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千岁抓住她的手臂,说:“无乐!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因为无觞分开多年,现在你又有了孩子,所以又要分开?那现在你就把他打掉?
如何?”
无乐使劲的甩开他的手,反手给了帝千岁一个巴掌,震得房梁上的灰都要掉下来了。“帝千岁,你胡说八道什么?”
“朝颜、暮歌,给我滚远点!”帝千岁的命令一下,暗藏在四周的侍从就慌忙的跑远,生怕这对夫妻的战火直接燃烧到自己身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是动我一根手指头,咱们就永世不见!”无乐狠狠的瞪着他。
帝千岁赤红的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满溢的气息凌乱的涌动开来,他一挥手,身旁的桌子都碎成粉末,地上的瓷片更是飞落的到处都是。
无乐反而安静下来,目光也平静了许多。“舍不得了?”
帝千岁仿佛一下失了力气,伸手揽住无乐:“别走了,你知道我刚才说得是气……你!”
推开怀中抱着的人,帝千岁用手摸上胸口,那里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无觞!”帝千岁目光依然清澈,似乎被刺中的人不是他。“真不愧是我和无乐的孩子,居然连我都骗过去了。”
“无乐”静静的变回无觞的模样,只是那身衣裙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无觞说:“你和无乐耍了我和靡音这么久,我也该有些回礼。毕竟之前将无乐找出来已经还了你所有教养之恩。”
帝千岁将匕首拔出来,说:“你不会还像小时候那么天真的以为,找个小刀戳我心脏就会让我死了吧?这种无聊的把戏你有多少年没玩了?
”
无觞微笑的看着他的胸口,那里的血流虽然并不大,却一直缓缓的流淌:“当然不是普通的匕首了。苏摩族向来无敌,就算再大的伤也不会
死。可你们不是最怕自己心爱之人吗?只要有心爱之人的心头血,就算是你,也不那么容易痊愈吧?”
帝千岁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伤口不再愈合,而且血液一直鲜红。“你居然对无乐下手?”
无觞说:“放心,只是取她心头上一点血而已,她不会怎么样。”
帝千岁弯了嘴角:“真不错。为了靡音报仇吗?枉费无乐这么喜爱你……不过,我喜欢。虽然我对孩子没什么兴趣,可你就是这么特别。所
以我很期待她现在怀的那个,会长成什么样那?你觉得是不是想想都很兴奋?”
无觞说:“我对你们的孩子没兴趣。明天我会离开,希望以后再也不用见你们。”
帝千岁重新坐回椅子,放缓气息,又点了自己的穴道,让血流的慢一点。“有无乐在我身边,我去找你做什么?不过我还是挺好奇,你居然
能骗到她?”
无觞收回笑意,说:“和你一样,不过一时没有防备。我只是用了你的模样罢了。”
帝千岁很满意这个答案:“为了防止她醒过来后大发雷霆,你可以考虑今晚就走。”
无觞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转身便去准备马车,还有路上所需的东西。等无觞回绯骐宫时,夜幕低垂,靡音已经在桌前打盹了。
无觞弯下腰,抱起瞌睡的人,觉得太轻了。
这些日子他担忧心烦,让本来就清瘦的人更显得单薄。无觞将脸靠近他耳畔,闻到若有若无的一丝梅香,手微微用了力。
“无觞?”靡音才转醒,看自己被他抱在怀里,挣扎起来:“放我下来吧。”
无觞笑了,说:“无妨,让我多抱一会。”
靡音觉得脸都有些发热了,却有些开心的环住无觞的肩。“去哪?不是明天才走吗?”
无觞说:“去清泉宫。”
“怎么?无乐和帝千岁……”
“不是,他们今天是没空洗温泉的。”
靡音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带去了清泉宫,在还没退去衣服的时候就被丢下了水池,等他从水里冒出来时,无觞却已经在眼前了。
连睫毛尾端都挂着水珠的样子实在太过诱人,靡音本来困倦的脑袋霎时清醒,然后就再次陷入沉迷。无觞是比睡神更可怕的敌人,靡音在他
面前只能溃不成军。
所有的烦忧都可以被泉水洗去,当然,无觞功不可没。
摇摇曳曳的烛火,飘飘摇摇的幔帐,满天满地的爱恋,都在眼中和脑海中。
“音儿要睡了吗?好吧,我会抱着你睡。”
尽管被挪到了马车上,尽管还想问为什么要连夜赶路,尽管……总归,有无觞在身边,就什么都不用烦恼了。靡音迷迷糊糊的想。
再醒来,就是另一个天地。
八年后的一天,清雪之一反常态的在秋天来了别院。
他说:“我要走了。我能感觉得到。”
靡音有些惊讶。他还很年轻。他和符的儿子也不过才七岁多一些。
那孩子早慧,清雪之却从没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字,只叫他宝宝。这一次清雪之带来一块玉佩,上面刻着“萧祈”两个字。那是他上一世的名
字。
清雪之说:“我要走了,这名字就给他。我喜欢你们叫他萧祈,这样你们会记得我。”
“你告诉夜摩雅了吗?”
这八年来,他们只有年终岁尾会在优昙院匆匆见一面,却从未深聊。
清雪之说:“从我成亲起,他就是陌生人了。我上一世一直不懂爱情,这一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希望下一世,我能如愿。”
他又说:“不必告诉梅易初。他肯定早就知道。我们这样移魂到此,占了别人的命数,肯定活不长的。不过还好,我只是自己走了,之学还
会继续在。只是这个躯体中,以后只有他了。我觉得之学就如我的弟弟,所以我将他和萧祈一并留给你。希望你代为照顾。”
靡音点头,却觉得清之学未必需要,而萧祈……那孩子也不会需要。
清雪之笑,说:“想来想去,真的只能托付给你了那。我这么喜欢麻烦你,梅易初肯定很不高兴。从上一世我们就吵吵闹闹的,我却还希望
以后能当他弟弟。”
靡音觉得难过,只是拉住他的手。
他说:“不必如此。好了,我累了,我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咱们再聊。”
他赶走了靡音,独自睡在他的紫阳苑中。
第二日,却已经只留清之学。
“他走了。”清之学向来言简意赅。
他着青衫,如翠竹挺立。不像清雪之,总是妖娆的如春日桃花。
紫阳苑中,只能立一方衣冠冢。还有后面一排排的桃树,等待来年春光。
陆陆续续的来了些人。
先来的是符和萧祈。她和清雪之几年夫妻,向来和睦。
靡音将玉佩交给萧祈。他稚气的脸上一层冰霜,捧着玉佩在墓前跪了三天。却不曾掉一滴泪。
他是清雪之的孩子,也可以说是之学的。而且性格也和之学相似。
符说:“你教导他吧。雪之会开心。”
之学点头。明明是清雪之的那张脸,可却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神色。
后来,夜摩雅来了。
他带了一对结鸟,在墓前坐了一夜,也喝了一夜的酒。
他说了很多话,却没人知道说了什么。
天明时,他学清雪之的样子,放走了那对结鸟。
他回夜国后,遣散了后宫。只留了子嗣。
符讽刺道:“雪之那时曾说,只要他肯遣散后宫,便甘愿放弃宫外自由,伴他身侧。夜摩雅不肯。如今人已经走了,他这样做是为哪般?”
靡音说:“雪之还在时,夜摩雅和他置气,为了不退让,不失了自己。如今雪之走了,还要自我有何用?”
再后来,一神莲一也来了。
他只是碎碎叨叨的说了很多废话,好像清雪之麻烦了他不得不改变行程似的。
可靡音却觉得,那种啰嗦是为了回避清雪之离开的伤感。
将一神家的酒洒在他墓前,然后就离开。
靡音才觉得,自己相识多年引为知己的人,真的消失了。
之学和萧祈却很少再出现。
很久之后,靡音听说,每一年的这天,清之学会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换上桃红色的衣,学他曾经的样子,笨手笨脚的上妆,用他习惯的
桃花香,遮盖一屋子的酒气。清之学会艰难的学他曾经的似笑非笑,对着镜子看上一整天。
他对清雪之的喜爱,从没说过。
可清雪之一定知道。他说的下一世,应是许了清之学的。
而梅易初,却仿佛这事从未发生一般。
他和舞流云的战争从未停止,但却更像损友。当年在吹龙结下了怨气,几年之中都是内斗外合。舞流云叫他舞家主母,他叫舞流云宫主夫人
,谁都不肯吃亏。
又过七年,春,梅易初带了个小姑娘来优昙院。
两人妻妾成群,梅易初又从不避讳留下子嗣。只是依照当年约定,继承人是舞流云的孩子罢了。舞流云是纯正乾达婆族血统,必须和同族女
子才能生下孩子,所以一直没有继承人。
梅易初很少喜欢孩子,哪怕是自己的,却格外中意这个,总是抱着她叫小青梅。
更重要的,是愿意把她介绍给靡音。
小青梅很顽皮,又很狡猾。好像山间灵动的小狐狸,总是恶作剧。
“她总去招惹舞流云,然后被欺负了就回来哇哇大哭。可下次还是去碰钉子,然后再哭。我看着就觉得有意思。”
梅易初很得意的说。
那表情,真像个慈父。
靡音却记得,上一世的清雪之也是这样。那时的他总是招惹梅易初,然后被气的跺脚,还是乐此不疲。
所以才是小青梅吧。
小姑娘第一次见靡音,怯生生的叫了声“哥哥”。
梅易初说:“别被他骗了,她装羞涩可像了。”
小姑娘马上不乐意了:“爹,你总戳穿我。”
梅易初弹了她脑袋一下,她马上装得很痛的样子,蹲在地上,眼泪在眼圈打转。
梅易初说:“去,外面玩去。”
小姑娘立刻撒欢的跑了出去。
靡音说:“该不会打算送个小姑娘给我养吧?”
梅易初说:“哪能啊。我可是有个明媒正娶的老婆的。轮不到你。”
靡音想起他那个老婆的样子,就觉得头疼。
梅易初说只是来给他送些酒和药材,顺便看看他一直遗忘的清雪之。
他这样的突然兴起,透着不祥的味道。
那衣冠冢很少有人打理,所以看起来并不崭新。后面的桃花开得正好,小青梅在树丛中乐得开怀,震落了不少花瓣,纷纷洒洒如雪花一般。
梅易初出神的看着她,静静的不说话。
靡音看着墓碑上仅有的四个字,觉得和清雪之真是合适。
“长醉芳菲”。
正想着,小青梅冲着她的爹跑过来,被梅易初一把拦住,抱在怀里。
然后两人就如来时一样,潇潇洒洒的走了。
之后,就是永别。
那是梅易初和清雪之最不同的方式。
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甚至没人知道他死在何处。梅易初的离开就如他降临这世界一样,悄无声息。
以后小青梅来过几次,都是舞流云带着的。他总是一副头疼的样子,因为小青梅总叫他“娘亲”。
“怎么真的带孩子了?还是梅易初的。”靡音逗弄他。
舞流云皱着眉头,说:“怎么算,我俩的婚约都是我失算了。”
靡音想了想,说:“我还真没看过他吃亏。所以,应该是你失算了。”
舞流云晃了晃头,说:“算了,以后见到他会跟他讨回来。”
他们都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因为这身体并不是普通人,因为少年时被无觞和帝千岁灌了不少固魂的汤药,所以靡音的时间还有很长。靡音一直不懂,那种即将离开的感
受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会走在前面,虽然无觞比他大几十岁。
时光将所有人抛在脑后。
靡音看到了无忧长大,看到了之学、符还有夜摩雅年迈,看到了萧祈和小青梅成亲,甚至看到了艳容有了皱纹的样子,尽管她依然是那么美
。
不知多少年后的夜里,靡音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这一世的自己,还有上一世的楚然。
一醒来,就会觉得这一天是不同的。
那种,连呼吸都微妙不定的感觉。
他只是翻身,然后抱住一直在他身边的人,就如同全世界。
不需要再说了,自己要说的,想说的,都已经告诉给他了。
已经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光。
只要,继续、永远的睡在他怀里,就足够了。
就如同曾经的日日夜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