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哪家王爷府上有少于十口人的?唯独你家,除了你就是我,也不知你手掌出茧子了没。”
九王爷一巴掌拍真真脑门上,“敢取笑你老子!”
真真依然一脸正经,“说真的,你接进来吧,我无所谓。”
九王爷也顿时收住玩笑的表情,正经的跟真真道,“……再说吧。”
之后九王爷摸摸真真的头,自行先回了屋子里。
他靠在榻上,拿出来那把西藩国的匕首放在胸前,摸了又摸,上面早已不见了血迹,但他依然能感觉到那日这刀尖刺进胸膛的感觉。
像是解脱又像是重新的开始,结束一边的烦乱放下一切去追寻那个人的足迹。
就像那日墓前四哥说的,看淡了,什么都好。
果然,看淡了,心口就不会再那么疼,摸着胸前的匕首,想着近半年才缓过来的伤势,想着现在就跟脱胎换骨似得,一半的精神早已去了那个世界追寻睿儿,留一半在这里照顾真真,也挺好。
九王爷没有去太管着真真,他照顾孩子没有经验,什么都粗,不知躺了多久才想起来院子里的真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看看天色已黑,外面又飘起大雪,他有些不放心的去了真真的房间里。
年仅七岁的真真一个人坐在桌前写字,安静的处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房间里只有一个火盆,一点都不暖和。
九王爷突然很心疼,怎么没有想到给他买两个专门伺候的下人来陪着他,即便府中空了三年,可现在终归有人住进来,总是不能这么凑合着。
他去下人的房间里又要来一个火盆,悄悄放进真真的屋子里,真真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 而是全神贯注的练字,慢慢的写了一张又一张。
九王爷悄悄退出去,就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光亮,想起来自己七岁时在做什么,整天瞎玩乱闯,根本不能完成先生教的作业,而真真现在,除了先生教的,还自己额外的学了很多。
这种自立的样子,像极了睿儿。
雪天夜里亮堂的很,九王爷反而没了困意,屋里屋外都很冷清,整个府中都没有什么生气,他牵了马出了九王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缓溜达。
他想起来四年前的光景,天天接睿儿从方府出来,再带着真真去酒楼吃喝,那时真真多喜欢笑,一点心事都没有,纯净的像天上的云,像夜里的雪花。
不知什么时候真真开始变得不爱笑,慢慢的有了很多心事,到现在才七岁而已,跟他除了讨论课业,其余的事情都埋在心中。
今日劝他将那几个Omega接进府中,不知他一个人想了多久,下了多大的决心。
若是睿儿在,他一定不会这么早就懂了大人的事情。
不知睿儿在天上,看到他抄了曹家会不会原谅他。若是继续怨恨他也是没有办法,四年前手中权力薄弱,不能撼动太后一边的势力,现在给曹家撑腰的太后已不再,几个表舅不争气,趁着为官疯狂敛财,这才让他有可趁之机,若不是一品大将的位子支撑他,若不是朝中有人挺他,他就连藏匿在曹府中的小珏都拽不出来!
想起小珏,九王爷恨得牙痒痒,让他多活四年已是最大的恩典,事情做太绝不能有回旋余地,不然九王爷也无法将其流放的这般痛快。
他只是后悔在处理曹府前没有来得及将休书递给小珏,不过这样也更方便替皇上顶了骂名,将赞誉全都堆在皇上头上。
不知怎么的九王爷又想起来胡涯,胡涯一回到上京,去永平城跟爹娘报了平安,便一头扎入方府中。方老板虽然没有直接将人撵出来,但他不知胡涯现在过得怎么样,将近半年没有见到他,九王爷打算去看看。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准备奔往方府,抬头一看才大吃一惊,不知不觉中他骑着马,溜溜达达居然到了端木家的宅子前。
这处门前九王爷怎么都忘不了,征战期间回来两次,每次门前都挂着大锁,最后从战场回来后至今已将近一年,他都没有再来过这里,就连附近都次次绕开,他不想再次看到那个生锈的大锁头,每次见到那个大铜锁他都会低落好多天。
这日不知怎么想着心事又到了这里,九王爷准备掉头就走,却猛地拉住缰绳,让马停在原地。
他下了马,揉揉眼,往前走两步,再揉揉眼。
确实没看错,这门上的铜锁……没有了!
九王爷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就这么在门口站了好半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将军,这时却心跳如雷,紧张万分,摸向那门的手都在发抖,最终指头轻轻落在门上,停留片刻,又猛地收回来,不敢再碰触。
雪夜里这么凉的门,九王爷竟然觉得烫手,不敢用力推开,更不敢多停留片刻。
这门又像是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让九王爷紧张到屏住了呼吸,只是恍惚了一下,便慢慢后退,直至上了马,掉头就跑开了。
原定去方府也忘了,打算问问胡涯也忘了,直到他再次回到九王府中躺在那里,他满脑子依旧充满了同一个问题,那门上的大锁哪儿去了?
是被人拿走了,还是里面住了人!九王爷竟突然害怕知道这个结果。
到第二日清早,他顾不上雪有多厚,骑了马小心翼翼的去了那条玉石街,找那个珞老板。
其实直接去那宅子一看究竟更为方便,但九王爷却有些胆怯,他似乎更能接受绕圈子摸清这个状况。
进了那间破烂的店面,珞老板见了他马上站起。
九王爷坐在那个简陋的凳子上,“后来有没有打听端木睿的消息?”
珞老板赶紧请罪,“大将军您制止了这件事后微臣就不再过问,倒是有一次微臣似乎看花了眼,以为看到端木公子,跑过去追了半天才知道是看错了。”
九王爷缓了一下,平了下心绪,“何时的事情?”
珞老板道,“一年多前在上京往东百里外的柳城。”
“柳城?”九王爷急切的问,“柳城哪里?后来没有去打探?”
珞老板赶紧跪下,“微臣有罪,后来去蹲守了一些时日都没有再见到那影子,以为看花了眼,便没有再追究!”
九王爷没有让他起身,但也没有治罪,“哪家府上?即刻随我去一趟。”
“是!”珞老板赶紧收拾马匹,二人一同回了九王府,接上真真,三人快马去了柳城。
珞老板为九王爷引见了蒯府的老爷,蒯老爷叫出来蒯飞。
面对没了铜锁的端木家的宅子九王爷不敢推开进去看,他宁愿跑来百里外的柳城冒昧问一声,即便得到的答案是并不认识端木睿这个人,他的心也会踏实很多。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从蒯飞口中听到了让他惊到忘了一切的答案,“端木公子与我是挚友,即便回到了上京,我们也有书信往来。”
这一句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劈在九王爷头上,明明是个好消息,但九王爷觉得这比听到睿儿不在了更让他害怕,他害怕听到睿儿过的不好,害怕听到睿儿对他怨恨至深,再也不想见他。若只是不再这个世上,尚可欺骗自己,蒙蔽真实情况,给自己造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他活着,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他必须面对,与其被睿儿怨恨,不再相见,不如相信他不在这个世上。
但是他又觉得浑身轻松,平静了多少年的心潮被这句话激起了淡淡的波纹,波纹缓缓散开,撩的他有些按耐不住。
珞老板顿时跪在九王爷脚下请求轻罚,但九王爷却没工夫搭理他,他张着嘴巴看了蒯公子半晌,直至蒯公子清咳几声,九王爷方知失态,赶紧赔礼。
“不知几位找端木睿有何事情?若是急事我可以代为转达,只是端木公子的住址我不太方便透露。”蒯公子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找事的,于是主动问道。
九王爷向蒯公子拱手道谢,趁机将他与睿儿的事情全盘托出,求蒯公子告诉他这几年睿儿的情况。
蒯公子听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九王爷不知他为何这样,但心早已揪作一团。
蒯公子看九王爷一片诚意,直接将九王爷带至端木睿之前住过的地方。
这个宅院已经住了其他人家,蒯公子与对方通融,给了二两银子,便带着九王爷进了院子。
几人在这院子里一坐便一下午,蒯公子告诉九王爷当初遇见睿儿时他正怀着双胎,又告诉他睿儿一个人独自养胎多么艰难,营养的东西从来不买,蒯公子特地送过来的他都不怎么吃,九王爷好像看到了睿儿一个人捧着硕大的肚子靠坐在这个院子里的躺椅上面,一个人孤苦度日。
蒯公子又告诉他睿儿因为要去做双胎的登记而不慎摔跤,导致提前两个月早产,之后又将一半的家产捐了战事,最终才下定了决心回到上京。
蒯公子讲了一下午,九王爷一下午都沉默不语,这几年睿儿一个人过的怎么样他想都能想的到,甚至能感觉到他一个人有多么孤单,若不是有孩子陪伴,也许他真就不在这个世上。
得知睿儿还活着本应是件高兴的事情,但九王爷却觉得剜心的疼痛。
晚上告别了蒯公子,他带着真真和珞老板连夜赶回上京。
“上次筛查双胎的Omega的册子和捐赠战事的花名册都拿来。”他进府就吩咐下人,珞老板没敢离开,一直跟在身后等罚。
真真强撑着跟在他的身边,也一晚没睡,九王爷看他眼皮都快睁不开,但还硬撑着坐在他的旁边,时不时歪一下,马上又清醒正过来。
“真真先去睡觉。”
“不!”真真少有的违逆九王爷。
“乖,父亲查些东西,有了眉目便会告诉你。”九王爷不容分说的将真真抱至他的屋里,按倒在床上并且盖严实了被子,屋子里多了两个火盆,暖烘烘的一点都不感觉冷。
“父亲,”真真还是不放心,“若有爹爹的消息,一定告诉我。”
九王爷看到了真真眼中少有的乞求的目光,他忍不住摸摸他的额头,低头吻了一下,“一定!”
真真闭眼便睡着,九王爷给他掖掖被角,轻轻走出去。
回到书房,下人已将那么厚的名册摆到他的案前,珞老板还在地上跪着,九王爷瞥他一眼,“该给你什么罪?”
珞老板连连磕头,“都是微臣办事不利,请九王爷轻罚,请允许微臣将功补过。”
九王爷还是没有让他起来,低头开始翻那本早已翻毛了边的Omega册子。
这本册子登记的是那年六月生产了双胎的Omega,九王爷却没有想到睿儿有可能提前生产,根据蒯公子说的,睿儿应是四月底五月初生产,那时还难产……差点真的失去他们,九王爷心砰砰跳得厉害,幸好有蒯公子照顾,不然就真的失去了他们。
蒯府一定要重重的感谢,但是睿儿……哎……
九王爷不停的叹气,下面珞老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Omega的名册果然时间刚刚好卡在了六月初一,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睿儿的信息。
他又翻出来捐赠战事的名册,第一页入眼便是方府的捐赠。
九王爷还记得那日被睿儿的消息搞得心烦意乱,根本无意细看这本名册,现在想来真是荒唐,许多事情就像珞老板那样,在他身边同样是擦肩而过。
九王爷仅翻到第三页,中间便看到了端木睿这三个字,后面是他捐赠的银两,还有来自柳城官府的扣章。
九王爷一琢磨,能排在第三页的,捐赠必不会少,而这些银两在睿儿的家产中也许已经不止一半那么些,甚至像是一多半,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倾尽家财捐了战事,又是为何?
若当年他沉下心来多翻几页,也不会错过睿儿这么多年,只能怪老天不让他找到睿儿,看吧,就连老天都觉得他配不上睿儿。
“大将军……”珞老板等了半天,终于抓住九王爷看似不气愤而是自责的空当说话,“微臣昨日还打听到一件事情……”
“说。”
“据说当年收兵第一批先行部队回来时,路过柳城曾抓住两个误闯官道的小孩子,却因为那两个小孩子脖子里挂着的皇家的图腾金球而被他们跑了……”
九王爷问,“这事为何不早说!”
“是,微臣该死,这事只在柳城坊间流传,说柳城中偷偷住着皇族的私生子……至于先行部队为何不报,也许是担心被治罪……”
“全都该死!”九王爷骂道。
珞老板赶紧将头低到更低。
九王爷用了一天翻完这些册子,接着吩咐下人备马。
当马匹牵到他身边时,九王爷却开始踟蹰。
刚刚一时意气用事想要立刻推开端木睿的家门,这时却胆怯,害怕见到端木睿,更害怕端木睿见到他时的反应。
他又让马夫将马牵回马厩,而他则回到卧房,抱着那匕首瞬间入睡。
这一觉像是给他的缓冲,也像是给睿儿的缓冲,一向勇猛的九王爷,此时却不敢再向前,生怕前进一步就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再一觉起来,连着下了三天的雪终于停了,院子已被下人扫出可行走的小路,而真真早已等在他的床头。
“怎么起床这么早?”九王爷一觉睡得很清明,困扰好几天的事情突然变得不再是困扰。
“等父亲的答案。”真真习惯性的绷着小脸。
“行!”九王爷翻身坐起,“这就去看答案!”
连着三天的大雪停了,街道全都白皑皑一片,商户自扫门前雪,每个院落中人们也不停歇,全都出来扫雪,街道里孩子们也被憋坏了,就着路边的雪堆都出来打雪仗堆雪人,端木睿也没闲着,他带着平平安安外出透气,顺便去铺子里看看情况。
平平安安依旧坐着轿子,端木睿给他们包了厚厚的一层,轿中还放了暖炉,很是暖和。
但是就这样也挡不住小鬼头掀开帘子看外面的热情。
集市也像是被憋坏了,这雪刚停,各种小贩全都出来,好像为了弥补前几日没有出来赚钱的空缺,今日集市格外热闹。
平平安安忍受不住集市上面卖货郎的叫卖,跟端木睿求了半天终于能够下了轿子慢慢看看。
路边糖葫芦拨浪鼓一声接一声,就连耍猴子的艺人都出来卖艺,两个小鬼头拼了命挤到前头,搓着手跺着脚冲着猴子连连喊好!
端木睿没有阻拦他们疯玩,反而站在一旁看着等着。等他们闹够了疯够了再去铺子里,石头没来喊人,那就是还没有上门的客人。
平平和安安在最里圈喊疯了,把自己的好几个铜板的零花钱全都赏给了猴子,赏完猴子又给他们单独跳了两圈,两家伙觉得不过瘾,目光看向端木睿,请求再拨几个铜板的款打赏。
端木睿适时的别开视线没有和他们对上,两个家伙打消念头,继续围着猴子喊叫。
虽然扫了雪,但依然很冷,这日猴子表演了没有一刻钟就要收摊,太冷猴子坚持的时间都没有多长。
平平安安等猴子走远了才转身回来,十足的不尽兴,两人低头走路,不小心碰了一个人,他们赶紧道歉,却没等来那人的原谅。
平平安安忍不住回头看那个不知道回话的不懂礼貌的人,却发现那是一个比他们没大多少的哥哥,那哥哥看着小,但却一脸的冷,他们不禁缩缩脖子,赶紧低头跑回到端木睿身边。
“为何跑这么急?”端木睿看着跑到身边来气喘吁吁的家伙们。
两人齐齐摇头,“没事没事,爹爹我们去买糖葫芦吧!”
“也好,上轿吗?”端木睿问。
小家伙们继续摇头,“不上不上!”
不远处便是卖糖葫芦的小贩,端木睿领着他们走过去,掏铜板一人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