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今天就杀青了。
最后的一场戏也是他跟沈云琛的，等导演喊了最后的一声“卡”，他和沈云琛就都知道，合作到此结束了。
沈云琛犹豫了一下似的，然后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笑走开，他犹豫着靠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一起吃个饭吧？”
何诺理智上不想同意，至于感情上——感情上说不清。
何诺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脸上化着妆，身上也是剧里的服装，是剧中角色的打扮，何诺近些天和这个角色朝夕相对，所以乍一看就觉得很熟悉，但是再往深里看就陌生了——沈云琛的样子和神情都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有了出入，他们曾经那样亲密，然而这些年来有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也没有任何联系，就好像他们中间死了一个，何诺对过去时光的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在那斑斓而模糊的岁月里，他们好过一场。
何诺迟疑片刻，末了答了一声：“好。”
他们各自换过衣服，然后又重新碰面了，沈云琛似乎有意要找个好馆子吃饭，何诺觉得没必要跑那老远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家餐馆。
他们这个地方偏僻，于是餐馆的生意也就冷清，但是冷清有冷清的好处。
他们在一个靠窗的桌子上坐下来，周围十分地安静，因为完全的没有人，另外一桌在隔着老远的地方，他们彼此看得见人，但是听不见声。
沈云琛点的菜，菜点了五六样，不多不少，何诺听他一样一样念菜名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是等菜端上来了，他才发现这些菜竟然都是他爱吃的。
何诺不由得就看了对面一眼。
沈云琛正在倒酒，刚才他还要了酒，现在给自己的酒杯里满上了一杯，又隔着桌子给他倒。
酒倒好了，沈云琛先不吃菜，也不说话，直接把满上的酒杯送到了嘴边，然后就一仰而尽了，酒杯里一滴不剩，沈云琛马上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然后他抬起眼来，对着他笑。
何诺没笑，他觉得沈云琛这样喝酒，完全是个借酒浇愁的喝法，默然片刻，何诺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在嘴边微微沾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抿过就算。
沈云琛在对面笑看着他，何诺看到他的眼睛竟然隐隐地红了一点，何诺把酒杯放下了，沈云琛看着这边忽然说：“失去你，我很后悔。”
他忽然这样说，何诺没想到。
他们四目相对，沈云琛又说：“我说的是真的，失去了你，我得到了事业，可是这么多年了，想想还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最高兴。”
何诺听着这些，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末了就“噢”了一声。
然后他想了想，就让沈云琛别再提那些事了，这么多年了，再提也没意思。
沈云琛勉强笑笑，他对着他一点头，又把手边的酒杯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把空酒杯放回桌上，何诺看见他的眼睛更红了一点，重新对上他的视线，沈云琛说：“好，不提以前的事，就说现在，何诺，现在你能帮帮我吗？”
他没说帮他什么，但是何诺大概明白。
何诺没说话，只把酒杯拿在手里，慢慢地又抿了一口，沈云琛紧紧地看着他，语气惨淡地说：“何诺，你帮帮我吧，要是我的事业完蛋了，我就完蛋了！这么多年了，和你分开了多久，我就围着事业忙活了多久，每天都是拍戏拍戏拍戏，没有一天不想着片约，还有交际不玩的应酬！我身上你都看见了，就没有一块好肉！但是我只有事业了，它完了，我就完了，我辛苦了这么多年，我不能看着它完！只因为我得罪了一个人，就让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我受不了！”
他语气惨淡，然而越说越激动。
何诺没说话，但是沈云琛说的这些，他都听见了，也听懂了。
他是真的听懂了，因为他也和沈云琛一样，他也是竟围着事业打转了，只不过前些年他一直一无所获，现在才可以说拥有了事业——然而既然已经被他拥有了，就必须得是他的，他现在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失去已经得到的这些东西，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有人硬把这些东西给他抢走了，让他重新一无所有，那是要生不如死的。
沈云琛的感受，他懂。
他跟沈云琛一样，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事业给毁掉，不管那人可能有着什么样的原因，什么原因也不行！
何诺看向沈云琛，沈云琛急切地看着他，何诺问他：“怎么回事？”
沈云琛急忙说：“那人是一个变态，有一次我喝醉了，他又上床来弄我，我抓起床头上一个酒瓶就砸他脑袋上了，他流了很多血，脑袋上缝了很多针，出院之后就开始找我麻烦。”
何诺知道这个“他”就是沈云琛他金主，他问沈云琛要这个人的名字。
沈云琛面露喜色，连忙跟他说了，又详尽解释了分别都是哪一个字，何诺把名字给记住了，他当然不认识这个人，而且也没本事替沈云琛摆平这件事，他只能去问问秦桑，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临走之前，他跟沈云琛说：“你别抱太大希望，我只能帮你问问，不行的话，我也没办法。”
沈云琛连声说知道知道。
看他这样，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何诺虽然答应帮他问问，但是接下来的几天，却没能跟秦桑说起这件事，原因倒是简单，只因为秦桑一直没打电话给他，约他出来或者怎样，而在剧组杀青的第四天，何诺跟万老师还有小夏一起，再次乘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去拍接下的那两支广告了。
到了日本，在拍广告之余，万老师还带着他去参加了一次电影试镜，就是上次在日本获奖之后，跟万老师有过接触的那部电影，是部大制作，女主角已经确定要用一个当红的日本明星。
万老师希望他能把男主角的角色给拿下，何诺也知道如果能参演这部电影，对他的知名度是大大的有好处。
何诺很顺利地试了镜，一同来试这个角色的还有几个日本演员，都是叫得出名字的日本明星，试过镜后结果一时还不能知晓，但是导演好像挺看好他。
何诺在日本呆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然后就要打道回府了，临上飞机之前秦桑打了电话过来，他不知怎么知道了他当天要坐飞机回北京的事，问他几点能到，还说要来机场接他。
何诺不知道秦桑怎么会想到要来接机的，秦桑他家离机场可是老远，北京又那么堵，一来一回的可是要浪费不少时间，尤其是，最近他明明已经对他冷淡下来了，不是吗？
何诺不明白秦桑怎么忽冷忽热的——他承认，秦桑在想些什么，他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了。
秦桑在机场很顺利地把人给接到了，另外公司里也派车出来接人了，何诺之前还没享受过公司的这种待遇，不过他当然没跟公司的车走，公司只把万老师和小夏接走了，他则跟秦桑一起。
两人算起来也有十来天没见面了，这回机场再见，秦桑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并不是说他不高兴，只是跟以往相比，看上去缺少了一些轻松愉快的劲头，何诺因为有意留心观察，所以能发觉这里面的些微不同，其实整体而言，他们的相处还是和以前一样。
但是何诺想不通，如果秦桑不高兴看见他，干嘛还要来机场接他。
秦桑带着他一路开车去了他家，进门之后又催促他赶紧去洗澡，何诺去了，出来之后还带着满身氤氲的水气就被秦桑给压进了柔软的床垫里。
不管秦桑是心里怎么想的，他贴上来的身体都十分火热。
他们在床上很是纠缠了一番，最后各自喘着气，并排倒在了床上。
何诺一边平复自己，一边侧过头去往旁边秦桑脸上看去，秦桑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脸上带笑，有一种性爱过后特有的慵懒和满足，何诺刚才虽也跟秦桑纠缠得火热，但是他的心思其实并不全在那上面。
秦桑还在享受着高朝过后的余韵，好一会儿没睁开眼睛，何诺伸了胳膊肘过去捅了捅他，秦桑慵慵懒懒地睁眼看他。
“哎，”何诺问他，“你是不是烦我了？”
第76章：俩人是这样纠结滴（十六）
秦桑侧过头去，慵慵懒懒地把眼睛睁开了，正好和何诺的视线对上了，在晕黄的壁灯下，何诺脸上被一种淡淡的黄光笼罩住了，但是眉睫还是黑黑的，很漂亮，很好看，他黑色的眼珠直直地看过来，只是不知怎么却沾染了点稚气似的。
“哎，”何诺问他，“你是不是烦我了？”
秦桑没想到何诺会这么问，也不知道何诺怎么会有此一问，他愣了一下，又很快地想了一想，随即就又像烦恼又像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没有的事！乱想什么！”
随即就把脸转开了，眼睛也很快闭上了，摆出一副不爱说话的姿态来。
何诺不知道该怎么想，但是秦桑摆明了不爱理人，于是他也只能学着秦桑的样子把脸转开了，他对着白白的天花板，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这么白看了一会儿。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就看见秦桑脸上又带上了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何诺想起来沈云琛的事儿，眼下秦桑心情好，是个说话的机会。
“秦总，”他侧着脸贴在柔软的被褥上，声音不大地跟秦桑说，“有件事想和您说说。”
秦桑没睁眼：“说。”
何诺就把事情跟他说了，沈云琛的这件事虽然不知道好不好办，但是讲述起来却十分简单，三言两语也就说清楚了，秦桑听完了，却是忽然很不痛快地就冷笑了一声：“这个沈什么的事儿，你怎么就这么关心呢？”
何诺心里咯登了一下，再也没料到秦桑会是这样的反应，而秦桑已经把眼睛睁开了，他盯着他，眼睛里很清明，并且很不愉快，何诺心里疑惑，他不明白秦桑为什么要这样不高兴，他们之前也提到过沈云琛，甚至还都是秦桑主动跟他提起的，那些时候秦桑没这样啊。
要是他不耐烦帮忙的话，跟他直说一声也就行了吧，他又不会追着他非要他帮忙不可，他何必要这样不痛快。
秦桑瞅着他，冷淡又不高兴的样子，何诺被这样的目光瞅着，笑是绝对笑不出来的，然而不笑也不是，弄到最后，也剩下了“尴尬”二字，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不应该跟秦桑提这桩事，甚至，他也根本不应该答应帮沈云琛问问看，问什么问呢，他又没本事帮他，没那个金刚钻还揽什么瓷器活，不过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很关心沈云琛，他答应他，只是因为他理解沈云琛的痛苦，再说，他们毕竟好过一场，不过秦桑这里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他帮他问过了，也就对他仁至义尽了。
秦桑瞅着他，却是又冷笑了一声：“你家里的事我也帮，你前男友的事我也帮，怎么，真拿我当冤大头了？”
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然而他是对的，何诺只后悔不该跟秦桑提这桩事。
秦桑一撑手从床上起来了，他没再搭理何诺，不言不语地就到浴室里去了，很快，浴室里就传出了哗哗的淋浴声，而何诺愣在床上，除了尴尬和后悔之外，完全不剩其他感觉了。
他想了一想，然而也想不出什么来，他想今天秦桑可能是不太高兴，但是他也的确不该跟秦桑提沈云琛的事，简直连想都不该想，何诺又在床上呆了几秒钟，最后灰溜溜地也起了来，钻进外面浴室里冲澡去了。
何诺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秦桑正拿着吹风机在吹头发，听见他的动静，秦桑把吹风机一关，转过头来扫他一眼，语气没有起伏地对他说：“路上小心。”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现在天还算早，何诺本来也无意在这里过夜，但是他自己要走，和被人赶走，还是不太一样的。
何诺最后又灰溜溜地从秦桑家里离开了。
回到自己家里，何诺的心情还是不太美好，而且他还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样一件事——秦桑本来就对他有所冷淡，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桩事，他和秦桑之间恐怕是要走到头了。
不过，这样也好吧。
何诺没猜对，第二天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秦桑给他发了条短信过来，约他一个小时之后在一家酒店见面，短信上面把酒店地址和房间号写得很详尽。
何诺当然奇怪，明明昨天秦桑还那么不高兴，再说，酒店这种地方，他和秦桑也已经好些个月没有去过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何诺还是在一个小时之后，准时出现在了短信里指定的地方，站在酒店房间门外，何诺轻轻地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当然是秦桑给他开的门，秦桑身上穿着浴袍，头发湿湿的，是已经洗过澡了的样子——不过还有一点别的什么，秦桑微瞇着眼睛看他，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慵懒，何诺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在他们做完那种事情之后，秦桑就常常是这样的表情。
何诺忽然有了点什么预感。
秦桑把门整个儿敞开，又往旁边侧了侧身体，何诺迟疑了一下，秦桑挑了挑眉头跟他说：“进来啊。”
何诺进去了。
他刚才已经有了点什么预感，但是他没预感到沈云琛的存在，他从房门口跨进来，跨进了房间客厅里，然后就一眼看见卧室里的沈云琛了。
对上他的视线，沈云琛脸上是要笑不笑的慌张表情。
何诺没往卧室里面走，他转过头来，先往秦桑脸上扫去一眼，何诺脸上没什么表情，于是秦桑忽然也轻松不起来了，他不知道何诺会是个什么反应，而且突然怀疑自己做过了头。
何诺很快又把视线收了回来，他面无表情地往卧室里走去，现在卧室里的一切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了，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除了床边有一个坐下的痕迹外，上面的被褥什物竟然十分的周整，地上则散落着几个白色的纸团，密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麝香的味道。
这种味道何诺本来并不陌生，只是此时此刻却觉得十分厌恶。
沈云琛呆呆地站在一边，几乎不敢跟他的目光接触，他很尴尬，何诺简直也要替他尴尬，不过他还是盯着沈云琛，把他打量了个清清楚楚，沈云琛身上穿着他自己的衣服，并没有洗过澡，他的裤子有些皱——尤其是膝盖处，不过更明显的是，他的嘴巴有些肿。
这个地方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很明了了。
卧室门口有脚步声，秦桑跟进来了，何诺抬眼望向他，秦桑打算说些什么，何诺却在他能说些什么之前，忽然地笑了一下：“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上了？”他往沈云琛那里示意了一下。
没等秦桑说话，他又看向沈云琛，这回他不笑了，他问沈云琛：“早知道你自己也有本事和他好上，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第77章：俩人是这样纠结滴（十七）
秦桑心里也有火，他上前一步，盯着何诺，居高临下似的说：“我是要让你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他把你都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今天我打电话给他，”他指着沈云琛，“我告诉他我可以解决他的麻烦，但是他得帮我做一件事，我让他到酒店来，他来了，我让他给我口交，他做了，我告诉他你一会儿要过来，他还是照做不误，怎么样？这样的人，你还为他求我帮忙？”
秦桑咄咄逼人，沈云琛倒很能忍气吞声，默默受了这一番话，也不敢看人，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而何诺面对着这样的两个人，还有满屋子让人作呕的气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直接在血管里就辟里啪啦地炸开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需要劳烦你来告诉我？我替不替他数钱需要你来关心？”他针锋相对地盯着秦桑，“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又是我什么人？”
秦桑瞪着眼睛，他很生气，何诺竟然这样不识好歹，姓沈的这样一个孬种，他为了这个孬种来求自己帮忙，自己想办法让他认清这人的真面目，他倒和自己对上了！在何诺进门的那一瞬间，他还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做过了头，但是现在，那点子不确定早就被气愤给冲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觉得自己真是给气着了，以至于眼下竟然找不到什么话来说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