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实上在鸦穆自我世界里出现的那个人,只是一个暗淡的小虚影而已,可鸦穆就是觉得,那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人,这是鸦穆的直觉,他相信直觉。
而这个冒牌货,鸦穆又转头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昏睡过去的许霁的背影,最终还是解下外套,给许霁盖上,然后陷入了漫长的修习中。
07.呓语
没有声响,这是一个虚空的世界。许霁却有些熟悉,好像自己也曾经在这样的一片虚空里长久地呆过。
许霁的梦境里,是他这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场景。
他梦到自己在地府,却是与白无常冬月并肩在奈何桥上望着波浪起伏的忘川水,孟婆在望乡台上遥遥看着他们,带着千年不曾改变的慈祥笑容。
“小冬啊,孟婆这样看着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许霁推了推身边的白无常,用眼风扫了一眼那边的孟婆,结果和孟婆的眼神一接触,立马缩了眼神回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梦里只有这么一个场景便再度陷入虚无。许霁看不到梦里的自己长什么模样,倒是白无常要年轻青涩很多,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孟婆,那不是许霁认识的孟婆,梦里的孟婆很年轻漂亮,甚至还带着仙气,简直就是天上的神女。
“喂,醒一醒。”
“鸦……穆。”许霁感觉到有人在推他,半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鸦穆。
这里除了鸦穆和他,什么都没有了。
“别睡太久了,这不是寻常的困仙阵。”鸦穆神色难得地露出了一次紧张的情绪,“这个阵法在吞噬我们的法力。”
“到底怎么回事啊,”许霁揉揉眼睛坐起来,舒展了舒展身体,除了有点困,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我没感觉啊,冲你来的吧?”
鸦穆不语,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许霁,半晌才冷声道:“你可别死了。”
“啊?为什么?”
“不要拖累白先生。”
又是这句话,许霁已经听到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鸦穆每次想训许霁找不到的词的时候,都会搬出白先生来压他。
“我还以为白先生被恶鬼吃掉了呢……”许霁强压下心头的怨气与苦闷,在一堆话中挑选了一句最事不关己的,轻描淡写地抛出去,还缀上了一点笑意。
“当然没有,”鸦穆看了许霁一眼,口气里满满的都是白先生这么厉害肯定是有别的对策,“先生只是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所以我才找不到。”
说到最后一句,鸦穆自己也像是有些不确定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白大人没事那真是太好了。”许霁也是松了一口气,不得不得承认,快乐的事情拿来冲淡悲伤真的是最好了。
然后两人之间又没有话了。
在虚空中空虚的两人,默默无语了不知多久,直到鸦穆开口:“入夜了。”
“所以鸦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时间的?”许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好奇很久了好么。
鸦穆仍是那个打坐的姿势,歪着头看了一眼正抱着自己的腿摇来摇去的许霁,道:“你要是也能做个几百年的阴差,你也会知道什么时候入夜的。”
鸦穆当这黑无常也不过八百余年,在地府也只算是中等的资历。可这毕竟是八百年的岁月,千篇一律的生活和工作,每一步都是严丝合缝的执行,叫他怎么能记不住入夜的时辰。
“当几百几千年的无常,一定很寂寞吧。”没有鸡腿吃,也不能去凡间的夜晚欣赏美丽的花灯会,每天都是来去匆匆,“所以我们以后……”
“所以不可以暴露你的身份。”
可以走的慢一点,一起去看花灯……
“白先生好不容易脱离这种生活,你不要辜负他。”
知道了……
“一提到白大人就那么多话。”许霁没忍住,嘟哝着提出意见。
结果又换来鸦穆的半晌沉默。
这样的关系到底怎么说才好呢,要是别的小伙伴,咱们没话题了我还能跟你笑笑,可要是对象是鸦穆。
“别自顾自傻笑。”你看,分分钟被鄙视。
“所以鸦穆,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我记得我回答过你,等人来,或者杀出去。”
好吧,虽然看鸦穆的样子好像一点都没在考虑杀出去这个提议,和自己在话本里看的黑无常的画风一点都不一样。
要是鸦穆都没有那个杀出去的意思的话,许霁就更不能做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寂寞么?空虚么?鸦穆你也有今天!”正在这时,那两个女鬼又回来了。
另一个女声则显得凄婉很多:“这是为了回报你们,让我们在虚空殿里寂寞了八十年!这是报复!”
虚空殿?这是地府里一处地方,就像名字说的那样,十分的虚空,倒是和现在的境地一模一样。
“我不记得你们。”鸦穆开口了,“虚空殿是为了让你们洗尽戾气好入轮回。”
说着鸦穆皱眉沉吟了一会:“不过,怎会只在虚空殿呆了八十年?”
“哼!要不是当时他……”
他?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的情郎!”许霁自以为脑筋很快地接话,说完立马觉得不对,咦?两个女鬼一个情郎?
“闭嘴!”啪的一个大嘴巴,许霁被虚空中的一道气掌打中左脸,顿时就肿起了一个红掌印,“冬月!你就是这么说明光的?!”
明光?又是谁?
女鬼还想再扇,这次的气劲却是被鸦穆挡住了,哭丧棒与气劲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好啊,最后竟然是你们两个搞在了一起……真为明光不值!你们会付出代价的!”女鬼最后抛下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动静,可许霁咀嚼着这最后一句话,竟觉得那女鬼是带着哭腔。
许霁还在思索,却突然被一双手托住了下巴。
许霁大惊,眼睛睁得有小机灵那么大,正不可思议地看着鸦穆,鸦穆却只是轻飘飘的叹了口气,用力将他的脸掰过来,用术法消去了许霁脸上的肿块。
“啊,谢谢。”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鸦穆施完法立刻就收回了手,可这难得的接触却还是让许霁红了脸,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对人家说谢谢。
可这回鸦穆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兀自打坐修养着,就是修为浅显如许霁,都能看出鸦穆已经越来越虚弱,眉间隐隐有一朵黑云显现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鸦穆?”鸦穆还是没有回应,“鸦穆?你睡着了么?醒醒?”
没有人回应,许霁就一直这样叫着他,直到鸦穆撑开眼睛。
许霁不知道鸦穆在那一个睁眼里把自己当成了谁,只知道,他确实是笑了,居然还是一个充满童真的笑容,让许霁百思不得其解。
鸦穆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就没有了,鸦穆整个人就像一下子脱了力,靠着许霁的肩,缓缓倒下。
“别离开我……小光……”
“鸦穆?!”许霁惊呼,这是发生了什么?
鸦穆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不对,重点不是你把我当成谁了,重点是你到底喜欢谁啊!
之前在说白无常大人的哭丧棒叫小光的时候,那眼神里仇视的味道都要溢出来恨不得杀了那个叫小光的,怎么这会又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呢喃着小光的名字。
“鸦穆?”大人诶你倒是告诉我,我许霁这到底是做了谁的替身吧!
简直是欲哭无泪。
谁知道小光在哪里小光死了没,总而言之鸦穆大人能不能求求你醒过来啊,瞪我也行啊这样不明不白的昏死过去,我……
会怕的啊。
许霁只得挺直腰背,慢慢把鸦穆的头放到自己腿上枕着,完全就不知道怎么办的他,现在倒是有了一个期盼已久的绝佳的机会。
温热的手,轻轻地抚上鸦穆如玉石般的脸,鸦穆的脸和小机灵那种软绵绵的触感不一样,就真的像玉石,连微微的寒意都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用体温去温暖他。
真的很想吻上去啊。鸦穆大人的唇,虽然没有什么血色,对许霁来说却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但是许霁没有,虽然他神经粗,对鸦穆的禁忌还是明白的,这样冷淡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这样一个替身不明不白的触碰了吧。
想到这儿,许霁覆在鸦穆脸上的手都是一缩,一缩过后却发现没有地方安放,只能别别扭扭地抓着鸦穆的衣角,一如许霁的心。
明明一片热忱的想要扑上去,却在堪堪接近的时候颓然,剩下无处安放的真心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怎么就那么胆小!
许霁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鸦穆现在的状况那么不好,地府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他们,万一、万一这是最后的机会……
可,要是说了的话,鸦穆大人可能会讨厌自己。
屁!鸦穆大人本来就讨厌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他都讨厌我,那我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
许霁心底里的两个小人从激烈的争吵里渐渐沉默下来,重新归于一片安静。
怀里的鸦穆还沉沉睡着,许霁试着探了探他的鼻息,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能这样陪着也不错,至少现在的自己心里还是满足的。反正鸦穆心里的不管是白大人还是小光,都是许霁所替代不了的,鸦穆也许早就烦透了自己,也许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也许到那时候,就能对着鸦穆挥挥手,大声的说:“哈哈哈哈谁喜欢你个面瘫啊老子逍遥快活去了!”那多好。
这一天不远的,一定很快就会厌倦鸦穆的。许霁暗暗给自己定了规矩,等自己撑不住那天,一定要潇潇洒洒的走。
“哈哈哈哈谁喜欢你个面瘫啊……”许霁轻轻笑着,用一种很恬淡的口气一字一句说出了刚才想到的那句话,“老子逍遥快活去了。”
说完还被自己逗笑了,噗的一声有点响亮,于是掩着口鼻接着笑。
“要去就去,别拖累了白先生。”鸦穆却在这时突然醒了,还闭着眼睛,嘴唇微动,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叫你一千一百次都不应,一说老子不干了,立马就醒过来……”许霁扁着嘴吐槽,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糟糕的男人?
08.破阵
“对了,小光到底是谁啊?”许霁还是问了。
“什么?”果不其然,鸦穆的表情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加迷茫,“我为什么会叫白先生哭丧棒的名字?”
这很明显就要问你了啊我怎么知道。
可鸦穆仍是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顺便还瞪了许霁好多眼,仿佛就在说“你想造反么”,搞得许霁想八卦都没办法入手。
“好吧好吧,那咱们再来思考一下怎么出去的问题。”
许霁都快照着三餐催着鸦穆想办法了,终于烦的鸦穆回应:“挖出去吧。”
要是自己身边是白先生的话这还好说,现在这个情况,还不如等地府的人找过来比较快些,用蛮力或许能出去,但自己恐怕都要脱一层皮,更何况是身边这小子?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你这人怎么这么消极……”许霁嘟哝着嘴,居然真的往外面走去,在能摸到的最近一堵墙上敲敲打打,好是热闹。
许霁怎么想都觉得不对,鸦穆不是那种试都不试就退缩的人,这里肯定有一些什么其他特别原因。比如说曾经在类似的地方失手杀过人啊,因为这种事情伤害过某个很重要的人啊……话本里多了去了,一点都不难猜。
猜是好猜,但没办法核对自己猜准了没,才是最揪心的地方。
许霁几次回头想看看鸦穆的表情,第一次看的时候鸦穆眼神放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接下来几次看无一例外的都被鸦穆抓到,狠狠的几个白眼还回来。
到现在许霁是连头都不敢回了。
叩叩叩叩,许霁还在敲打。这地方忒邪门,有天有盖有墙,就是没有门。许霁已经听了鸦穆的话,一点法术都没用,可还是明显地觉得身上的法力在流逝。
还是自己的修为太低微了吧,像鸦穆这样的大人就……
咦?
“鸦穆?”这偷摸摸的一眼,居然又给他看到鸦穆昏倒在地。
天要亡我!
许霁拽着袖子火急火燎跑到鸦穆身边,支起鸦穆身子来,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手推平,用双掌抵在鸦穆背上。
运气沉于丹田,再引到双掌推出,推出……往哪推啊?
许霁满脑子都是那些仙术典籍里的条条道道,在慌张时候用起来,却愈加的慌乱。更何况他也没试过给一个神仙疗伤,他也就懂点给划伤腿的小母猪包扎……
真是愁死人了!黑无常好说怎么也是一介高级阴差,怎么能这么脆?怎么能这么脆?
“怎么这么脆啦!”感觉不到双掌之间一点真气的游走,许霁恼羞成怒,顺势一掌拍上鸦穆的背脊,火气满满地吐槽道。
“哼!”这是哪个女鬼的声音,“耗费我们姐妹俩三百年的修为所制的困仙阵可不是他鸦穆能破的了的!”
术业有专攻什么的果然诚不欺我,遇上两只专攻此道的女鬼,威力有点吓人。
“所以你们到底图什么啊!不能放我们走么?”女鬼不笑的时候声音居然还有点好听,许霁打算暂时相信她是有仇报仇,和谈一下。
“放他走?没门!”女鬼好像听到什么超冷的笑话似的,笑得无比生硬难听,“白无常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明光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跟鸦穆在一起,当年我们姐妹真是看错了你?”
额,又是明光……
“这困仙阵专为了黑白无常所设,法力越高,死的越快。不过放心吧,一时半会他还死不了,狗男男还可以温存……恩……大概还有三天,而且,冬月你怎么都会死在他前面的。”女鬼狂笑着离去,许霁从头到尾都没见着她真身,只能在原地等着。
那难怪鸦穆在这个阵中比他还要脆弱,难怪鸦穆做不了任何挣扎,许霁还坐在地上,鸦穆倒在他的怀里,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好像是许霁见过他最温存的表情。
既然是困仙,那想必困不住他这个凡人了。
许霁叹了一口气,用最温柔的动作,将鸦穆平放在地,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他身上,细细地拉到鸦穆的领角捏好。做完这一切之后,拍拍手站起来,轻喝一声给自己壮了个胆:“开动!”
法术不能用,武术总行吧!
许霁还是一介小草民的时候,还是练过一点强身健体的小武术的,此时他摆好了架势,赫然是村口王师傅常做的那套五禽戏的起手。
架势有点不好看,但用总该有一些的吧。
许霁呼喝着冲向纯白的墙壁,一掌劈出,能感受到墙体震了震,许霁有些开心,噼里啪啦又拍出去好多掌,听声响那是十分的壮观,可惜一半都是许霁吼出来的。
“嘿!”
啪!左手一掌,哎哟直接麻了。
“哈!”
啪!右手一掌,为什么这么疼!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霁的双手已经从红肿走到了大出血,雪白的双手上面挂着淤青红肿还带血,简直不能更丑陋,还好鸦穆大人现在昏睡着,许霁后来又用上了腿脚,嘿哈着继续,三天啊,继续的话,说不定真能给自己拍出个口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