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空无一人的房子,和空空的没有那个人的床,辜鸿泽的每一个毛孔都会叫嚣着空虚,连同空荡荡的心。他的眼神是那么空,可以映射进窗外整个天空却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去喝一杯?”工作之余辜永信和唐萧是朋友。这个年轻人虽然许多时候沉不下心来,但已具备许多同龄人没有的素质和经验,深得他赏识。假以时日培养,必定会成为超越他的人。他又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如果那小子暂时成不了气候,把名威交给唐萧一阵子,也许会是个好选择。
“行啊,走吧。”
已经是来年春天了。时间不知从何处溜走,唐萧记不起那一晚自己如何离开。人总是会自我保护,去遗忘不愿记起的东西,这时唐萧的心格外麻木冰冷,好像不曾有过温度。
他们沿着街道散步到SOUL的门口。酒保对两位熟客笑着打招呼,问他们是否需要按规矩上酒。
辜永信摆摆手,说要两杯“SOUL”。
酒保惊奇地看着他从不喝鸡尾酒的客人,唐萧笑着说:“Sometimes we need to change.”
酒保第一次发现这个年轻人盈满笑意眼睛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有时我觉得你比我幸运。”唐萧看着杯底的余酒,淡棕色的液体闪烁着,玻璃杯底反射出的光的碎片散落满台,他用杯子轻叩着吧台,厚实的玻璃底子与坚实的木头碰撞合奏,声音不轻不重,演着毫无意义的音乐。在有规律的击打中,辜永信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我好像被迫忘记了什么,和被我伤害的人度过的日子,被渐渐淡忘。我以为我失忆了,记不起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你想,死人可以悼念。而仍在世的人,却不得相见。”他松开手,酒杯落在吧台上,打着转儿滚到吧台的边缘,恰好稳住。
酒保收回紧盯着辈子的紧张目光,他可受不了这样的动作,无奈道:“Could you please……”
“OK,OK,I got it。”唐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个动作逗笑了酒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How is the business?”他问。
“Just so so.”唐萧拿回杯子放在安全的位置。“I haven‘t try it before.”
“I believe you can handle it。”
“Thanks. Cheers!”他仰头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不为人知的情愫。
“你确定要这么做?”吴鸿飞看着自己的委托人,同样也是自己多年的好友。
“是的,我确定。”辜永信再次核对校验,确认没有错误。该叮嘱的事都已写下化作铅字将被放进保险箱里。他站起来拍拍吴鸿飞的肩:“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唐萧的背景资料我查过了,你真的愿意相信他吗?毕竟他曾经……”
“我只要他可靠就足够了。”
吴鸿飞无言以对,这一点不可否认。
“正是因为他的身份,我才会这么做,他不会毁掉名威,那是他父亲毕生的追求。”
“你不欠他们家的!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可这个机会是他父亲的死换来的。”
“那你儿子怎么办?你难道要……”
“我已经对他失望了。”
“他毕竟是你儿子!你得给他一个机会!你总不能一分钱都不……”吴鸿飞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是想给他留条退路!”
“好吧,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他是我儿子,所以我才知道该怎么让他迷途知返,置死地而后生,我相信他能做到。”
“好吧——”吴鸿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希望你没看错人,权力,送出去就很难收回来了。”
“我从没看错过人,你是这样,林书彦是这样,唐萧也是。你们都没让我失望过。”
“其实你可以……”
“我清楚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要把一切准备好。我也不想这样就离开。你以为我会甘心?名威没有完全回到华人的手中,我怎么会甘心。”他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所以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支持唐萧,让他拿回本属于他父亲的东西。”
“我会的。”
辜永信知道这三个字足以代表吴鸿飞最郑重的承诺了。他点了点头。回顾自己的人生,也许真的该结束了。苏,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了,等我。
三个月后——
“葬礼……”
辜鸿泽“啪”地摔掉了电话,跌坐下来,深深陷进宽大的椅子里。他慢慢捂住自己的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一切感官都失去了,只听得见心在跳动着,一下,一下……
这不是真的。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他的眼睛很艰难地支撑着,酸涩堵在胸口,闷闷的疼。
父亲竟然、竟然……这样死了?他早就出现器官衰竭了?他有心梗?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呢?
吴鸿飞的电话再一次打来,而他再一次选择了叛逆与任性。他拔掉电话线坐下来,仰头看着天花板,等待泪水回潮。
他们的父子相处模式很奇怪。辜永信给他的关爱一直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没有太多的亲情,也没有过丝毫减少爱,总是放任他自流。然而无论何时,身后总有双眼睛紧紧跟随着他。
他与父亲的决裂完全是任性妄为,之后父亲却没说多余的话。那个人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走向何方,都始终用深藏着父爱的目光默默注视。
父亲,您也是,不打一声招呼便走了吗?和唐萧一样,是不想让我伤心,还是想寻求生命的尽头?
他的眼前闪过无数个镜头。无论成败,父亲总是用那份不多不少的爱保护他,锻炼他,让他自己去摸爬滚打。
您是希望我继续走我想走的路吗,父亲?
您一直都知道我不会走错。
对不起,父亲。
第38章:恍若如梦
唐萧放下手中信纸,唇边自嘲的笑化作一缕清风般的叹息,迅速消失在空气中。手,在轻轻颤抖着,他还是不愿相信。
怎么会……就这样结束了吗?
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得意之时给予人致命痛击,然而绝望的尽头又有新开始在等待着。
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什么口味。那部老的不能再老的电影不轻不重地说着这句经典台词,偶尔想起还是会有一番感慨。
纸张的触感给人以真实感,就像那时拿着母亲亲笔的遗嘱,明明知道这不是梦,却要一遍遍读过加以确认:
“唐萧: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平凡的人。那种熟悉感很像我年轻时认识的某个我一直仰望着的人。请原谅,我调查了你的身份,只是想确认这份熟悉,让我稍微心安。
唐启凡是我曾经很崇拜的人。是的,你父亲很了不起,但一直默默无名,也许是为人低调吧。然而你截然不同,应该说是在熟悉自己的人面前截然不同,个性张扬而不失稳重,这是你最大的优点。可惜我教不了你更多了,其余的你需要自己去慢慢摸索。
你父母很优秀,只是天妒英才,都早早逝去,失去亲人的这种痛苦的滋味,我也明白,难以言喻。我必须得感谢你的父母,因为他们,我才能坐上今天的这个位置。
看过你的工作简历,我才知道,你是在走你父亲走过的路。这是你的选择,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一切应该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你父亲在开始他的梦想之路时,你还没有出生。我一直觉得他很幸运,后来还遇到你母亲那样美丽的名门闺秀。你父亲从名威的分部开始做起。他性格好,人际关系不错,很得上司赏识,一路走来可谓扶云直上。可惜名威分部完全不入本部的眼,一度被忽视。由于名威易主,利益关系也脱离了,任其自生自灭。
你出生后不久,他就做到了分布的总裁,那是名威依旧很弱,今天的分部是你父亲一手扶植起来的。你母亲也全力协助他的事业。
但分部终究是分部,总部没对它抱有多大信心,每月的业绩也从不被关注。那时我还年轻,不明白,分部发来的业绩表总会如是拷贝下来搬上每个月的月末业绩分析报告会议。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帮了你父亲。
你七岁那年唐启凡进入了董事会,他用优秀的成绩、简历和手中的股份力排众议终于在董事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身为执行董事的伊莱亚看出了他的潜力无限,想和他联手一起将当时的董事长推下去,但伊莱亚野心很大,你父亲就成为了其他董事所看好的下任人选,于是就有了那年秋天的一场车祸。
我很抱歉,但事实的确是这样。那之后明正又屡受打击,你母亲不得不卖掉一部分名威的股份挽救明正,但保留了部分。当时我正好意外地得到了一大笔遗产,就收购了,你母亲出的价格很低,为了不让这些股份落到美国人手中。她向董事会举荐了我。我那时是一名主管,之后的运气一直很好,才有了今天。
非常感谢你的母亲,并再次为你的父亲感到抱歉。
我那个儿子会做些什么,便由他去吧。你很想你父亲,我希望你能接受我手中现有的股份,你可以用它们全力以赴达到你父亲当初的目标,完成他的梦想。我相信你会做到的,不仅为了他们,也为了你自己。
我的大儿子将会来美国。他还不成熟,拜托你照顾他,他虽曾经误入歧途,但我尊重他的意愿。至于肯不肯努力,就是他的问题了。请给他机会吧。出于一个父亲的私心,我还有第二份未公布的遗嘱,现在我把它的宣布权交给你,你应该知道内容是什么。
这是作为父亲也是作为朋友的请求。
我走后一定要照顾好名威,我为它付出了半辈子的心血,我希望它在你手中发扬光大。
请别辜负我,也请祝福我。现在我可以去陪我妻子了。
再见。我希望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向你告别。
辜永信”
没有日期,不知他何时写的这封信,但一定是辜永信亲笔。吴鸿飞把信给唐萧宣读遗嘱时,辜永信的儿子并未前来,据说他不愿到场。吴律师说他将站在辜永信的长子这一边,但充分尊重老朋友的意愿。
唐萧收起信件放在一边,十指交错搭在双腿上,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不是个好天气,他想。多云持续了三天,郁积着等待爆发。但只要过得久一些,会适合举行葬礼。
他将左手放在胸口静静感受自己的心跳。
再见了朋友,曾经同为失意人,现在你要去见所爱之人了。
而我还要在这里躲藏着默默为自己哀悼。
驱车回到这幢并不熟悉的房子时天已黑透了。昏黄路灯下没有一个人。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角落里涌来的黑暗拥抱了他。他将钥匙放在立柜上打开壁灯,灯光柔和但仍刺痛了他的双眼。
失眠之后他常半夜来这里,闻闻房间里唐萧曾经留下的味道,摸摸唐萧曾留下的痕迹。那些物什冰冷细腻的触感填充了他空虚的感官。
他在床沿上坐下,想起唐萧坚毅的唇线,吻上去就会软化,百炼钢成绕指柔,想来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他打开手机,订下葬礼前天的机票。
辜鸿泽,辜鸿泽。他自嘲地问着自己。是不是你的人品问题呢?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这样悄无声息地离你而去,不辞而别。
然而他们都把感情隐藏得很深。
他张开嘴想笑,却失声一般笑不出来,喉咙仿佛被一团东西堵住了。
他轻轻地在床上躺下来,向唐萧以前常睡的那一边靠近,轻轻地,好像那个人还在,被碰到就会紧张的像尸体般僵硬。
闻着令他心安的味道,辜鸿泽终于沉沉睡去。
唐萧在吧台边坐下,点了一杯他不常喝的“SOUL”。
“Where’s your friend?”
“He‘s dead, two days ago.”
“Oh……I’m sorry.”
“Don‘t say like that,I’will die,someday.”
“No, No, you‘re still young,man,full of energy.”
“Yeah, you’re right.”唐萧又要了一杯,“We need to screw up.”他瞥了一眼那些看足球比赛录像的男人们,他们仍兴趣高涨,外人很难明白他们为何会如此热衷于足球。唐萧无声地笑了笑。
“I have to go now.”他穿上衣服,把酒钱压在杯子下。他抓起帽子戴在头上,今晚会刮风。
必须早点回去,还有很多是要他处理,很多……
第39章:这世界那么小
唐萧在继承了辜永信的财产之后迅速发动董事会议,成为了名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长。他雷厉风行,仿佛瞬间掌控了名威,在许多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上位。顿时舆论四起,其中不泛骂他董事长尸骨未寒他就夺权迫不及待坐上这个位置,而唐萧仅仅是淡淡一笑道:“我不是帮你顶了恶名吗?”骂声顿时无影无踪。
对于唐萧来说,这一切来得太快太不真实了。他必须尽快树立威信,虽然年轻,但作为董事会内持有名威股份最多的人,他还是力排众议,在名威内部“政变”成功。
现在他要面临曾经父亲与辜永信都面对过的麻烦,伊莱亚。
他能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涌浪一般的目光守候着伺机而动。
“Soul,please.”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来的美国?”
“来了半年了。现在突然坐上名威董事长这个位置,我自己都觉得像是一场梦。”放下酒杯,
唐萧捂住脸苦笑。
“你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快。辜鸿泽怎么……”
“别问了。”唐萧伏在吧台上把头深深埋进双臂。“我来美国的事没告诉他……”
“你们俩怎么了?”
“刀琰,你给我做过催眠对吧?”
“做过,”刀琰表情突然收敛。“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唐萧把头埋得更深。“是……很慌乱,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把皮扒开切开血肉发现自己的骨头中竟有着如此令自己不齿的东西。”
“我就知道早晚会出问题。”
“那你呢?”你不是早就不干了吗?”
“的确,我现在不接活了,不过有一个朋友在赏金猎人的组织,我进去试试。青霖最近很忙,他想自己去处理,怕我帮他。”
“你不能总把他当孩子。”
“我也知道……但我就是放不下心。”
“这世界真小。”唐萧举杯致意,刀琰与他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我昨天拿了张悬赏单子,价钱不错,你要不要来帮忙?”
“好啊。”
酒保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中国人说着奇怪的异国语言。
突然唐萧喊住他,让他放点歌儿。
那是一首他很熟悉的歌,Volcano。
如果不做点什么发泄,比如说……杀人,那么他会疯掉的。
“任务定在今晚完成,你有准备吗?”
“我可以随时拿起枪。”
“希望你以前的那些宝贝还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