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泞州的军营齐齐整整。迟衡望了一眼,转向霍斥:“霍大哥,郑奕终于舍得把重兵压过来了,果然不同凡响,我倒是很想和他们交交锋。”
镇守笠县的是郑奕的兄长郑昂。
到达笠河的当天,郑昂就领军和迟衡来了一场恶战。郑昂这人,生得阔面虎须,声如奔雷,勇猛非常。那天两人交手了一阵,因后来下雨,没打到尽兴就鸣金收兵了。
迟衡退了一退,在笠河的那边驻扎下来。
天气一冷,行军停滞,迟衡想起一个人来:安错。天冷了,越往西,越其寒无比,将士们熬冻又是问题,虽然古照川也能治病炼药,到底分身乏术,没法全顾。所以迟衡征得古照川同意,快书一封,让安错速速来援。
驻扎后,迟衡不急着攻击,只时不时挑衅一番。
郑昂这人性急,哪里受得了这猫逗老鼠的玩法,一气之下大船开进笠河,试图越过河来。
迟衡一见更高兴了,骑在马上说:“霍大哥,古大哥,郑昂是不是给逼疯了,他难道不知道水战是我们的强项么?”夷州多河,垒州靠海,两州的兵士个顶个的水性好。
迟衡挑了数十个水性尤其出众的。
一起潜入河水之中,拿着那凿船的利器,生生给它凿穿了,那水从船中间喷涌而出,船上一众人等惊慌失措,郑昂气得吹胡子瞪眼,把开到一半的船引了回去了。迟衡叫人用强弩追射了一阵,见船远了,也不追赶,只叫众将士一起大喊辱骂嘲笑,郑昂又气得跳脚不止。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一战后,三日不到。
那边岑破荆容越已经率兵攻了过来,他们和迟衡暗下约定,一起发兵打了郑昂一个猝不及防。因为郑昂驻军多,沿河驻守森严,迟衡这边很难越过河。石韦连连布了数个局,岑破荆和容越轮番进攻,才让郑昂陷入交战之中脱身不得。饶是如此,郑昂竟然还是能分出神来提防迟衡。
如此这般过了六天。
迟衡知道再这么下去郑昂的援军怕是要下来了,遂和石韦暗下约了一个时辰,同时猛攻。那日天公作美,偏偏是大雾。容越特地摆了一个五花阵,五支劲队执五种兵器,轮番上阵。
等岑破荆和容越的大军一起到了眼前,郑昂才察觉,而那边迟衡开船过河已上岸,两相夹击,少不了一场血战。
不提中间如何之激烈。
却说最激烈之时,郑昂率军专与迟衡抗击,正打得难舍难分,眼看着城池久攻不破,迟衡难免心燥,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一阵击鼓声,那鼓点十分急促,远远的卷尘而来,约莫是数千人。
迟衡一惊,心想莫非是郑奕的援军到了?
待那支队伍近了,见最边缘的乾元军没有阻拦厮杀,旗帜越来越近,看得分明了,迟衡才放下心来,原来是梁千烈派来的援兵。只见一人直奔他而来,那马快得如闪电一样,马上之人不着盔甲,而是一身普通的黑色戎装,奔到迟衡跟前猛然一勒马。
马上是一名少年。
少年英姿勃发,约莫十六七岁模样,手里一把大刀寒光泠泠。
好硬气,这要是再长个两三年,也是硬邦邦的好男子一个,迟衡暗自赞叹道。且说那少年原本是带着一丝笑的,见迟衡看他,却收起了笑,只拿一双眼睛瞅迟衡,不言不语。
旁边是兵刃相接,迟衡没那么多时间闲话,喊道:“你是梁将军的人?”
少年鼓了鼓脸,气呼呼的说:“是!”
声音洪亮,丹田运气很足,只是为什么见了自己忽然就生气了,来不及多问。那少年一声令下“战”,他手下的兵士汹涌而上。少年甫一出刀,迟衡立刻惊了,那少年的刀法十分狠辣娴熟,攻无不克,而且自带一股猛劲,刀过去,绝对不亚于自己的刀法;而且劈起刀来,没有任何留情,刀过去鲜血四溅。
听见一声声呐喊,迟衡忙收神,一扯缰绳,挥舞着重刀再次发起进攻,这一次直捣黄龙。
血战一天一夜之后郑昂彻底被打垮,拖了几员重将弃城而去。
且说郑昂军投降那时,恰是黎明,一轮初日喷薄而出。容越等率先进了城,霍斥随后,迟衡却没有进城,而是站在城池之下,望着容越将城池上插满乾元军的旗帜,随风飘扬,他心里说不出的激越!
“为什么不进去?”一个声音打破宁静。
迟衡回头,正是那少年,额头还有细细的汗。少年浓眉大眼,瞳孔十分黑,十分亮,看人时总觉得十分专注,能到人心底里去一样,更别说骑马抡刀那一股虎虎生风的劲。
迟衡笑:“你叫什么名字,是梁将军派你来的吗?”
少年立刻露出又愤怒又受伤的样子,脸颊又鼓了一鼓,鼻翼翕动,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你忘了!”
忘了?
迟衡回想了一遍,实在不记得梁千烈军营里竟然有这样一个人,而且这模样根本没有一丝丝眼熟,不过这身手倒是有一两分像梁千烈。
见迟衡茫然,少年气不过,恼火地说:“……我是辛阙。”
辛阙?
迟衡失声喊出来,他几乎难以相信辛阙竟然长得这么快,明明三年前还是十来岁的痴童模样,如今活脱脱一个英姿勃发的小将了。不怪迟衡认不出,不说身子抽条似得疯长了,就是脸庞,那都没有一丁点儿以前的样子了。
“辛阙?”迟衡难抑激动。
辛阙却还是恼怒,哼了一声,带着七分生气三分赌气说道:“梁大哥派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既然胜了我就回去了。”
迟衡哑然失笑:“哪有庆功宴都不吃的?”
而且这种孩子气一看就能看出来,迟衡将辛阙连拖带拽拉进了笠县县城之中。辛阙恼火迟衡没认出他来,一直不太高兴地挂着脸,见了岑破荆才闷闷地叫了一声破哥。
那一天马不停蹄,又是收拾残局又是整兵,一直到晚上迟衡才歇下来,摆了一场庆功宴,宴上,大火大锅,好酒好肉,迟衡少不了豪迈斟酒大碗地劝,愣是把一个一个将领都灌得站立不稳,不会挡酒如石韦等,当即被灌趴下了。
尤其霍斥,很放得开,一人喝了两人的酒。
见他八分醉了,迟衡带着酒意问:“霍大哥,这一路攻无不克都是霍大哥功劳,如今夷山军和乾元军都绑一起了,待泞州胜利,就正式并入乾元军,霍大哥为右将军,不知可愿意?”
霍斥哈哈大笑道:“大哥还能回得去吗?被你引出夷山不说,如今手下兵也都十之七八都被带到了这里,若是自立为王,我犯得着一路辛苦打过来?左将军还是右将军霍大哥都无所谓,只要兵还是大哥的兵。”
容越凑过来说:“爽快!在垒州时,和霍大哥配合最带劲。”
那一天,那一钩月分外的明。
夜深人静人都散了,迟衡和容越相枕而眠,二人兴高采烈说了许多豪情万丈的话,直将元奚的大半疆土都说完了。天明时,迟衡听见嗒嗒嗒嗒的木屐声传入耳尖,想睁眼也睁不开,木屐停在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迟大哥,醒了没,醒了我就走啊!”是辛阙,声音又快又急躁。
这怎么行?
迟衡口干舌燥,挤不出声音,手指动了一动。
辛阙勾住了他的手指:“我要回夷州!”
这孩子,脾气怪,每次见了都是一副别扭的劲,都是被谁给教成这样的。迟衡努力睁开眼,长呼了一口气:“给,大哥来杯水!”
辛阙一跺脚,跑去拿了一壶水往旁边一顿。
水花被顿得直往外溅。
迟衡撑起身拿起大口大口地喝完,把壶推回去:“去,给你容大哥来一壶!”容越醉得深,这会儿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丝毫没有被吵醒的意思。
辛阙炸了:“要喝自己倒去!”
迟衡哈哈笑了:“这么没大没小的,你容大哥多少也算是一方‘霸主’,得了,谅你年轻无知,不计较。你是着急回夷州吗?梁将军让你回去的?还是不愿意呆在笠县?还是见不得你大哥我?”
“哼!”辛阙冷哼。
庆功宴后是封赏,论功领赏,虽没有封赏军衔,迟衡的偏向很明显。
他倚重两个人:石韦、霍斥。
石韦功不可没,不止统兵作战,更与岑破荆容越一同制定战略,尤其受伤后,不统兵,更是将战略制得天衣无缝。论起来,这三人各有分工,石韦工于战略,容越精于战术,岑破荆在统兵之上出类拔萃。
霍斥更不用多说,迟衡领的五千人是先锋,后边可全靠霍斥支撑。
在笠县,乾元军稍做休憩。
除了乾元军的诸位将领,受了封赏的还有其他人,比如段敌手下的池亦悔和景朔,比如梁千烈派来的辛阙。
迟衡对池亦悔和景朔很是拉拢,多次去找他们俩谈事谈心,说些战事,说乾元军未来如何打算等等,说的是意气奋发。池亦悔性子很直,吐露出很久没有打战打得这么舒畅过的,遗憾的是他手里没有兵,实在是遗憾之极。景朔内敛,只在打战上出主意,其他概不多说。
唯有一次迟衡戏谑道,段敌把他们派来,这么得力,替他人开疆拓土,段敌肯定心里后悔的。景朔回答,良禽择木而栖,段将军也左右不了大势所趋。
迟衡没再追问,他们是否愿意留在乾元军。
水到渠成的事急不得。
唯一让迟衡头疼的是辛阙,因为是梁千烈派来的将领,迟衡管不上,由着他放羊。
而那天以后辛阙就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让他做什么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岑破荆与他熟,逗他比刀,辛阙毫不客气,招招凌厉直把岑破荆都逼得差点败下阵来。辛阙挑着眉得意洋洋地说:“迟大哥,我的刀法怎么样?”
这孩子,再一夸,尾巴就翘上天了,迟衡板着脸说:“还行,但带兵作战可不止是单打独斗!”
辛阙泄气了,气呼呼拿刀吼道:“当初让我练刀的是你,现在又说不行,难伺候!”
迟衡忙着整顿乾元军。
无暇顾及。
且说这一天他正忙得四脚朝天,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声。师锁崖闯了进来,带着浑身鲜血怒气冲冲地说:“迟将军,有人要造反!”
造反?谁要逆天了!
迟衡一看,竟然又是辛阙,抱着手臂,满不在乎。
原来,师锁崖受迟衡之命整顿军容,乾元军都是服服帖帖的,该练兵的练兵,该练阵的练阵,不畏艰苦。但辛阙的夷州军却是吊儿郎当的,一个一个在太阳下横七竖八嬉闹。虽然是不同的军,但一个看一个的,乾元军兵士难免心中不爽,私下腹诽,手底下也怠慢。
师锁崖见状,跑去说了辛阙几句。
两人都年轻气盛,三两句下来说不到一块儿,噼里啪啦就打了起来。师锁崖念辛阙是客,是援兵,还算克制。但辛阙出手却很重,师锁崖一个不慎就被他破了头。师锁崖要和他拼命,旁边的兵士一看不对劲赶紧来拉架,拉拉扯扯就吵到迟衡这里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迟衡锁紧眉头,看了一下这两人,先让师锁崖去包扎一下,单独留下了辛阙。
“情形是不是如此?”
“兵有兵的带法,为什么一定要拼了命的苦练?我的兵个个身强体壮,犯不着这么折腾,该打战的时候拼了命去打就是了,又没有延误过军机,师锁崖纯属没事找事!”辛阙振振有词。
迟衡压了压气:“梁将军就是这么教你的?”自己就是梁千烈带出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个性,平日里怎么嘻哈都行,真正该练兵时梁千烈比谁都严苛,更别说容许出现这种荒谬论调。
果然,辛阙不说话了。
迟衡压住火,将辛阙训了几句,耐心地将军纪军容一条一条说清。
辛阙始终抱着手,一副倔强不服气的样子。
最末了,迟衡冷着脸说:“你是梁将军派来的援兵,我没有权力指使你该怎么做。但你得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刀好是远远不够的,你能砍十人、百人,砍得过千人万人?作为堂堂一个将领,你自己都没有将领的样子,当众斗殴,怎么服众?还敢满口胡言,就你们躺地上的懒散样子迟早被你们延误军机!”
辛阙还是不吭声。
“我早有命令,无论是你的兵还是池亦悔的兵,乾元军都是不能必须绝对礼让。师锁崖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他敢轻易跟你动手,你还好意思出手?!”
“你就会偏袒别人看不惯我!”
迟衡登时火了:“谁看不惯你了!要是服我管,就立刻给师锁崖谢罪,马上练兵!你要是不服我管,就立刻给我滚回夷州,乾元军不欠你这点兵!”
辛阙涨红了脸,径直吼开了:“走就走你以为我稀罕来啊!”
岑破荆听见声响进来了,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把辛阙的肩膀一拍:“吼什么吼没大没小的,赶紧给你迟大哥道歉!这是泞州地盘,不是夷州,没人罩着你啊!”
“我不要人罩!”
“走走走,还敢跟你大哥横了!”岑破荆给迟衡挤了挤眼睛,将辛阙生生拽了出去。
迟衡给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整得火大,真想把辛阙揪回来好好炼一顿。因为不是自己的兵,手还不能伸得太长,不然引起军中骚乱,否则,这一顿罚是绝对少不了的。所幸石韦过来与他叙说派遣哨马探路的事,迟衡才平静了心情。
石韦说再往泞州深处去,地形就复杂了。
池亦悔以前随朗将征战过泞州,最好能派他作为先锋,但他是段敌的人,石韦不便指挥还得迟衡出面。迟衡点头,想起纪策手下的那些将领有数个也征战过,遂一并提出名来,二人将这事就定下来了。迟衡暗下想,石韦做事还是井井有条且周到,且看得长远,自己就差了许多。
事毕,石韦问迟衡,辛阙怎么回事。
迟衡苦恼地挠头:“小破孩一个,屁都不懂,以前也不这样,这小子是被梁千烈给惯出毛病了吧,我实在没空理会,这样,你找个借口将他遣回夷州,再待下去非出事不可。我可算是够够的了,每天应付不完的事还得跟着小破孩周旋。”
石韦笑了:“你怎么独对他没有耐性?辛阙性子直,你若将他驯服了是一个好将领。”
“驯服他之前我先累死了。”迟衡没好气。
“那我先去试探一下,看他是不愿意留在泞州呢还是什么心思,别白白废了一根好苗子。我见他训兵,雷厉风行有梁千烈的风范,咱们缺的就是打战的先锋,不能每次都你和岑破荆冲在前头。”说道这里,石韦忽然停下来,目视前方。
迟衡回头,见燕行闲闲立在身后,依旧一身梨花白长裳,滚边处湿了一圈。
说了两句后石韦匆匆离开。
迟衡牵起燕行的手,笑着说:“你是不是玩水上飘了,一身湿湿的,我给你换上。”口里说是换,分明只是想扒下来而已,三日多未见,迟衡一见燕行,一身燥火又起,二话没说压椅子上就亲开来了,亲着亲着,就脱下燕行衣裳。
刚扒了个精光,还没入巷,忽然听见啊的一声,二人回头。
发现辛阙站在帘子前,瞠目结舌。
迟衡手忙脚乱抓起衣裳给盖住了两人中间,厉声呵道:“出去!”心里叫苦不迭,光顾着发泄竟然忘记这是营帐,而且还是大白天的。
辛阙涨红了脸,摔帘子出去了。
虽然惊了一下也不碍事,后来迟衡还是在椅子上翻来覆去做了个够,又将燕行弄得精疲力尽。餍足之后,迟衡趴在燕行身上,抚摩着他颈弯到脊梁的一道弧,调笑道:“还是白日里好,到最舒服的时候,你的瞳孔是浅色的,好看得很……刚才没把你吓着吧?”
燕行闭目:“什么吓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