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扶他坐回到榻上,好言劝道:“你也看到了吧?别再闹了,惹急了兔子还咬人呢。我去给你重新端一碗粥回来,你老实坐着。”
庞邈点头,等老三离开后,他拿碎片试着割绳子,效果不负厚望。他没敢试太多,怕绑匪们看出端倪,继续攥紧拳头,藏起碎片。
老三端着新的白粥回来后,庞邈的新问题也跟着来了:“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酉时过半,天还亮着。”
庞邈又问:“我看你是个好心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老三见他乖乖的吃了口粥,放心下来后才问道:“什么?”
“先前在马车上闷着,现在又闷在屋内,我胸口难受的很,估摸着是有些晕船,你能不能带我到甲板上吹吹风?”庞邈态度诚恳的问道,“万一哪天难受的紧了,不小心吐一地,惹恼了其他人……不像你这么好说话的……”他不继续说了,留给老三无限的联想。
“这……”老三迟疑,转念一想对方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哪里是船上十几号人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正走在江面上,哪里有路可逃,于是答应下来:“好,我抱着你到外面吹吹风,不过只能一小会儿就得回来。”
庞邈暗暗一笑,看来他拿捏准了这老三的性格。
“好,好。”他乖顺的吃下大半碗粥,由老三抱着来到外面甲板上,因为腿脚被绑着,只得靠船舷站着,迎面吹来舒爽的江风,他深深的呼吸一口,准备接下来的动作。
“今天天气挺不错的。”老三眺望江面,“要不是你身份特殊,常带你出来吹吹风也挺不错……”
“是么?”庞邈微笑道,“我看不见,你能说说这儿景色美么?江上是不是来来往往的很热闹?”
“现在江面上船不多,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水天一色呢,很漂亮,如果你……”老三看眼庞邈扬起的嘴角,扭过头去,仿佛不敢看,“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看一看。”
“好。”庞邈应道。
老三略觉惊诧,“现在的境地,你不害怕么?”
庞邈仍然笑着,“害怕无用,不如快乐一些的好,有益身心。”
“你这人真有意思。”老三叹息,目不转睛的望向江面。
庞邈觉察到望着自己的视线移凯了,再次深呼吸一口气,身子向船舷之外歪去。
徐徐的江风中,犹如离开枝头的树叶,他翻过船舷,向江面栽去。
第131章:坠逃离
甲板上传来怒吼,庞邈如果能动,真想对着绑匪摆一个嘚瑟的鬼脸。
但现在还没真正的脱离危险,他不是一个会得意忘形的人,他在赌——赌夜晚降临,江风变大,波涛汹涌难测,绑匪以为他手脚被绑缚铁定会淹死,而不跳下来救他。这些人惜命,宁愿他死也不愿自己舍命相救。
他像是一片落叶,江面在头顶闭合,水声在耳畔轰鸣,脑袋似乎又隐隐的痛起来。他憋着气,拼命的用瓷器碎片割裂绳子。
只要绳子断开了,他就不再是随波逐流的落叶,而是可以像鱼一般,游向岸边,游向自由。
绳子断开一点又一点,他努力的挣扎着,想到一旦获得自由,没有什么再可以牵制远方的曹律,仿佛给予了自己无穷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可以,否则不会胆大到跳江。
随着身体落入江水深处,耳边渐渐变得静谧,五月里宜人的水包裹着他,像情人的手,将危险与敌人阻隔在外。
他赌赢了,绑匪果然没有跳下来。
是啊,惜命的人不会顾及一个生死并不重要的人质。
他们只要手上拿有一样信物,照样可以威胁曹律。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水之处,绳子无声断开,双手能活动了,解开脚上的束缚易如反掌,一朝重获自由,庞邈如鱼得水,感受到江水流动的方向后,与湍急的波流搏斗,奋力的向岸边游去。
求生之人的意志是强大无畏的,当天空染上深深的蓝色,布满了星辰,江面上绽开大大的一朵水花,庞邈钻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闻到了田野里油菜花的芬芳。
他疏忽了一件事,忘记问绑匪两岸的景色又是如何,但现在看来他的运气着实的好,游到了村落附近。
“呵呵呵。”他摸索着爬进江滩的芦苇丛中,累瘫在泥地上,这才一阵阵的笑,对着船的方向做鬼脸。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尽快的回到帝都,向母亲告平安,并联系曹律的人马前往江南。
可是……他扯下蒙眼的布,稍稍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甚至近在咫尺的一株芦苇也能看出无数重影。他双手并用在周围摸了一阵子,没有找到可以探路支撑的树枝,只好踉踉跄跄的站起身,但是横渡霓江、抵抗汹涌的波流已经耗费了几乎所有的气力,他重新跌跪在地上,软绵绵的倒在糟乱的芦苇丛里,酸疼疲累在此时席卷全身。
庞邈合上眼,安静的像瞬间熟睡过去。
南巡的队伍在霓江上航行十日后停靠在嘉宋郡码头,暂时停歇以及补给。曹律站在船尾,风姿卓然,眺望龙舟后面无边的各种船只。江南风光无限好,先帝在时便有巡游江南的念头,于是不惜耗费巨额的财力,召集成千上万的工匠打造水殿、楼船等,可惜还未完工先帝先一步驾崩。而当今圣上若不是为引燕王和安凤郡王入局,恐怕这些耗费无数钱财人力的船只将要腐烂在仓库里。
他有些无奈和疲累,这个国家延绵至今数百年,垂垂老矣,至多维持表面上的平和繁盛,而北方蛮夷一直虎视眈眈,不容小觑。
纵然有心有力,却终究不得施展,这份滋味在面对恢弘壮观的南巡队伍时,分外的讽刺。
这时,一名黑衣青年快步走到他身后,明锐的目光警惕的扫视船舷边林立的侍卫。
“大将军,帝都的消息。”他挡住侍卫们的视线,双手奉上密信。
曹律一目十行,却在结尾处顿住,“阿邈尾随南巡队伍,现已失踪?”他猛然攥紧信纸,依两人之间的互相了解与理解,他清楚阿邈绝对不会跟到越州来,除非……
“曹大将军,您在这儿啊。”身后传来云公公的笑声。
曹律眉间松开,不着痕迹的用宽袖遮住信纸,转过身来对云公公和气的说道:“圣上召见么?”
“去岸上搬运补给的人,弄来两只可爱听话的小猴子,由耍猴人在圣上面前表演,有趣得很,圣上召您一起去看呢。”
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唱得入戏太深了么?曹律颔首,“我这就去,云公公先请。”
云公公离开后,他低声吩咐属下。黑衣青年面色肃穆,听完命令后趁船梯收起之前离去。
曹律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锋利,扫向紧随龙舟之后的五楼船,信纸快在手中化为碎片。他恨不得能亲自去找回阿邈,可重任在身,离不开半步,唯有相信得力的属下。
当心里有了牵挂,他依然是勇往直前的曹律,无可阻挡。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撑起一片和谐安宁的天地,让所爱的人免于危险的境地。
“阿邈,愿你平安无事。”他将信纸丢进火盆中,看着洁白的纸张化为灰烬,在江风中袅袅飞散。
孩童的嬉笑声传入耳中,欢乐的像清晨时在枝头歌唱的小鸟,躺在床上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后却愕然的发现所见是一片如夜的黑沉,哪怕一丝微弱的光亮也无。
他抬手摸了摸眼皮,原来是被蒙上一层密实的布带。
双手双脚能活动,说明做这些的不是绑匪,八成是被附近的村民发现并救回来的吧。
庞邈长舒一口气,闻到了草木的清香和饭食的香气,接着听见旁边有个老者说话:“年轻就是好呀,躺一夜就醒过来了。”
他摸索了一会儿,有人上前来扶他起身,客气的问道:“请问您是……”
老者笑呵呵的道:“老夫姓叶,是个行医之人。昨天傍晚村民看到你晕倒在江边芦苇丛中,就给抬到我这儿来了。”
难怪头疼完全消失了,除了身上还有些酸疼之外,庞邈拱手欠身,“多谢叶大夫,在下姓庞,单名一个邈字。请问这里可否能租到车马,我现下有要紧的事需要赶回帝都去。”
叶大夫叹口气,“年轻人,你都不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如何吗?”
“若是有人引路,眼睛暂时看不见也没关系。多谢叶大夫关心。”庞邈道,他清楚连续数日不见一点光亮,眼睛确实会视物不清,需要一些时日来慢慢缓解适应,之后便没大碍了,所以现下这不是他考虑的重点。
叶大夫摇摇头,“眼睛倒是小事,我给你敷了一层药,过个三五日便可舒缓过来,问题是……”他望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庞邈,年轻清俊的面容苍白,透出一丝病态和倦色,他的眼里忽然流露出悲悯。
庞邈见大夫迟迟不说话,于是主动问道:“大夫,发生何事了?在下确实着急于立刻返回帝都,请问大夫是否可以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叶大夫捋了几下胡须,注意到桌上兰草叶上有一只小虫在奋力的爬动,穿堂的风吹过,细长的叶子随风摇曳,将那小虫子甩到叶尖上去。小虫挣扎几下,爬上来后继续向前爬去,如此反复,挣扎不休。
庞邈终于又听到大夫开口了,一字一句,刻意放慢了语速。他微微露出惊诧,却在最后化为一丝平淡的笑意,宁静美好的像枝叶舒展、生机蓬勃的这一盆兰草。
“事有轻重缓急,我心知何事该当先为。”
“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了。”叶大夫再度摇头,医者心怀悲悯,他纵然见惯生死,却始终不能置之度外,“如果你大事办完,可回到此地,我再为你医治。”
庞邈扶着桌沿起身,郑重的向大夫作揖,“先谢过大夫救命大恩。”
叶大夫按住他相握的手,叮嘱道:“切不可再拖延下去。”
“是,我一定尽快回来找叶大夫,届时烦请叶大夫操劳了。”庞邈应道,他向来是个惜命的,更何况机缘巧合之下到了阴曹地府还能爬回来,又有所在意的人在这一片大好的世间活着,他知道生的珍贵。
叶大夫见他知晓其中厉害却仍是乐观,不由地舒展开眉间,笑道:“老夫这就安排人送你回去。”
庞邈感激不尽一再道谢,叶大夫快被他弄得不好意思了。
“你如此信任于我,将性命交托在我的手中,实话说,老夫反倒有些害怕了。”
“您怕什么?”庞邈站在车辕上。
叶大夫道:“怕你死了。”
“若是大夫都不相信自己的医术,那确实无需交托信任与性命。在下听叶大夫条理清晰,言语中自有一股自信,所以相信大夫。”庞邈再一次的欠身行礼,与叶大夫告别。
马车经过阡陌纵横的田野,刚出了村口,一匹马疾奔而来。
“庞校书?”马上的气喘吁吁,勒紧缰绳。
庞邈侧耳一听,微讶:“你是……策长殊?”
第132章:骗子出没
策长殊从马上下来,惊讶的看向庞邈,显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儿,眼睛怎么了?”
“……”庞邈迟疑了一会儿,淡然的答道:“我奉命离开帝都寻书,不想半路上遇到拦路劫匪,受了点伤,好不容易逃脱到这儿来,得村民和大夫相救,这不现在赶着回帝都去,怕耽搁了差事。”
“受着伤呢你,还管着差事做什么?”策长殊表露万分的关切。
庞邈无奈的笑了笑,“你知道我等来一个差事不容易,害怕丢了没收入,家里有母亲要奉养呢。策令史出现在这里,也是有差事要办吗?”
策长殊意味深长的看眼他,“是,刚办妥了一件差事,打算回帝都去,路经过这儿,想和老乡们寻些饭食。这样吧庞校书,正好我们一道回帝都,你看成么?”
“好。”庞邈应道,缩在袖中的手不由地攥紧,被瓷器碎片割伤的掌心隐隐作痛。
两个人返回村中,就去送庞邈回帝都的那位村民家里。趁村民给他们准备干粮的空当,策长殊还挺心灵手巧,用废弃的板车改装成简易的马车,套上他骑来的马,便无需村民们再劳力送人了。
庞邈坐在院中的凳子上,听策长殊忙活的动静,面上保持着淡然的神色,稍微留意了一下身后的脚步声,抓住村民的手臂。
“请问,可以帮在下一个忙吗?”
那村民乐于助人,再者面对的这位公子也彬彬有礼,讨人喜欢,所以一口应下,“公子你说吧。”
“帮我去找叶大夫,问他能否给一样……”他降低声音,带着笑意和村民说话,临末了有病似的“哈哈”笑两声,如同在说好玩的事情。
村民失笑,应了声转头离开。
等干粮准备好,策长殊也试好了他新打造的简易马车,两个人告别村民,上路返京。
板车上用竹竿和陈旧的布料简单的搭起帐子,庞邈伸手摸了摸布料的质地,又听了一小会儿策长殊赶车的声音,然后迅速地摸出包好的干粮和水囊,将藏在另一只手里的药粉尽数撒进水囊中。
把东西放回原处,庞邈重新卧倒,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动静,而策长殊一直专心致志的赶车,车轮滚动的速度很快,时间长了颠得他有些想吐。
他爬起来小声的请求策长殊放慢些。
策长殊不好意思的干笑道:“我也急着会帝都去复命,所以不自觉的赶车赶快了,忘记庞校书有伤在身,对不住,真对不住。诶?庞校书,我看你一个文弱书生,是如何从劫匪手里逃脱的?一定很惊险吧?”
庞邈心不在焉的应一声,“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逃脱。”他故意捂着嘴巴装吐,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别人都拿他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待,正好可以让人降低对他的警惕和防备,他才好逃脱,又怎么可能说出自己想了好办法,也有些力气和本事支撑逃跑呢?
策长殊看他脸色苍白,忙说道:“庞校书还是快到帐子里躺着歇息,我们再走一段路就下来吃干粮休整一会儿,好吗?”
庞邈点点头,缩回帐子里。
速度果然放慢了许多,颠簸的不那么厉害了,像是一张巨大的摇床,被人轻轻的摆动着,安抚其中的人快快入睡。
策长殊不可能知道,他这会儿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哪里还能睡得着。
到了晌午,策长殊停下车,搀扶庞邈下车,取出干粮吃。
“我们这是在哪儿?”庞邈问道。
策长殊答道:“路边上的树荫下面,中午了日头大,晒得很呢。”
“哦。”庞邈没有再吱声,策长殊有点答非所问的意思,所以再交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慢吞吞的吃馒头,听到“咕噜咕噜”的喝水声,瞬时几乎忘记了呼吸。
“庞校书,你也喝些水吧。”策长殊将水囊放在他的掌心。
“谢谢。”庞邈举起水囊,忽地听到“啪”的一声,迟疑的唤道:“策令史?”
没人回答他。
庞邈放下水囊,向前摸了摸,人果然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无声无息。
他多留了个心,怕策长殊使诈,又使劲晃动他的身体,喊了好几声。
策长殊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