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松动,人心总是一个看一个。
陶霄得知了消息,自然心急,令将领们全部上交降书。
就在他要付之一炬时,想不到郑奕来了:“陶霄,你为什么要烧掉?”
陶霄冷然:“我担心这些投降书落在圣上手里,让圣上烦躁,故而擅自替圣上分忧,虽然纪策狡猾,我们的将领也不是墙头草。”
郑奕却说:“朕不会那么傻,人人都收到,朕还能将所有的自己将领都杀了?”
“不看不疑,圣上请恕微臣擅作主张。”
郑奕看着炉火,忽然感慨:“最让朕恼火的是近百万大军压在京城、六名主将、十几名副将全部扎在这里、怎么就夺不下区区一个长苍关!岑破荆是多少兵力?还是有三头六臂?他怎么就能守得跟铁桶一样,你们连撬一个口子都撬不开!还有,在开州的时候,容越自投罗网,朕三令五申,无论如何要重创他的大军,你们却连一个衣角都没抓住,大好机会,就这么眼睁睁走了!结果呢,现在,他缓过气来,把开州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就算岑破荆不来,朕看容越也马上就要来了!”
“……微臣,愧对圣上!”
陶霄将最后一沓投入炉中,炉火腾的一下旺了,降书易毁,扎入人心中的念想可不容易拔除。见郑奕面色尚可,陶霄缓缓说出厉煜祺期望攻打开州的想法。
郑奕沉默了一会儿:“朕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插手军务?”
陶霄谨慎道:“厉煜祺有自己的一套战术,圣上不妨让他放手一搏,微臣相信,会比固守京城来得好!”
郑奕摩挲下巴道:“陶霄,朕刚刚取得信报,迟衡离开了昭锦城。”
离开昭锦,会去哪里呢?
迟衡一向狡猾,他肯定会使障眼法,令人看不清他的行踪。陶霄仔细琢磨了又琢磨,忽然道:“圣上,守不如攻,与其揣测迟衡的去向,不如将自身战法运用到极处,臣请将厉煜祺派往开州!”
他是如此的执着。
许久,郑奕缓缓吐出一句:“朕就赌一次!”
次日,郑奕下令,命厉煜祺出兵开州。厉煜祺为开州之战精心策划了一月有余,领兵作战本领上乘,一支军就像初出牢笼的猛虎一般直扑向了开州。开州是郑奕军的重兵所在,有厉煜祺的全线调配,才不到十天的功夫整条开州的战线瞬间就活了。
开州的容越和辛阙猝不及防,两军陷入激战。
厉煜祺有条不紊,上纳遥任州的兵力,东引长灵州的军援,先声夺人,步步设陷,战战勇猛。激得容越的乾元军只有招架之力,就在此时,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迟衡所到达的地方正是容越所领军的地方。
厉煜祺大喜。
他知道迟衡所在,必然就是乾元军的重兵所在。厉煜祺并不着力攻击迟衡容越所在的地方,而是先调遣开州东边界的大将军黄磨不顾伤亡拼死先夺下一个阵地名清泉堡,又令少将军傅枚暗自集结兵力在开州中部的木耒城,木耒城乃是一个普通小城,不惹人注目。
开州有河名开源河,河岸辽阔水势浩荡。
在人选之上,厉煜祺暗令猛将悍将全部退出第一战线,反而令沉稳多智的将领在前,与迟衡斡旋,战得僵持。
十一月,下旬,大雪纷飞。
容越率军猛攻之下,厉煜祺暗令第一线的将领佯装失败撤退,甚至退出了开州的重镇峙宁道。得峙宁道,可控开州中部领地,迟衡焉能不喜,乘胜追击。
在乾元军全军追至开源河时,厉煜祺终于发令,将第一批悍将及先锋军派出,水战了两天两夜,打得双方都疲倦不堪时,均在河上对峙,其时,天寒无比,船一旦不动竟然就在一两个时辰中被悄然冻住了。
待发现为时已晚。
乾元军将领一见此情形先是一阵紧张,后来看郑奕军也一样,方才定下心来想出路。
厉煜祺见时机恰好,蓦然派出第二支军冒险上河,趁乾元军军心不稳时一记猛攻。这一战酣畅淋漓,乾元军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仓促应战中,死伤过半。
乾元军见此情形弃船而逃。
郑奕军穷追猛打。
与此同时,容越知道这边陷入险境,又令将领带了十数万军来援,与落败而逃的军队和会。上游地势险峻,多冰雪,乾元军只能顺势往看似守护疏懒的下游而去,正中木耒城的埋伏。
且说厉煜祺的布局的确了得,所埋伏的将领亦全部是之前受乾元军压制的悍将。
乾元军这一中招,郑奕军的将领们如狂龙一样凶猛地围攻上来,最骁悍的郑奕军在这里全部汇聚,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一起攻击。乾元军就是负隅顽抗又能如何,三天之中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容越闻讯急忙率兵来援,他着力从郑奕军最弱的西线清泉堡攻击。
因为黄磨是其中最弱的将领,而清泉堡易攻难守,切入之后可为乾元军拓开一个大道。容越甫一出兵,清泉堡就摇摇欲坠。黄磨殊死相抗,甚至不惜披挂上阵引得一身伤。容越越发攻得猛烈,终于破了一道关隘,与被陷的乾元军融汇。
殊不知,这正是厉煜祺的处心积虑目的所在。
他精心布局,显出弱势,正为诱饵。
容越一入这木耒城里,立刻悔了,因为厉煜祺的兵力才真正锋芒毕露,而容越这一举无异于自己跳入了火坑之中,而且根本没有退路可退。容越悔之莫及,厮杀惨烈,就在所有大军几乎被击毁之际,迟衡领骑兵来救。
一番血战之后,容越才突出重围。
至此,仅仅半个月时间不到,乾元军开州一战阵亡近二十万了,损失惨重,实力大减,士气大衰,东线及南线几乎同时为之一滞,不再发起凶猛的攻击,均处蛰伏之姿。而郑奕军士气陡然高涨,开州、淇州、信北州一线郑奕军的都斗志昂扬,恣意挑衅。
厉煜祺十分高兴。他加紧部署,步步为营,行军速度加快,郑奕军很快竟呈压倒之势。
当然,乾元军没有动静并不代表就认输,更大的可能是迟衡与容越或将转变战略了,厉煜祺十分警惕,但也并不畏惧。十二月上旬,因这一胜战,郑奕大加封赏,厉煜祺在开州坐镇,因担心迟衡会趁机袭击,虽然离得近,亦没有回京城领旨谢恩。
结果迟衡没有来袭。
流言先来了。
有人在郑奕面前告状说厉煜祺功高盖主、目中无人;也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说厉煜祺嫌权力太小,先前故意不好好打战,害得乾元军差点儿攻进京城;更有人说开州原来的主将郭义韬本就劳苦功高,打下基础,结果厉煜祺一跑过去全抢了他的功劳。
这话传到厉煜祺耳里,他又是一顿气,他气的是流言无中生有,更怕皇帝会因此心生嫌隙。
还好有陶霄在朝中一直支持他,才算安慰了一些。
但事情并未停止,厉煜祺功劳一大,自然赏赐就多了,他洁身自好,并不代表他的一大家子都能以身作则。比如他的两个小舅子,仗着姐夫的名望十分嚣张,在京城的大道上就差横着走了。而且有歹人暗中怂恿,这两人越发肆无忌惮,竟做出当街鞭笞官员的事。那官员被鞭子打中了胸口,当即晕倒,郎中急忙施救,本来说没有性命之忧,不知怎么的,到了半夜,官员忽然一身抽搐,竟然死去。
他死得仓促,无人留意他的指尖竟然是黑的。
官员的家人咽不下去这口气,抬着棺材就闹到厉府去了,那两个小舅子还不知犯下了大错。这事很快就捅了上去,吏部尚书乃是一介耿直之人,当即依了刑罚处置,将这两人投进了大牢里。
厉煜祺的岳丈救子心切,四处托关系以图开罪。
有人遂给他出谋划策,说厉煜祺是谁的救命恩人,谁与厉煜祺关系好,谁在其中处于关键位置。岳丈病急乱投医,依了他的话,挨个找过去。那个官员也是根系庞杂,为争这个口气,同样也一张张状纸告上去。
说来奇,这种事虽常有,但很容易被压下去。
而厉煜祺小舅子这件事却像有人暗中指使一样,不多时竟然兴起了千层浪。而朝中的人有些心思叵测,火上浇油,这事儿越闹越大,本来陶霄想压下去,却不知最后竟然闹到了郑奕那里。
第三百零三章
郑奕问陶霄意见,陶霄斟酌后道:“依法处置不容姑息!”
郑奕满意道:“朕最讨厌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厉煜祺虽然有功,也不能坏了国之规矩。只是,这事论罪必然是大罪,朕怕厉煜祺会因此事心不稳,不如含糊处理。”
陶霄坚定地摇头:“不,微臣以为,此事不绝对不能含糊,而应该查个彻彻底底,从头到尾,给那死去的小官一个清楚的交代,不然何以平民愤?至于定罪,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按刑法定就可以。”
郑奕疑惑:“这事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陶霄道:“要让厉煜祺心服口服,且不生怨念,必须人证物证俱在,才能不生事端。微臣以为,吏部尚书胡孟是个耿直之人,尽职尽责,不畏权势,不如就让他彻查此事,最后给出一个公正的处置,圣上以为如何?”
“还是陶爱卿考虑周全。”
陶霄松了一口气,暗自将胡孟叫来,将此事详细说了。胡孟生性直接,道:“厉将军的小舅子的确为非作歹罪不可赦,陶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半点隐瞒。”
陶霄摆手:“我不是让你违纪隐瞒,而是彻查。”
“陶相,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从那小官的死,到小官家人的折腾;从厉煜祺小舅子的闯祸,到后来为何更加飞扬跋扈威胁他人——是本性如此,还是有人挑拨是非?以及,这事如何在一夜之间就闹得满城风雨,还有,这背后还有谁在推波助澜——胡孟,这些才是你要做的,而定罪,是所有环节最小的一个环节,咱们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胡孟幡然醒悟:“陶相认为这事有蹊跷?”
“朝中鱼龙混杂,总有些人无事生非,以及,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会儿就出事了呢?谁在背后煽风点火呢?我从没有怀疑过事情的真相,我只是想看到真相背后的更真相。胡孟,记住,别让你的正直成为了别人阴谋的工具。”
胡孟满脸肃然,恭恭敬敬一鞠躬:“陶相教训得有理,下官这就彻查!”
随后,胡孟紧锣密鼓,果然查出了许多端倪,比如小官的死就疑点重重。
当开棺验尸,查出小官是毒死之后,立刻就噤声了。
大家开始将焦点盯向了小官吏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糟糠之妻流落街头,比如宠妾灭妻,比如与邻居交恶已久等等。如此一来,就不再单纯是厉煜祺小舅子作恶之事了。但事实又证明不对,倒是有个侍女说,那天夜里,见了一个陌生的黑衣人,低着头从灶房里出来,灶房里熬的是当日小官的药。只是,无论怎么查,那黑衣人就像凭空失踪了一样。
而在推波助澜的朝臣中,层层揭开,大多都是为一己私利,但每人也只是往火上浇了一小嘬盐而已,浇的人多了,就成了熊熊烈火。
陶霄放下胡孟的呈则,凝思道:“胡孟,这黑衣人咱们肯定是逮不着了,但你们可以查查,那日怂恿厉将军小舅子驰骋闹事的那帮人中,有没有新进的人。以及,朝臣的这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就可,无需呈上去,但是,这几个人你须留心。别人是为蝇头小利,他们可是挟着私怨,唯恐朝中不乱。”他在册子上,将三个朝臣的名字一勾。
胡孟收好后,若有所思:“陶相,你猜谁是幕后主使?九王的余孽?”
陶霄摇头:“不如说是迟衡纪策的阴谋,他们才是最希望厉煜祺心内大乱、朝廷大乱的人。这事,已经含糊不了了,必须明明白白的摆出来,反而才是好事。”
“我看圣上的意思,很含糊。”
“圣上目光如炬,必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默许你我彻查此事的。只是,咱们将事查清就行了,对于朝中的那些暗中发过力的人,一定要当作什么也不知道。”陶霄饮了一口茶,“既然不是直接致死,至少厉煜祺那边也好交代了。表面重暗地里轻的分寸,你要把握好。”
胡孟沉默。
陶霄道:“我知道你嫉恶如仇,不过,必须以大局为重,就像下棋,有取有弃,若只是着眼于一颗棋子,输的是全局。”
胡孟一拱手:“下官明白!”
陶霄望着胡孟的背影,心想迟衡纪策不会善罢甘休的,下一场血雨腥风的会是谁呢?
迷雾多了,身在迷雾中的自己也会看不清的。若非形势逼人,的确需要一场彻底清查,扫清那些余孽或为非作歹的人,否则他们最容易被利用,而后把整塘水都搅浑。
陶霄当然不知道,当天,朝中多名涉及此事的臣子收到密信。密信点名道姓,说表面是胡孟、实质却是陶霄正在彻查此事。而收信人在其中的兴风作浪,迟早是要被点查出来的。
除此事之外,密信中还隐隐晦晦点明,这些人做的另一些不为人知的龌蹉事。这些臣子各个心怀不轨,见此密信,都心知不妙。一看被牵连,少不了战战兢兢,再思虑新皇郑奕这个人,心思缜密,就算表面不说,还不知什么时候要下杀手呢。
信中没有留名,只说好自为之,各自保重。
有人畏惧表现为认罪,有人则会反咬一口以求自保。这些人知道陶霄主查此事,少不了会试探,但陶霄总是淡然地微笑,并不置可否。有几个人素来与陶霄政见不和,这一来,心底更加怨恨,暗中恶意中伤陶霄。
若说三人成虎,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一阵阵的风吹过来,郑奕难免也会心思动摇。而陶霄一直专注开州战事及朝中稳定,反而成了灯下黑,对此事没有感知到风吹草动。郑奕偶尔也会试探几句,陶霄以为他只是生性多疑而已。
恰在此时,砚州传来紧急信报。
乾元军的颜翦扈烁麻行之攻得太猛烈,砚州岌岌可危。砚州若破了,可就危及京城了。
因此事,朝中又出了分歧,有人主张出强兵援砚州,其中以大将军莫问参为首;有人主强兵依旧放在淇州、开州,让砚州之北的州池往南调兵,以陶霄为主。
陶霄认为,砚州再险也能挺得住,但若抽开州的兵力,会令当下的优势瞬间瓦解。
陶霄能言善辩,朝廷之上将莫问参驳得哑口无言,莫问参气得七窍生烟。
朝上,郑奕出乎意料地,同意了陶霄的主张。
郑奕这一偏袒,以莫问参为首的主战派系就恼怒了,他们本就对厉煜祺在开州夺下汗马功劳很是嫉妒,反观之,莫问参等人一直守护京城,无过,但也无功,平庸至极。
所以莫问参寄希望于这一战。
趁此时机,那些对陶霄又忌惮又心怀不满的臣子趁机和莫问参走近,结党营私,暗地里商议如何斗过陶霄。
其时,已近过年。
京城繁盛,看似一派红火和乐融融,但实际上却明争暗斗,风起云涌,针锋相对越来越明显。却说开州信北州,郑奕军无往不利,乾元军节节败退。但砚州,乾元军颜翦却是攻势凌厉,仿佛拼尽乾元军所有兵力一样,在猛攻之下郑奕军又失了一个关隘。
莫问参趁机参上一本,直言要出兵砚州,否则京城不保。
陶霄怒,直斥他言重军情。如今这形势显然是乾元军穷途末路,孤注一掷,若调兵砚州,就中计了。不妨先坚守着,等厉煜祺拿下开州之后再压上兵力,否则,拆东墙补西墙,最终将两手落空。
二人一争,其余群臣亦各有主见。
形势如此危急,郑奕迟疑了。
朝下,陶霄进御书房,特与郑奕再叙此事,他直言不讳:“不错,砚州是很危急,但绝不是挺不过去,就算失了一两个城池也不要紧,砚州有天然屏障。但开州不同,如果夺下开州,与北向京城夹击,则拿下淇州易如反掌,如此一来,北线稳坐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