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迟衡猛然一拍案子。
乐声戛然而止,迟衡脸色发白,容越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这曲子挺好的啊!又有紫星台的景致还有咱们铁蹄铮铮南征北战的豪气,你不爱听?”
迟衡深吸一口气:“换一支。”
那二人这次择了一支《春思曲》,吹的是靡靡之音缠绵悱恻,有两只鸳鸯交颈戏水,有春意绵绵,有床笫之上相互逗弄,明明只是乐曲却宛如隐隐传来喘息的声音,令人一听就面红耳赤。纪策通晓乐理,听不到一半就借故出去了;容越不晓事,偏与迟衡挤在一个躺椅上坐着,只觉好听之余浑身莫名燥热,绮思萦绕脑际挥之不去。
待一曲终了,迟衡赶紧将这二人打发出去。
回头见容越神情古怪,迟衡心中一动,将他的腰搂住一下子压倒在床上,嘻嘻一笑:“听个曲子都能把你听得入迷,给你虏来一支教坊得了,想听什么听什么。”
玩耍惯了,容越向来不羁,将两人的腿一缠反压回去,不服气地说:“你多久没带过兵了,还想占我便宜。”
迟衡搂住他的腰,隔着衣裳一揉,正揉在那最酥麻处,容越啊的一声软了一半,一下子覆在迟衡身上,缓过气来咬牙切齿:“你小子耍什么诈,别以为我不会。”
不由分说拽住迟衡的腰带一扯,衣襟敞开,手大喇喇的伸进去挠迟衡的腰。
迟衡狂笑不止。
二人你揉一下我我挠一下你,玩得不亦乐乎,容越索性骑在迟衡腰上,往他胳肢窝里挠,就在迟衡笑得不行时,忽然听见宫平扬起了声音:“宇……大人,您找迟将军吗?”
回头,宇长缨正站在方才二人吹曲的地方。
容越这才放过迟衡,从躺椅上下来,得意洋洋地说:“下次再给你好看,哼,我一个天天打战的人,还能拗不过你那点儿力气!”
迟衡将衣服理好,见宇长缨还淡然地站在哪里,略是不悦:“长缨,有事吗?”
宇长缨拱手道:“我有一故友,有事求将军。”
这一故友,名楚秋,与宇长缨齐名,也是延平三子中的一个。楚秋赋得一手好诗,画得一手好画,擅金石,擅鉴宝器,性格温和柔弱。可惜迟衡对诗词歌赋毫无兴趣,听完后道:“他求我什么?”
“楚秋的兄长楚肃,是郑奕军的护军,一月前被容将军生擒。”
原来是想求自己网开一面的,迟衡看容越,容越皱眉断然拒绝:“放了楚肃?开玩笑,我们被他杀了多少人知道不知道?没敲断他的骨头都不错了,放是绝对想都别想的!”
宇长缨望着迟衡,一双眼睛极执着。
迟衡摇头:“容越说不行,那就一定是不行的,放虎归山,害得是咱们自己。”
宇长缨上前一步道:“楚秋是长缨的至交,他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兄弟情谊不能不顾,而且也不是非要放出牢笼,只求不要再酷刑加深就心满意足了。他现在就在门外,不如将军见上一面,就算当面拒绝了他,我也问心无愧。”在囚牢之中,将领难免是要受些苦的,楚肃骨头硬,受的刑罚更多。
“进来吧,让我也看看一方风流人物的模样。”
楚秋初一进来,迟衡眼前一亮,连容越都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楚秋真如被上天独独眷顾一般,生得清绝丽绝,一顾一盼均飘逸无比,更兼一身华服,如光芒照壁更人移不开眼睛。
楚秋浅浅一拜,迟衡心就软了一截儿,心想别说延平三子,就怕选元奚三子,楚秋也是无愧的。
拜过之后,楚秋说明来意。
无非是恳请迟衡放过其兄一码他必有重谢,宛转但坚持,言辞与声音令人听了都不忍,迟衡微笑道:“楚肃杀我乾元军兵士不知多少,要放回去,怎么对得起已逝亡魂?再者,你又拿什么谢我呢?”
楚秋没来得及回答,容越先嘻嘻一笑,调侃道:“为迟将军写一首颂诗,流芳百世!”
楚秋道:“楚家家境殷实,愿全数奉送给乾元军。”
容越嗤笑:“还不如以身相许来得快!”
此言一出楚秋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眸子灼灼,他原就如璞玉一般澄澈,这一惊一惧眸子竟然如含泪一般莹透。迟衡本就被筝声挑得火热,这一下子火又燃起来了,侧头笑道:“楚公子意下如何?”
莫非姓楚,就自带风流么?
记得骆惊寒说他姓楚时,也是这般模样,很惹人爱怜。只是楚秋委曲求全,放低了姿态,越加楚楚可怜,偏偏又有一股风流才子的气质,眉宇间自带一股傲气。总之,迟衡在那一刹那就想,若是楚秋在身下碾转,不知是何等绮丽的景象,作为交易这也是很不错的。
楚秋缓缓低下头:“若能放过家兄,凭将军处置!”
不多时,所有人都知道了迟衡将楚秋据为己有的事情,别人还好,岑破荆最是喜悦,饮了一口烈酒慷慨笑道:“迟衡,你可算是想开了,你想要谁,还不是一抓就到手的事,非折腾得跟麻花一样拧来拧去。来人,给迟将军的小舅子把刑具卸下来,让他们兄弟二人叙叙旧。”
不提楚肃大骂迟衡无耻,大声训斥楚秋丢人云云。
迟衡很守信,给楚肃一个单独的囚牢,好吃好喝供上。楚秋被楚肃骂得又是羞耻又是不甘,一肚子委屈无处可去,还好有宇长缨为他宽心。
当天晚上,在岑破荆的怂恿之下,迟衡喝了一些酒,见楚秋站在石墙边发愣,披一身月光,十分惹人心疼,心疼到想狠狠蹂|躏一番让他哭个够。楚秋见迟衡来了,有些酒气,心下畏惧只能往后退,退到最后就是垛口。
迟衡快步上前将他一把拖了回来,一手按在石墙上,楚秋动也动不了,原本还勉强镇定自如,这一下瞬间崩塌。
迟衡上手就撕衣裳,那衣裳华丽归华丽,经不起几下撕就扯了下来,楚秋又惊又惧,两腿又蹬又踹,见踹不动迟衡半分,情急之下竟然啜泣开来,眼泪一颗一颗落在迟衡手背上。
这人是水做的啊。
迟衡捏着楚秋的下巴,烦躁地说:“这是你自己答应过,我又没有强迫你!”
偏偏做得跟自己强取豪夺一样。
楚秋裸着半身贴在石墙上,冷风一吹瑟瑟发抖却抖着嘴唇说:“我、我、我是答应过你,可是,你、你、你也要选个黄道吉日。”
这事还要黄道吉日?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事还要黄道吉日?
兴致被打得七零八落,迟衡好笑地松开手说道:“我又不是娶你上门!好吧,你说哪一天?只要你哥扛得住乾元军的刑罚,一个月后一年后我都无所谓。”
“……后、后天……明、明天。”
“这有什么不同?”迟衡觉得匪夷所思,心说书香门第出来的人,真不是自己能理解得来的,难不成这早一天迟一天还能怎么着,还不如躺平让自己上过就完了,不过楚秋那样子着实很让人动心。迟衡并非恃强凌弱的人,遂点头笑着离开了。
迟衡离开后,楚秋笼了衣裳,站在垛墙那里两腿还发软。
不一会儿,又有脚步声上来了,楚秋心中惶惑不安,以为迟衡反悔又回来了。月下,石墙的那边静静地走来一个人,淡蓝色的长裳,有些削薄,雪如梨花,梨花如雪。楚秋心顿时定了下来,他过目不忘,乾元军里的将领只见一面都记下,勉强道:“纪、纪军师。”
纪策扫了一眼淡淡地说:“既然想救令兄,又想不劳而获,哪有的事?”
说罢要离开。
楚秋知道纪策是军师,迟衡极听他的话,连忙过去将他的袖子拉住,放低姿态道:“纪军师留步!我救兄心切,但以这种奇耻大辱的方式委实心中不愿意,让我散尽楚家的家财也好、什么都好,只要别是这种。都是男子,我不好这个,实在无法从容以对,只是迟将军偏偏……所以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纪策没说话,只是沉吟。
楚秋何等聪慧,知道纪策与迟衡是完全不同的人,都是书生重名节重声望也许会惺惺相惜,遂更加诚恳地恳求,断断续续说了一盏茶的功夫。
纪策才缓缓松口:“你是不想跟迟将军,又想让令兄逃脱刑罚。事情难有两全,你愿意冒险之后最终可能仍然是一样的结局?”
“只要吾兄不再受苦。”
纪策望着楚秋的脸若有所思:“虽然相差甚远,或可一试。”
次日,迟衡才将夷州事宜部署完毕,给石韦一一交代。楚秋随后穿着博衣进来了,不再像昨晚一样可怜兮兮,而是复归风流才子的模样,让人看着动心又想捉弄,迟衡揉了揉额头:“你想通了?还是又推到明天、明天的明天?”
楚秋将一纸契约献上下定决心说:“想通了,还请将军按个印子。”
迟衡拿起一看,乐了。契约说得明白,楚秋归迟衡任意处置,但迟衡要将楚肃单独囚笼,日后再不施加责罚,一年后释放。迟衡心说楚秋还是拎得清的,立即释放是绝对不可能,一年之中,劝降也很有可能,都不亏。看着楚秋都快咬出血的嘴唇,这种卖身契约还真为难了他。
迟衡大笔一挥署上名字:“还有什么?”
楚秋神情略是古怪,咬着牙齿说:“我、我们安州的礼仪,至少得摆酒设宴,才行的。”
迟衡差点一口茶喷出:“摆酒?设宴?我是不是还得下一担彩礼到你楚家?楚秋,你晕头了吧,你不是顾忌名声吗怎么还闹到妇孺皆知?再说我跟你就是……我顶多霸你个一月半月就放回去了。”
楚秋涨红了脸。
说了几句后迟衡才明白楚秋的摆酒设宴就是一桌子人吃吃喝喝而已,然后楚秋会将新房布置一下显得喜庆。迟衡嘴角直发抽,心说这弄得跟娶亲的一样,楚秋昨天还那么矜持,今天忽然间变成非要明媒正娶!反正就这一亩三分地,就算楚秋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样来。
迟衡一挥手:“行行行,你爱折腾就折腾去吧。”
心说果然是做派诡异的名士,平常人恨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秋反其道而行之,那昨天那副鹌鹑样倒是为了什么。
其时天冷,粟山关地势高峻,风吹如刀削,没事大家也爱喝两盅暖暖身。
当天傍晚下起鹅毛大雪来,到了晚上也没停,关口的城墙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迟衡设下宴席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没有不透风的墙,岑破荆将迟衡打趣了半天还说要闹闹洞房,容越压着迟衡灌得东倒西歪,连石韦都敬了好几次酒说不醉不归,其他的人迟衡就更顾不上了。
这次的酒就是庄期带回来的“白日醉”,喝了上头,迟衡晕晕乎乎的。
眼看着月影移过,岑破荆笑着将容越拽开:“再这么灌下去他还当得了新郎官不,留着点力气咱们听墙角去!”容越这才把迟衡放了。迟衡摇摇晃晃,往房中走去,沿石墙挂着几个红灯笼,红艳艳得刺眼,不自觉的迟衡心口就隐隐发疼。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门口的护卫忠心耿耿,楚秋也耍不了什么花招。
迟衡推开门,顿觉眼前闪烁无数的红影。
比手臂还粗的红烛,比血还艳的红幔,甚至地上铺设了红色的绣花地毯,迟衡觉得有什么在心口呼之欲出,一步一步朝大床走去。床边,宇长缨微一点头,将床幔掀开。
迟衡愣住了,床上,一人目无表情地端坐着,剑眉,束发,一袭红裘衣刺人眼目。
刺人心脾。
迟衡猛退两步,心口都被利刃骤然刺进一般,一股甜腥涌上,他猛然咳了两下,一口血喷出,一边喷,一边猛然向后倒退。宇长缨惊了,床上的人也惊了,随后的岑破荆和容越急忙将迟衡扶住。
迟衡用力一甩将二人甩开。
跌跌撞撞出门去,他退得太快,踉踉跄跄没几步就跌倒在雪中,又有一口血喷出,白雪,红血,迟衡甚至来不及出声,倒在雪地之中,人事不省。
楚秋站在门口,一身红衣,呆呆地看着。
三天后,迟衡缓缓醒来,岑破荆和容越都没在,纪策坐在一旁,拿着一卷书看得入迷,屋子烘着火炉,暖暖的,燃着檀香,很好闻。迟衡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纪副使,水。”
纪策目光移来:“醒了?”
迟衡连喝了好几口:“酒喝多了,胸口烧得很,梦里找水差点找疯了……咦,这是什么茶?梅花茶?梅花泡雪?纪副使还真是有雅兴啊!”喝完水,迟衡覆在被子上,脸颊蹭了两蹭,清醒之后吸着凉凉的空气,真舒服。
停了许久,纪策说:“楚秋现在在牢中,与楚肃一起。”
迟衡懒懒地说:“就按契约上的做,楚肃单人单牢,关着就行。至于楚秋,让他回家去,不要再让我看见了,永远不要。”
纪策点点头。
楚秋被送回楚家。其后,他曾数次来粟山关探望其兄,楚肃待遇均如契约上所约定。当然,他也不需要小心地避开迟衡,因为迟衡并没有一直呆在粟山关。再往后的某一年,元奚恢复科考,楚秋被举荐至京城翰林院任职。前朝中,翰林院的血红木芙蓉尽人皆知,但等他去时,却已全部换成了梧桐、劲松、柏木等参参树木,甚至整个京城都极少见到艳红色的花。
某一日,清晨,他走在前往翰林院的石道上,忽见有人骑马掠过。
目光对视刹那楚秋蓦然驻足,马上之人也一怔,冲他微微颔首,轻骑而去。春日,春晖从树上悉数漏下来,楚秋想起皑皑白雪中那一捧渗开的热血,彼时不知惜,却道寻常。
十一月是太平日子,太平到迟衡一连三天都翘脚大睡。
第四天,一觉醒来天高云淡,天空的云飘散如絮,作山状,作水状,勾勾连连,散了又合,合了又散,极为巧妙。迟衡看着看着,一跃而起,浑身都是力气,二话没说牵了马绕着山跑了几圈,所有的思路渐渐的清晰了,几个月没有想清的事今日瞬间豁然开朗,迟衡精神抖擞,真想拉过纪策或容越来好好说一说。
粟山很肃杀,满山的清气。
迟衡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在山溪里洗了一把脸,更加清醒,伴随着山林飞禽走兽的声音,流水声,风过树林声,还有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迟衡抬起头,很惊讶地看到宇长缨骑马过来。
今天的宇长缨,却与平常判若两人。
只见他一身华裳跃金孚光,半数长发束起高髻,半数长发垂腰,那衣裳衬得齿皓唇朱,眼睛长挑,眉心一点朱砂,艳若晨曦炎光。骏马如电,转眼间驰骋到迟衡跟前,勾起一弧笑:“迟将军?”
人靠衣裳,佛靠金装。迟衡恍惚了一下。
只换了一身衣裳再换一个发式,竟然能予人如此不同的感觉,看来延平三子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迟衡这才恍恍然想起,三子:清绝、艳绝、丽绝,而宇长缨当的是艳绝二字,艳,但绝非俗气的艳,而是妖孽的艳。而岑破荆曾说过,宇长缨戴孝所以终日一身素袍,今日这打扮才是他以前的打扮么?迟衡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宇长缨飞身下马,艳色的衣带飘起。
一股无名的香渗入迟衡的鼻尖,不是梅花香,不是栀子香,不是茉莉香,但飘飘渺渺极好闻。宇长缨缓步走来,迟衡恍然如梦境一般,在一片肃杀的枯山之中,他是独一抹艳色,令人耳聋目盲神智昏昏。
“……迟将军。”
迟衡从迷惘中骤然醒来:“长缨,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见将军骑马出来,身旁没有护卫,遂跟着过来。想不到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跟丢了。”宇长缨眉梢微微一挑,眼波流光,竟与他平日端肃截然不同。
第二百一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