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见了耶朗,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无情模样,这次也是如此。
周旭被他周身的寒气给冻个通透,说话的时候带着些许颤意:“那个,主人,我有事要问。”
耶朗颇不耐烦,声音低沉:“何事?”
周旭顶着无形的压力,谨慎问道:“师父对双修一事看法如何?”
耶朗猛然睁开,盯着周旭看了良久,问:“你要同谁双修?”
周旭本被盯得后背发麻,听这一问,当即反驳:“不是我要跟谁双修,不是我。”
耶朗双眉一皱:“那你何来废话?”
周旭小心道:“我随便问问。”
耶朗冷笑:“如此之闲,不想着胜过我了?”
周旭一惊,不自然的笑道:“主人您真是明察秋毫。”
耶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周旭讪讪离去。
出门便碰到了站在门外悄悄抹泪的二师兄方亭山。
原来他正要找耶朗说他跟静因的事,听到周旭在里面,便想着等它出来再说,结果周旭和耶朗的对话他听个正着,伤心不已。
周旭见他哭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安慰他莫要悲观,说不定同师父说了他反而会同意。
方亭山一听,泪落得更急:“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怎么会不知道我站在门外偷听,他的话己经很明白,就是叫我不要痴心妄想,断了念头,好好修炼。他绝不会允我跟静因师妹在一起,我可怎么办啊,我们的孩子要怎么办。”
周旭心惊,刚才碰见的时候尚在谈婚论嫁,不过多久,已经孩子都有了,果然这里也流行这套。想完又觉得自己想法奇怪,什么叫“果然这里”,难不成它还在别处见过这种情形?
方亭山哭得分外可怜,周旭拍拍他的肩膀,邀他去喝酒。方亭山长叹一声,跟着周旭下山去了酒坊。
一人一兽买了酒,找了棵参天古木倚着对饮起来。
方亭山端着酒碗道:“兽兄,你虽为兽,却如此通人情,怪不得师父疼你。”
周旭勉强扯扯嘴角,喝下一碗酒。疼它?整天逼它吃人叫疼它?
周旭拍拍方亭山的肩膀,道:“二师兄,你别气馁,你去跟师父求情,说不定他一时心软同意你们在一起也不一定。”
方亭山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灌酒,不出一会儿便开始有了醉态,端着酒碗摇头晃脑,大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心狠手辣,根本没有心,连心都没有的家伙又怎么会心软。你进山进的晚,又怎知师父脾气究竟如何。我跟你说,我们师父,只要他不高兴,把这天下灭了都能做的。他是个魔头,他很恐怖,他绝不会同意我跟因妹在一起你知不知道。”
周旭不跟醉了的人讲理,只是安静的听他说话。
方亭山醉的不轻,仍在撑着说话:“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杀了他。”
周旭无奈的笑笑:“杀了他,要是能杀了他,就好了。”
方亭山突然呵呵笑着趴在周旭耳边:“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千万不可告诉别人。”
周旭摇摇头,不理他的醉话。
方亭山神神秘秘:“不能说,不能告诉你。”
看他真醉了,周旭欲带他离开,他却突然抱住周旭,小声道:“师父近日要遭天劫,遭劫之日他必然虚弱,只要趁机杀了他。我的因妹,因妹。”
叫唤完方亭山彻底醉死过去。
剩下周旭一个人站在古树的枝桠上深思。
遭劫么?
周旭眼前仿佛亮起了一道光,这道光将一闪而过,可只要它看准时机抓住它,说不准这光就能让晨露消散。
113、移魂大师兄
独自沉思的周旭只看到眼前的亮光,一定没想到背后的人正在冷笑。
耶朗的天劫近在眼前,他却显得异常平静,周旭不敢轻举妄动,计划做的详之又详。但杀一个人不像杀一头猪,有计划有手艺也未必能行得通,何况这头猪还有人的智商和狼的獠牙。
周旭不敢找人协商,怕事情败露连累他人,又得小心不让耶朗发现它今日动作,几天下来,劳心费力,消减不少。
它未免露出马脚,费了颇多功夫,耶朗眼睛毒辣,瞒他无异于自杀,周旭干脆让自己暴露在他眼前,其实它的杀意他早已知晓,可他却不放在心上,他用这种方式在提醒周旭,他不必与它签订契约,亦不担心它能杀的了它。
朝颜开败,夕颜又起,今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离昆吾八千里之外的普度山于三日前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天下第一大宗普度宗三百弟子,普度的宗主,这百年来最后几位有望成仙的修炼者,亦在这场大火里遭了天劫,化成一缕青烟。如此一来,本就寥寥无几的修为大成者便又少了一位。
修士虽多,渡劫飞仙者却少,这几年鲜闻有功成者,如若有,可称得上近来破天荒头一遭喜事。谁知喜事未闻,丧事又多了几起,再有前段日子出的预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四海,又一时人心惶惶。
昆吾仍是八风不动的无甚动静,完全置身于世俗之外,唯一忙的就是为了耶朗的飞升做准备。
大弟子青衫里里外外的布好一切,只等那天到来。青衫性情温驯,做事稳重,此等大事亦被他安安静静的安排妥帖,遂以昆吾上下仍是静悄悄的犹如往日情景。
不过,却也有吵闹的地方,那便是被后山瀑布隐藏着的山洞。周旭正在山洞里来回奔走,满地的灵芝被践踏成泥,虽然周旭看着也很心疼,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他很焦急,非常焦急,它做了详细的计划要杀掉耶朗,这天即将来临,它怎么能不心焦,除了暴走,它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让自己冷静。
洞外水声不绝,周旭心乱如麻。
普度大火之时,耶朗与周旭谈话,建议它别用放火这招,说昆吾还算个能住人的地方,烧了另找地方麻烦,周旭麻着头皮,尴尬一笑,它确实想过放火这招来的。
能把宗里众人不着痕迹的引到一处又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方式真的不多。
周旭的苦心孤诣虽说不至于一下付诸东流,但耶朗脸上自在又嘲讽的的表情总像是在叫它别费力气。
周旭握紧拳头,一直到这天到来。
它做好了万全计划,但这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情况还是在它掌握之外。
整个宗里的人都没料到,普度的人会在这天偷袭昆吾。
耶朗为避天劫,找了个光秃秃的山头,以免天火烧损昆吾的东西。他完全不惧劫难,就像已知未来,他绝不会死。他虽不惧死,却因天劫无法轮回。普度的人攻上昆吾之时,他虽知晓,却无力相助苦战的弟子,看他们一个个被杀,不禁心中生气,养了一批没用的废物,房子也看不住,索性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事出突然,周旭也无准备,眼见平日里熟悉的昆吾师兄弟身在下风一个个被杀,周旭只得暂时放弃计划前去相助。
虽然它的加入让战况稍有好转,但败局已定,对方太强不说,宗里的弟子有几分战斗力的都不知去了哪里,周旭殊死搏斗,也勉强护着自己不受伤。
耶朗端坐山头一派镇定,静心应付雷劫,对宗里的惨状熟视无睹。
周旭一帮弟子浴血奋战,可来人非但法力高强且毫不心慈手软。宗里弟子逐个倒下,静因重伤倒地之后,以她为首的女弟子们也纷纷被杀,昆吾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危急关头,大师兄青衫和那帮不知去了哪里的弟子赶了过来,情况稍有好转。
现下双方成对峙之势,均伤亡惨重。
青衫不明他们何以突然攻上昆吾,问道:“普度,我昆吾与你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以如此卑鄙偷袭我门?”
普度的人啐一口痰,道:“呸!你杀了我宗上下三百弟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我们卑鄙?那你们是什么?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青衫道:“兄台你此话何意?什么叫我杀了你宗三百人?”
普度的人气愤到道:“不要跟他废话,杀光他们,替我们可怜惨死的师兄弟们报仇!”
话没说上两句,又打了起来。
青衫实在不解他们这一身怨气从何而来,边同普度的人交手,边解释:“兄台,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你们普度弟子不幸遇难的一事我们有所耳闻,但绝不是我们昆吾所为,兄台我们能否停手,好好谈谈?”
“你先赢了我再说!”
那人不愿同青衫讲理,步步杀招,青衫被逼的无可奈何,只得痛下杀手。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山巅突有万千惊雷落下,青衫分神望去,只见他们师父身处落雷之中惊险万状。此时若有人有意加害与他,甚至只需一声喊叫令他分神,都能让他被雷击中,身受重伤。
这么想着,果然就有普度的人冲了上去,那些人法器都未祭出,显然是想同归于尽,青衫护师心切,下狠手摆脱了缠在身边的敌人便御剑飞往山巅。
远处看不觉,身处雷阵之中这才体会什么叫做真正的九死一生。青衫一人既要躲雷又要击杀普度的人,实在力不从心,两难之时,猛然发信周旭也在雷阵之中,不由得一阵惊喜,用力大呼:“没灵,万不能让他们毁了师父修行!”
好不容易寻了机会正欲过去杀死耶朗的周旭被青衫这么一叫喊,立马成了普度的人攻击目标。
周旭叫苦不迭,这些人的目的难道不是耶朗?它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来攻击他它啊!赶紧去办正事行不行!
不出一刻,周旭和青衫已被普度的人逼在一起,他们成背靠之势,联手作战却渐感不支。落雷比之刚才更快更急,连耶朗也不得不起身相避。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等这阵雷过去,耶朗成仙无疑,要杀他完全无望,只有现在。
周旭不能错过。
“我也要杀昆吾宗主,你们这群蠢蛋赶紧让开。”
青衫大吃一惊,立马回身戒备:“没灵你此话何意?”
周旭冷笑道:“师兄,你让开,我要去杀了那个疯子!”
青衫怒道:“没灵,你个欺师灭祖的畜生。有我在,你就别想得逞。”
普度的人见他们内讧,将信将疑的互看了几眼之后被周旭教训:“要杀耶朗,此时不待更待何时,还不快去!”
普度的人这才醍醐灌顶一般去杀耶朗。
青衫吼道:“你们谁都别想得逞!”随即一掌朝周旭挥了过去。周旭避闪不及,被雷电击中,立马有烤焦的肉香传来。
周旭略一愣神,再回到状况之中,青衫已丢下它,奔向耶朗。周旭也立即追去,它不能有一丝犹豫,即使要连累无辜的人。只有耶朗死了,才能救活更多的人。
耶朗虽紧闭双眼,一心避雷,但发生的种种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一帮小丑在那儿自导自演,一切皆与他无关。
普度的人攻过来,他几下避闪就让落雷替他解决了麻烦,有几个想跟他同归于尽的,被他一掌击下山去。
但耶朗也是人,是人就有顾及不暇的时候。
周旭就赶在这暇的空间从背后给耶朗致命一击。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一击,但周旭绝没想到正与普度的人缠斗的青衫会不顾一切飞扑过来挡在耶朗身前。
周旭没有杀死耶朗,反倒杀了昆吾为人最好的昆吾宗主的大弟子。周旭一时愣住,遭了雷击,跌如他怀里,重伤不起。
等周旭从周身疼痛中惊醒,早已不在山巅,而是躺在宗里的弟子房,它仔细回想昏迷前的种种,只觉得头痛难捱,它误杀了昆吾宗主的大弟子一事记得很清楚,可后来的事就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现在在哪里,这里又发生过什么?
——半魂灵宠:一落百寻轻,千里不留行·完——
失忆大师兄:白马华山君,一往桃花源
114、变了的灵兽
“大师兄,你醒了?”方亭山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欣喜,还透着一些阴郁。他手里拿着的一碗药居然激动的摔在地上。
周旭顿了一下,扶额头疼欲裂,难以开口。
“大师兄,你别动啊,师父说你现在精魄有些散乱,不能妄动。”方亭山小心翼翼的扶着周旭靠在床柱上。
周旭疑惑的看着方亭山,他怎么会从灵兽变成了人?而且还是被他误杀的青衫师兄?
方亭山看到周旭的疑惑表情,以为青衫是在担心昆吾宗的事情,便开始解释:“我们师父已经安然度劫,已然成仙。普度那些趁火打劫的已经被师父给拿下,大师兄你不用担心了。”
“师父的那只灵兽,无事吗?”周旭哑着嗓子问道。
“大师兄,你放心,那只灵兽绝对逃不了一死,它居然敢伤到你。”方亭山言之凿凿的说道。
“你是说,灵兽没死?”周旭的言语有些冷意。听在方亭山耳里,便是立马要了这差点杀死他的灵兽,方亭山暗暗吐了一句“果然是小鸡肚肠。”转眼又是淳厚表情,“大师兄,你救了师父的命,师父是不会放过这只灵兽的,即使它曾经非常得师父的意。”
看起来是非常顺耳的劝慰,然而每句话里都藏着毒蛇心思。内中的意思不过是“你看,你救了师父的命,师父却连害你差点死掉的一只灵兽都不舍得陪葬,这样的师父你难道还愿意付出自己的忠心吗?”这种微妙的挑拨日积月累是非常有效的。
周旭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方亭山分外不解,曾经的方亭山在他还是灵兽的时候是那样的一幅面貌:老实,善良,愿意为爱牺牲;现在却是这么一副样子:带点谄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嘴脸。周旭不得不心寒齿冷。他是灵兽的时候,就是在方亭山的调唆下,才找准了所谓的最佳时机。现在却来说这么一套道理,还对灵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对师父无比崇拜的模样。周旭对方亭山起了防备之心。
周旭刚刚想要问起“宗派遇难的时候,你去了哪里?”这件事,方亭山就已经自己说起来了,他重新换上一副表情,眼里隐约有些泪花:“大师兄,幸亏你醒了,要不然我就要羞愧欲死了。宗主遇险,宗派遇难的时候,我却没在宗派里,在万里之外的海外。为师父去寻一味仙药,药寻来了,却发现宗派被普度那些人给害死了大半,大师兄你就躺在地上,师父差点就身消道灭。差一点,我就成了无门之人。”
周旭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然,让一直注视着大师兄表情的方亭山心里一愣,这话毫无破绽,怎么他会出现这种表情,以前不是很容易骗吗?方亭山心里有些慌,他撇了一眼地上的碎碗片,“大师兄,你太虚弱了,还是先休息一会,我给你去重新兑药来。”
“嗯,你去吧。”周旭的眉皱起,好似很不舒服。
方亭山出了周旭的屋子,暗暗唾了一声:“就差一步,就死掉了,白白废了一副‘好’药。”
周旭斜倚在床榻上,看着人形的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毫无一丝青衫的记忆。周旭动动手脚,却发现自己对于便成人毫无违和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感。难道,他曾经是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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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旭醒过来的消息片息间就传到耶朗耳朵里,耶朗踢了脚边的灵兽,掸了袖子,眼睛看向虚空,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这灵兽,想不想看看差点被你弄死的人?”耶朗踢着灵兽,说道。
“唤青衫来。”耶朗向虚空中说了一句,便有人领命而去。“等等,带着这个。”耶朗袖口一掷,便有物件落入那人手里。
“你这灵兽,怎么就突然不会说话了呢?”耶朗饶有兴趣的把灵兽抱在自己怀里,双眼看向灵兽,“咦,你的愤怒去哪里了?”灵兽瑟瑟发抖,不敢注视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