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来,应是我对你好一些,再多看你一些。
你和我一样,本都是不悔的人。如今,却念着重来。
“无觞。没有重来。”大不了要生一起,要死一起。这句话,楚然没说。无觞救他的命,不是为了让他这么贸贸然死去的。所以这句不能说,说了就是最大的背叛。但,楚然下定了决心。
无觞说:“是没有重来。”依然笑着,好像在回味从前。“就算重来,我想可能还是不会变的,我还会给你取名靡音。”
“因为是乾达婆族?”用香气供养,用音色惑人的种族,起这个名字其实也算一种称赞了吧?
“因为你不需要接受千岁宫这巨大负担。一个夜国已经让你如笼中之鸟了,留在这里只会惴惴不安罢了。”
“没有野心,大概是最好的事了。”不然帝千岁早就得逞了。
“或许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无觞说:“对我没有威胁。”他说完,向优昙院中走去。
楚然知道,无觞才不会担心什么威胁。甚至就算是现在,他也不觉得无觞是对天下有所兴趣的人。就算如帝千岁所说,他的确演技过人,但靡音对他有超过理智的信任。无觞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所根据的。
比如曾经他莫名其妙的让清雪之弄来怀塔鱼。楚然曾经想,为什么要特意找月国国宝来吃?后来在乌国昏迷,回到梅宫才知道,怀塔鱼有种特别的功用,能让吃它的神族留存一年的性命。虽然对普通人只是味道鲜美,或者有点延年益寿,但对神族却是救命的灵药。无论受了多大的伤害,延续一年时间用来治疗总会有所转机。或许无觞已经知道会有致命的可能,才千方百计的找来,让楚然吃下。
优昙院和走时没有区别,莲花依然开得妖娆,到处可见的莲花图腾布满屋子的各个角落。桌上还摆着毒经药典,上面无觞亲手写的“千岁”二字也没有淡去的痕迹。无觞指了指院中一处泥土,说:“那棵树就在这里。其实正是乘凉的好地方。”
楚然说:“你还记得,不可能是想砍掉它吧?”
无觞说:“在这里就需要和他斗拼脑筋。不然,不是很容易被欺负了去?若你顺着他的意思,大概也早就尸骨无存了。”
帝千岁果然是天下最别扭的人。
楚然说:“凤娇婆婆会说服他吗?”
无觞笑道:“这天下,一物降一物,总归,是以暴制暴罢了。”
楚然心想,我倒是很想看她如何以暴制暴。
傍晚时候,艳容来了。看到楚然就开始眼泪汪汪,不过看到无觞就不敢哭了。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似的。艳容也是个奇妙的人,跟帝千岁说话都好像很不顾忌似的,偏到无觞这里,越来越胆小。后来无觞自己回屋里,她才松了口气的拉着楚然乱看了半天。就差没把衣服都扒下来自己看清楚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还好你们都没事。”她偷偷的抹眼泪,楚然也很难受。
对艳容的感觉,应该是很复杂吧?虽然她是母亲,但却是无觞以前的女人……可是又没办法复杂的起来,因为无觞表现得太冷清,艳容又很不在意,反而有支持的感觉似的。听帝千岁的意思,无觞是看着她长大的……这算童养媳的反义吗?
“母亲,你不要太难过了。”楚然帮她擦眼泪,看着这张没什么变化,还是嫩的出水的脸,不禁感慨下千岁宫的养颜术太神奇了。
“那个,他身上的毒还没解吧?”艳容瞄了屋子一眼,楚然刚才还不复杂的心情好像又有点复杂了。不过艳容好像根本不期待答案,直接说:“君上不会不管的。”
本来是不会不管的,毕竟是第一继承人。不过有条件的。
“帝千岁说,如果凤娇婆婆肯求他,他就救。不过后来又说,没有解药。”楚然觉得艳容说不定是知道凤娇婆婆的。
没想到艳容一脸无辜:“凤娇婆婆是谁?”
算了,当我没说。艳容看楚然一下子不说话了,说:“最近因为和国的事,君上心情可是很不好那。你们要小心点。”
和国?那不就是艳容的娘家吗?出事了吗?从梅宫出来以后,楚然一直在考虑怎么找到无觞,等找到无觞了,又开始考虑怎么能救他。江湖的事都没办法管,何况朝堂了。
楚然点头,“我们会小心的。”
正说着,外面忽然一阵响动。
就听荼靡宫外面一直吵闹的不得了,艳容说:“我去看看。”然后就走掉了,过了不多时候就回来了:“有人闯百花阵,居然从死门闯了出来,直接杀到荼靡宫外面。”
无觞应该也是听到了,走出来向楚然示意了一下,就不见了。
楚然说:“你先回去吧,晚一点我去看你。”
艳容说了声小心,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楚然跟上无觞的脚步,向荼靡宫奔去。
已经到处都支起火把的荼靡宫看起来跟往常绝不相同。这里向来冷冷清清的,如今在火光的映衬下自有一片美丽景象。如一片片妖娆的红霞笼罩在宫顶。远远地听见兵器相撞的声音,却听不到脚步声响,就像所有的拼杀都在空中似的。
等离近了,就发现原来料想的没错,这场拼斗的确几乎都在空中,就算有落回地面的时候,也只是一瞬间,不断的腾空,再跳跃,落在瓦上也是轻若白羽。而被众人包围的,正是凤娇婆婆。平日看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婆,就算现在看,也是一脸慈祥。不过她下手却丝毫不犹豫,脸上带着笑意,对抗数名敌人也毫无畏惧,一招一式都轻巧的很,就像在游戏一样。
被无觞给予“以暴制暴”重担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你也不来帮帮我?”凤娇婆婆向无觞这边抛了个“媚眼”,真亏她此时此刻还有这个精力。
楚然要下去帮忙,却被无觞拉住了。“你不用理她,死不了。”
“喂,我可是来帮你的忙得,你怎么说风凉话?”
“这不叫风凉话,这叫实话。”
这么容易就被杀死了,还怎么对抗帝千岁?楚然也安心的等在一旁,专心看凤娇婆婆有何能耐。
看了半天,总觉得凤娇婆婆虽然厉害,但却不知不觉的落了下风似的。是她还没用全力?还是真的就这个水平?
“花烬!”只听凤娇婆婆一声大喊,居然从黑暗的夜空中落下一道白雷,白雷在凤娇婆婆指尖停住,化作一张古琴。
“这老太婆终于要用绝招了。”无觞看来稳操胜券。不过能从天上落下一张琴,还真有点神话的意味。楚然觉得好像在看漫画,他却丝毫没想到自己也是乾达婆族,本来也跟神话差不多了。
凤娇婆婆盘坐在荼靡宫正中,两三拨弄就听出寥寥古音,经久不散。那琴,真是比锦瑟还要邪气逼人。在凤娇婆婆手下,连琴弦都化作血红,夜色中分外惊人。
“锦瑟有三阶杀人,不过花烬就不需要了。每出必定伤人。”无觞解释道:“我们先走吧,免得伤了自己。”
楚然被拉走了。没有亲临花烬重出江湖的壮观景象。
迎面却看到艳容来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回去了吗?前面这么危险,更不能让它过去了啊。
艳容却看着荼靡宫那边,急匆匆的问:“是她来了?她现在叫凤娇?”
无觞点了点头:“花烬出现,你也不能过去。”
艳容高兴地跳了起来,连连拍手:“真的是她?我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你也不早说。”
艳容果然认识凤娇啊。楚然心想,看来她以前叫别的名字?该不会等会拿下面具或者揭穿身份,是个很熟的人吧?应该不会……
无觞说:“等明天应该就能见她了。”
艳容却嘟着嘴,说:“娘来了,我当然着急了。我现在不去,她没准一会办完事就走了。”说完就往荼靡宫扑。
这会也不见她怕无觞了。不过最震惊的消息,是她说的,什么“娘来了”。怎么比“狼来了”还可怕。
难道那个凤娇婆婆是外婆?
那她那天抱着无觞干吗?
而且跟帝千岁有什么关系啊?说的跟有神秘关系似的。
楚然的眼神太过震惊了,只愣愣的看着无觞。无觞有点无奈了似的,似乎不情不愿的说:“凤娇原名叫无乐。是生下我和艳容的人。”
轰。
头皮都麻了。
要是清雪之在,肯定“呸”一声,说什么生下你们的人,就是你们娘就得了。
不过那个你和艳容……你们是兄妹?
楚然觉得要不是自己从异世界来的,跟这个身体没多大关系,八成早就被雷的一阵阵了。难怪小五不会说话还性格怪癖,你们根本近亲结婚啊?他不是白痴已经该谢祖宗显灵了。
总算知道你们干嘛长那么相似了,没准那个无乐婆婆也是这个模样那。
“她也是乾达婆族?”楚然无力了,觉得有点脚底发软。
无觞点头:“不过我和艳容同母异父罢了。”
无乐婆婆果然不同凡响,在这个时代能生下异父的孩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我也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也不至于这么丢脸。
无觞说:“艳容很喜欢她,不过对我来说,她也就是个熟人罢了。只是有时候她做事特别,看在她生下我的份上,不跟她计较而已。”
“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
“她生下我以后就把我留在千岁宫,自己去了和国。可惜在和国王爷那也没留多久,艳容出生以后,她又喜欢上别人了。所以帝千岁才把艳容接过来。你还记得我带你去过一个寺庙,是一个爱上神族的人修行的地方?”
楚然点头,就是被老和尚莫名其妙说了一堆那个。
无觞说:“建那个寺庙的就是和国王爷。无乐做事向来单凭心意,所以惹下的事也是一堆。”
楚然又想到一个人,于是更无力了:“这么说舞流云也是……”
无觞好像也脱力了:“恩。我离开千岁宫才知道原来无乐又和舞家主人生下个儿子。不过这次她生完孩子就真的不见了,许多年都不见踪迹了。”
有这么个妈还真是让人沮丧……不过无乐基因真是强大,居然让每个孩子都长得相似;而且这性格也够无拘无束了,喜欢谁就给谁生个孩子,然后逃走。
远处的乐声渐渐消停,夜空布满乌云,更是阴沉。楚然拉无觞往荼靡宫走去。
“花烬弹奏之后,总是乌云压顶,倾盆大雨。”
楚然说:“反正荼靡宫有的是屋子……”
正说着,看到荼靡宫的景象,忽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无觞了解无乐和花烬,现在的这里,哪还是荼靡宫,根本就是一荼靡广场。除了无乐婆婆身下的地砖还好好的留在原地,其他的一切都碎裂成废墟。她半径三尺之内更是尘埃全无。艳容正霸着无乐的胳膊不放,无乐也是一脸笑意的摸她的头发。
两人不见周围的血污,不见四周的乱七八糟,只有一派母女祥和。
暴雨倾泻,霎时就迷了人的眼。
第38章:缠绵
“艳容最在乎的就是无乐。可惜无乐对所有人的牵挂都很浅,就像根本体会不到艳容的心情。”
真亏的艳容愿意和你生孩子,估计是无乐教唆的吧?不然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吗嫁给自己哥哥?你还说无乐对所有人的牵挂浅,她分明很在意你,不然也不会特意赶来吧?……听着无觞讲无乐和艳容的关系,楚然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念。
“我要叫她什么?”祖母?外婆?
无觞说:“叫什么都行。她对这个不在乎,所以没让你改姓。”
“改姓?改姓无?”说到这,楚然才注意到他们两个都姓无这件事。“你跟她姓氏?”
“不然你以为那?”无觞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好似藏了许久的糖果忽然找到。
无靡音?真难听……
说着,已经走到房门前。
虽然一直沿着屋檐走,不至于被淋得像落汤鸡。不过衣袖已经湿了一片,轻轻一握就能滴出水来。
在千岁宫这里,无觞似乎比较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焚的香料有抑制他身体毒素的作用,就算如此,也得让无乐婆婆赶紧问帝千岁要出解药才行。
“音儿,在想什么?”无觞比较有精神的证明,就是他忽然亲近起来。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更加诱人。深紫色的瞳孔也好像染了水雾,只一刻凝视就陷在其中。他轻轻的呼吸近在咫尺,楚然立刻有些不知所措的别过脸。
忽然疏远,忽然靠近。
像前几天那样,一刀两断似的下了结语,像现在这样,又仿若珍宝一样把我捧在手心。到底哪个是你的本意?
可以不在意帝千岁怎么说你的一切,可以不在意你之前怎么看我。
但我真想知道,究竟你现在在意什么?
是不是很快就要各走各路?
无法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无觞。
重逢之后越来越不懂你了。
是因为我们分离太久吗?
久到我爱上你,久到你放弃我。
楚然一半落寞一半沮丧的开始脱外袍,说:“没想什么。”
被打湿的腰带很难解开,和现在的心情一样纠结在一起。就在楚然和它“搏斗”的时候,另一只手加进来。有着红红的细痕,却如玉石般美丽。
定在原地不动,楚然任无觞帮他解开烦乱的衣带。无觞动作很慢,但却每一步骤都很有效率。
整个优昙院都被淹没在暴雨中。外面的雨声太大,屋里又太静。
可是楚然不想开口,刚刚的疑惑让他暂时无法振作起来,如果拿这个问题问无觞,大概只会让两人目前的氛围弄得更糟。
想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却怕太清楚了,自己会难过。
患得患失,举步维艰。
楚然啊楚然,你到底什么时候这么没用了?
明明什么都可以不在意的,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偏偏不敢说。
动了动嘴唇,觉得喉咙沙哑,每一个声音都会打碎现在的一切。
咽了咽口水,还是无法出声。
楚然盯着地面。他能感觉无觞在注视他,却不敢回应他的目光。
无觞的动作没有停,说:“知道无乐的身份给你这么大的震撼吗?”
楚然摇头。那倒不是什么大事,血缘什么的,一来和他这个外来者无关,只要自己这个身体不是白痴弱智就好了,二来乾达婆族的事,还说不一定就流行这样那。楚然对这些别人异常在乎的事向来不怎么关注。
无觞解开他中衣的盘扣,说:“这里应该还放着衣服,我给你找件你换了吧。”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没动过,楚然在这里的两年也从没有换过位置。所以一切都还保留着无觞离开时的状态。楚然自己脱下中衣,只穿着里衣,看无觞转身回来。
绯紫色的轻笼烟纱袍,衣摆上绣着洁白的莲花。
这里周围的一切,每一个角落,都是密密麻麻的莲。这里是帝千岁为无觞制造的牢笼。
无觞如今毫不在意的站在这里,把这件衣服递给自己,是因为自己只是他的孩子了吗?
就如他所说,以后只是孩子?
楚然下意识的挥手,打掉了递过来的衣服。纱衣落地,沾了水渍,立刻黏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