在心里推算了一下,解放前一块大洋没舍得买,折成现在的价格,顶多也就是一两百块钱。
若是只能卖一两百块钱,顶什么用?也还不了吴澄的钱。若是那样,卖掉还不如留着呢,好歹也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当作是留个纪念吧。季覃在心里盘算着。
吴澄见季覃不睡觉,在灯下反复地看着那黑乎乎的玩意儿,便也凑过来看。
季覃问:“你看得懂这种玩意儿不?”
吴澄卖弄玄虚地说:“略知一二吧。不过我爸爸以前爱淘腾这些老东西,有一个老头儿老来我家,那老头儿貌似很懂的样子,自己吹自己是大师,有一次他给我爸爸说了很久这些个东西要怎么看怎么看的,我也听了个一知半解。”
季覃一听大喜,忙将弥勒佛像往吴澄的手里塞,催着他说:“哎,大师,不对,大师的高足,来来来,给咱鉴定鉴定,这玩意儿是什么年代的,值多少钱啊。”
吴澄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说:“看这雕刻的刀工吧,不是唐朝的,就是宋朝的,。实在不济,它至少应该是明朝的,绝对不会是清朝的……”
季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唐宋元明清,时间跨度这么大的,都给你说完了!大师的高足,您可真能瞎掰啊。”
吴澄纠正他说:“胡说!我明明没有说元朝好吧?元朝那是成吉思汗,少数民族都不懂佛教,所以,绝不会是元朝的!”
把季覃都给逗笑了,说:“你说点靠谱的行不行?”
吴澄又看了一会儿,说:“看这材质吧,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看这线条吧,太不清晰了,也看不出来,唉,我看啊,你家祖先不太有眼光,把这么个垫桌子脚的玩意儿当传家宝了。”
季覃气得往他手上抢,吴澄逗他玩儿,偏不给,季覃就扑到他身上去拳打脚踢,想要抢回来。
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之间,吴澄手一歪,不小心将弥勒佛像碰到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两人都停了手,望向弥勒佛像。
吴澄细细回思了一下,犹豫着说:“听这声音,好像里面有些空……”
季覃连忙从他手里拿过弥勒佛像,两人都坐直了身体,又将弥勒佛像放在灯下仔细地看,还是看不出个名堂来,季覃心一横,将弥勒佛像小心翼翼地举起来,举重若轻般地敲了敲桌面。
“叮”弥勒佛像再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恍若金石交击的脆响。季覃和吴澄对视了一眼,吴澄说:“不得了!说不定这还真是个传家的宝贝呢!再拿来我看看。
第16章
吴澄接过了弥勒佛像,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季覃就坐在他旁边,两人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在灯下细细地研究着。
吴澄看了,摸了,又跟季覃先头一样小心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听声音。
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声音,清脆悦耳。
吴澄眉峰微聚,嘴里嘀咕着说:“摸着像是木头,可是,这声音听起来脆响脆响的,又像是玉啊翡翠啊什么的声响,但是,这玩意儿是实心的,不是中空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季覃也很纳闷,跟着说:“是啊,敢问大师的高足,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
吴澄拍了一下季覃的脑袋,笑骂道:“你小子成天跟我没大没小地!我的弟弟妹妹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吴澄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弟弟今年十四岁,比季覃还大,可是,在吴澄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吴澄也觉得奇怪,季覃比自己小得多,辈分也小,可是,对着季覃,吴澄就不会像在弟弟面前那般板起脸来说教,也不会像是在帮里的小弟们跟前那边装威严,反而是很放松的感觉,经常嬉笑打哈地互开玩笑,感觉像是对一个哥们,不像是对一个小辈。
也许是因为季覃天生特别聪明吧,反正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脑子剔透得很,吴澄稍微露个话头儿,季覃就能跟上思路。吴澄心想。
说起来,吴澄也就是道听途说,哪里知道鉴别古董。纳罕之下他忍不住用手指甲抠了抠弥勒佛像,没想到他的手劲很大,居然从弥勒佛像上生生抠下了一小块黑黑的东西,顿时瞠目结舌。
季覃没看清楚,还以为吴澄把弥勒佛像弄坏了,急得在旁边直说:“嘿,你看就看,抠什么抠?看给你弄缺了一块吧,完了完了,本来这玩意儿被火烧过已经不值钱了,再给你弄得残缺了就更不值钱了。”
吴澄充耳不闻一般地用指甲又抠了一下,又抠下来一小块黑黑的东西。
这一次简直激得季覃要跳起来了,说:“喂,叫你别乱抠啊,你怎么回事的啊?”
吴澄沉声说:“别打岔,你看这里。”
季覃听这话有异常,便急忙凑过去仔细一看,不禁屏住了呼吸。
吴澄抠下来的那黑乎乎的壳子一般遮住的一角露了出来,里面居然是金灿灿的颜色。
难道说这玩意儿真是中空的,里面实际是个金塑的弥勒佛像吗?
季覃激动了起来,说:“哇,这玩意儿是金子做的?那就值钱了!”
吴澄对着光照了照,淡定地说:“有点像金子,又不太像,得把它全抠出来才能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季覃眼睛发亮,说:“朕准了!你快抠吧。”
吴澄却不肯继续抠了,翻着白眼说:“你当我的指甲是翻地的锄头呢?这么抠下去,明天早上指甲盖都得翻出来,吓死你!”
季覃笑着说:“切,你当我厦大的呢?抠!朕命你接着抠!”
吴澄顺着他的话开玩笑,说:“谢主隆恩。哼,小屁娃娃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小心我揍你!再说,也不敢接着抠了,这玩意儿应该是个金贵东西,毛手毛脚地怕万一弄坏了。哎,有了,去找张砂纸来,咱们把它慢慢地磨出来。”
季覃到处翻找了一番,说:“家里没有砂纸。我现在出去买。”
吴澄急忙拉住他,说:“得,还是我去吧,你这晚上跑出去,再遇上不三不四的人劫色可怎么办?”
季覃才不肯服软呢,反击回去说:“‘色’那么高级的东西应该你有我有大家有,你出去就不怕被人劫呢?”
吴澄哈哈大笑,拍着胸口说:“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劫我的色?来来来!往这儿劫!哈哈,他劫色我就劫财。”
说笑间,吴澄已经起身穿上外套出了门。
大约半个小时后吴澄才回来,手里捏着一张崭新的砂纸。
季覃笑嘻嘻地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是不是真给人劫色了?”
吴澄也顺嘴开玩笑,说:“是啊,劫得我好爽啊,爽得都不想回来了。还想知道细节不?”
季覃知道他是信口胡说,还是红了脸。
吴澄往他头上敲了一记暴栗,说:“还知道不好意思呢?我们大人开开这种玩笑无所谓,你还学生呢,以后可不许这么胡咧咧了。”
季覃冲着他吐吐舌头,说:“明明是你先说的。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吴澄又说:“少扯淡。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寻着一家没关门的小店买着了砂纸。快给我倒杯水来慰劳一下。”
季覃赶紧给这个辛苦的人倒了一杯开水,巴巴结结地给他搁在手边。
吴澄喝了一口水,坐在灯下,开始一点一点地细细打磨佛像。
季覃就靠坐在他旁边,一会儿抬头看看吴澄专心打磨佛像时微微咬紧下颌时的俊朗流畅的面部线条,一会儿低头看看他手里的佛像跟变戏法似地,表面的一层黑乎乎的壳渐渐地剥脱,呈现出似乎散发出金芒的金黄底色出来,雕刻的线条也显露了出来,非常之精细,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大约半个小时后吴澄宣布大功告成。
打磨好的弥勒佛像通体金黄,光光的脑袋,双耳垂肩,笑口大张。身上披着袈裟,却是袒胸露腹,一只手反在肩膀上拉着一个大口袋,另外一只手持着一串佛珠,乐呵呵的模样十分逼真。
俗话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其中戴佛的多以佛祖或是弥勒佛为多,所以,吴澄和季覃都见过不少弥勒佛的挂饰,可是,绝大多数都是半身像或是坐式的,像这样站着的立像却是基本上没见到过。
而且,这雕刻的功夫实在是精细得可以称得上巧夺天工,佛像的面容乃至笑容都是栩栩如生,衣服鞋子乃至拉着的口袋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这样的雕刻艺术,吴澄和季覃都觉得只能是在博物馆才能见着类似的工艺品。
再细细看材质,吴澄和季覃都能肯定这不是黄金制品,因为它触手温润柔和,毫无金饰的冰凉手感,而且,入鼻处似乎有股子幽香,有些像夏天姑娘们手里爱拿着的檀香扇的味道。但是跟那些木扇子散发出的拙劣的香气相比,这佛像的幽香显得优雅而绵长,加上佛像的满面笑容的慈光,似乎有种叫世间凡俗之人恨不能跪伏脚下、顶礼膜拜的魔力。
吴澄琢磨着这应该是木制品吧?
但是,这满身璀璨的金光又是怎么回事?
吴澄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惊喜地抓住了季覃的手:“我知道了,这是金丝楠木!”
季覃吃了一惊:金丝楠木?!!!好像是书上才看到过的珍稀品种哎。
季覃忙问:“值钱不?”
吴澄将佛像放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说:“当然值钱了!皇帝坐的龙椅、睡的棺材都是金丝楠木做的,你说值钱不值钱?不过,金丝楠木分好些种呢,现在市场上新出的金丝楠木也有,跟黄花梨差不多的价钱,一件家具得卖好几万块钱呢。”
季覃听得要流口水了,“好几万啊……”
不过,季覃一会儿又泄气了,“家具得多大啊,才几万,咱这个,这么小点东西,不会才值几百块钱吧?”
吴澄撇嘴,说:“你小子就不懂行了吧?家具能和古董比吗?你这个是古董啊,别看小,可比粗笨大家伙值钱,而且,金丝楠木还要分品种的呢,你这个被火烧过了都能保持完好,绝对是金丝楠木里的珍品,没准是阴沉木。”
季覃更不懂了,问:“什么是阴沉木啊?”
吴澄说:“阴沉木就是老金丝楠木,金丝楠木只有四川才有,这个树种的本名叫桢楠,现在一般说的金丝楠木就是没被埋入土里的新鲜树木,埋入土里的老树就叫阴沉木。”
季覃眨着眼睛说:“好好地怎么会埋到土里去呢?”
吴澄笑着说:“就和恐龙被埋入土里变成石油是一个道理啊。四川不是爱闹地震啊泥石流啊什么的吗?古时候发生地震啊泥石流之类的灾难的时候,就把一些桢楠树也给埋进了古河床之类的地方,然后,经过几千年的物化过程还有什么微生物的作用那些楠木就变成了阴沉木。”
见季覃一脸“涨姿势了”的崇拜表情,吴澄心里爽快,侃侃而谈了起来:“阴沉木比金丝楠还珍贵,这玩意儿做成的棺材埋在地里不腐,火烧不烂,泥潭不损,挖出来还是亮堂堂的,华彩照人,稀罕得很。现在只有故宫还能看得到几件阴沉木的工艺品。我也不能断定你这个是不是阴沉木,但是是金丝楠木是肯定的。咱们明天拿去古董市场问问行情去,看那些人怎么说。”
季覃听了眼睛直发光,一个劲儿地给吴澄拍马屁,说:“小舅舅,好舅舅!你还真是大师的高足啊,太有知识了,太有水平了,我好崇拜你啊。哎,你给估个价呗。如果是金丝楠木的,值多少钱?如果是阴沉木的,又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