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总是让你保护。”秦笙猛地抬起头，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守护你。”
卫瀚已经无法描绘现在自己内心中涌动着的究竟是什么情绪。温柔而又激烈，酣畅淋漓而又回味悠长。很久之前，他憎恶自己，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出生，如果不出生，曾经拥有的家庭是不是就不会分崩离析。然后，他憎恶自己的双亲，憎恶离开家没有任何音讯的父亲，憎恶抛弃他的母亲，憎恶让人们变得丑陋自私的感情。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宝贵，对于生下他的两个人，也没有了憎恨。他拥有生命，可以用尽自己的生命去爱眼前的少年，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意，已经足够。
也许，他失去了父母和家庭的不幸，他所有挫折的经历，都是为了与这个兽耳的少年相遇。神灵赐予他最好的缘分，所以，之前从他的生命中匆匆离开的人都已经无关紧要。
多少年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无形负担和桎梏消解不见，卫瀚忽然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他搂着秦笙，就像搂着自己的世界：“阿笙……你已经能守护我了。”他守护着他澎湃不息的灵魂，守护着他内心的安宁。
秦笙并不能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但仍然能够感受到这句话中充沛的情感和平静的心境。某人终于恢复到平时的模样了。
“阿笙，等你痊愈，我想带你去我们部落。”
“嗯。”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这些事曾经很重要，现在并不重要，但你需要知道，需要更了解我。”
“嗯。”
“等有一天，咱们路过冬之城区域，你也带我去你们部落看看吧。我想见见你的母亲、叔父和弟弟。”
“好。”秦笙闭上眼睛，想起遥远的故乡，想起家人们关切的眼神。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他才更加理解母亲和莱恩对自己的关爱，也更加相信自己离家出走是正确的。旅程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现在并不经常想起远方的家人，但内心的思念其实一直都在。
“去完风雨城，顺便就去一趟你的故乡吧。离得比较近，咱们也不急着去秋之城。”
“……好。”
秦笙的伤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卫瀚和幼崽们的生活也一天一天地规律起来。
现在，早饭由秦笙准备，通常是简单的蘑菇肉汤、野菜肉粥和烤肉搭配，偶尔卫瀚会帮他揉碎几种甜甜的水果，制作幼崽们最爱吃的水果馅饼。在等待丰盛美味的早饭的时间里，两只幼崽或者练习扑咬厮打，或者练习射箭，大家长则继续建造他们的木屋。
吃过早饭之后，小家伙们游泳去找鲶鱼族幼崽马利玩，顺便捕些鱼带回来给家长们处理。这些鱼经过清理和腌制之后，就摊在木排码头上暴晒，做成腌鱼干。这将是接下来旅程中的重要干粮，配着粥特别好喝。
午饭之前，大家长会小心地背起小家长、抱着两只幼崽，通过树梢跳跃赶往神殿。
通常来说，他们总是会正好赶上神殿开饭的时候，和祭司们一起享用各种各样的特色美食。
下午，小家长接受祭司的治疗，换药、查看伤口；大家长则临时成为试炼的一道关口，必须在半小时内打败前来试炼的兽人；小家伙们观看大家长的战斗，在一边呐喊示威，时不时地奔进去告诉小家长战斗的情况。
喝彩和鼓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秦笙朝外面看了一眼。现在他的手和腿的骨折已经痊愈，不过右胸肋骨骨折和出血受损的内脏仍然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愈合。这样的伤势，并不影响他出去观看战斗。
“别急，马上就好了，不会妨碍你出去看阿瀚打架。”大祭司移开手，治疗神迹的白色光芒渐渐熄灭了，“阿笙，你们要走了吗？”
秦笙点了点头：“继续我们的旅程。”
“去风雨城？听说你的试炼是送信去白云城神殿，怎么不问问我白云城在哪里？”
“您不会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也许不小心就说了呢？……不过，这个确实不太好说。很多人怎么也找不见，有些人自然而然就到达了那里。”大祭司挤了挤眼睛，“我就给你一个提示吧。如果你们到了乌泥城，世界之树就不远了，白云城也近在眼前了。”
秦笙轻轻笑起来：“谢谢您。”这是他第一次获得关于白云城的准确信息，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等你的地图都画出来，乌泥城和白云城就不会再神秘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弄得神神秘秘的……”大祭司咕哝了几句，“你们走的时候，可别悄悄地就跑了，我送送你们。”
“……您事情多……”
“又不费什么事！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雨季已经过去了，有一段路现在正缺水，多准备点水袋。到了风雨城区域，水就充沛多了。这一路，阿瀚应该都挺熟的……”
老人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很多，秦笙认真地听着。兽人世界里，离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很多兽人都在外面游历，从一座城池到另一座城池，认识一位朋友，告别一位朋友。秦笙也有很多次和朋友道别，辞别尊敬的长者。只是，这一次，大概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眼前的老人太像自家的长辈，离别变得有些伤感了。
“我们一定会回来看您。”
“好！”老人眯着眼睛笑起来，满脸的褶子都透着愉快，“我等着！”
第一百零一章：罕尔草原
小家长痊愈的那一天，大家长终于建好了他们的小木屋。一家四口准备了丰盛的食物，招待大祭司、高级祭司、鲶鱼族父子、试炼战斗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对手等熟识的人们，一起庆祝小家长恢复健康和房屋落成。愉快的宴会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深夜，除了来无影去无踪的祭司们之外，吃吃喝喝非常尽兴的客人们就在小木屋外的平台上休息了一晚。主人们体贴地提供了驱蚊虫的药草和凉爽的苇席。
细微的鼾声在屋外响起来，秦白揉着眼睛踮起脚，往窗户外看了看：“是马利……阿笙，阿瀚，我们明天就走吗？新房子还没住呢……”
“这些天一直我们住在这里。”卫瀚挑了挑眉，纠正他，“今晚也住了。”
秦白撅起小嘴：“之前都没有盖好房顶……”
“其实也很有趣，躺着就能看见树叶、月亮和星星。”卫橙微微笑起来。
“下雨就不那么有趣了。”下雨的时候，就算在房顶上盖几层苇席挡雨，雨水还是会滴滴答答地漏下来。秦白继续嘟囔：“好不容易有了房子……”
“以后还会再回来。”秦笙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真的？”两只幼崽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惊喜。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费了那么多时间建这座房子，就这么废弃掉吗？”卫瀚捏了捏小家伙们的鼻子，“等我们到了白云城，阿笙的试炼完成了，就回夏之城住一段时间。接下来的旅程，你们可以好好地看一看、想一想，我们要在哪里定居。”
“定居？就是不再旅行了吗？”秦白皱着小鼻子。
“一直都住在一个地方？”卫橙眨着琥珀色的眼睛。
“定居，就是有家了。”秦笙给他们解释，“即使出门旅行，走再远、再久，也会回家。”
“家……”幼崽们喃喃地念着，互相看了看，各自想了想。
“阿笙！我喜欢‘家’！”
“嗯，我也想要‘家’！”
“阿笙和阿瀚一直在的‘家’！”
“大家都在一起的‘家’！”
小家伙们兴奋起来，拉住秦笙和卫瀚的手，开始他们对于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家”的想象。在小狐狸的经历和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家”的概念，他的想法完全是天马行空的，记起看到过的什么东西就说什么。小狮子曾经有“家”，但是早就离他非常遥远，温暖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他描绘的“家”更加现实：一起玩耍的房间，做饭吃饭的房间，睡觉的房间，还有种着大树的宽阔院子。
“看来你们不想在夏之城定居？”大家长似笑非笑地打断他们的想象。
幼崽们互相看了看，小声嘀咕起来。
“去别的地方还要游泳，不能想跑多久就跑多久。”
“没办法打猎，总是捕鱼……”
“是啊，鱼肉也吃腻了。以后我们要住在一个猎物多的地方！”
“房子不够大，咱们都挤在一起呢！有个院子让我和阿白玩就好了。”
小家伙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对夏之城的不满意，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呼吸声变得悠长。两人趴在秦笙的膝盖上，已经睡熟了。
小家长把他们抱到用水抹过几遍的凉凉的苇席上，大家长在苇席的另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变成兽形趴着。
秦笙靠近时，大白虎轻轻地舔了舔他的脸：“那家伙也许正在风雨城区域里，可能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不过，没关系，我也正想找到那四个兽人，报这一次的仇。”
“到时候，不是四个，可能是四十个。”秦笙并没有忘记狮族部落里见到的一切。卫瀚的父亲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强悍兽人的首领。如果他们在风雨城区域里是集体行动，复仇根本不可能完成，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不赞同报仇。就算是报仇，等我们变得足够强大也不算迟。”
“我不会鲁莽，你放心。”大白虎眯起幽蓝色的眼睛，张开大口，雪白的獠牙在火光中闪动着寒光，“但报仇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任何伤害你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而且，或许不用我们去寻找，他们自己就会送上门。”对方也有“复仇”的理由和借口，以那个花豹族兽人席亚暴躁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放过“敌人”的。
离开夏之城后，一家四口用最快的速度赶路。大白虎再一次成为家人们的坐骑，迅速地越过草原和森林，奔向西北方。它一天只在中午大吃一顿，趁着阳光最烈的时候睡觉休息，其余的时间都在奔跑。
夏之城区域的西北面是另一片稀树草原，现在进入了旱季。大批的动物已经迁徙到风雨城区域水草丰美的地区，但仍然剩下一些动物在这片干旱的草原上进行短距离的迁徙，赶往有水源的地方生活。这些动物不仅成为一家人的食物，有时候也能指引他们找到珍贵的水源。
有了之前跨越大草原的经历，幼崽们对这段旅程明显缺乏兴趣。小家长除了画地图之外，更多的时间都默默地在脑海中想着各种战斗的场面与招式，在空闲的时候也会比划比划。
沉默的旅程在进入风雨城区域之后，终于有了改变。
连绵起伏的山脉和一条奔涌咆哮的大江隔开了风雨城区域和夏之城区域。夏之城区域雨季旱季的差异在风雨城区域变得并不明显。或者说，风雨城区域和夏之城区域最大的不同是从来不缺水，大部分地区一年二十四个月足有将近二十个月天天下雨。尤其越靠近风雨城，雨量越丰富。据说，风雨城的人们每天都经历着干爽晴朗的早晨，乌云压顶的中午，疾风骤雨的下午，霞光万道的傍晚，月明星稀的黑夜。
一家人攀上最近的一座山，借助山崖的落差越过大江最窄的一处，安全地踏上了风雨城区域的土地。
险峻的大山下，是一片翠绿的草原。浓密茂盛的绿色草地就像一块柔软的长毛毯，点缀着各种颜色各种身形的草食动物们，与山、大江的另一边枯黄萧瑟的稀树草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清晨的阳光下，山林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漂浮在草原上空，就像一条条装饰的淡白色的衣带，朦胧、神秘而又美丽。
“这就是罕尔草原。”卫瀚低声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空气中充满了故乡的味道。他离开这片土地已经三年了，从来没有想念过这里的部落，这里的人们。但是，当闻到这些熟悉的气息时，心情仍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你的部落远吗？”在视野范围内，秦笙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部落。大概这里离这片险峻的山太近，凶猛的食肉动物太多了，不适宜建立部落。就算是猛兽部族，在建造部落的时候，也必须考虑雌性和幼崽的安全问题。
“不远。这里早晨雾气太浓，看不清楚。如果是中午，站在这里能望见北方一座山脉的轮廓，我们部落就在那座山脚下。以普通的速度赶路，大概需要五六天。”
“阿瀚的部落，有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
“阿瀚，你们部落大吗？”
“不算太大，一百多个成年兽人。不过，附近没有比我们更强大的部落。”
“阿瀚，我们要在你们部落定居吗？”
“是呀，我们的家在这里吗？”
小家伙们想起了之前大家长留的任务，很快就开始进入状态，乐呵呵地问起来。
卫瀚看向秦笙，摇了摇头：“这里不适合我们定居。”他并不喜欢这个充满了不愉快记忆的故乡，何况他的父亲随时有可能回来打扰他们平静安宁的生活。“偶尔可以来看一看。”探望探望为数不多的照顾过他的人们，在山林里、草原上和大江的支流里捕捕猎。
“有和阿瀚长得像的小老虎吗？”
“应该有。大多数都是普通的黄色皮毛的老虎。”
“我要看小白虎！”
“我也想看！”
秦笙看了一眼白发的虎族青年，低声说：“我也……想看。”
“没问题，我会让你们看个够的。”卫瀚勾起嘴唇，慢慢凑近豹族少年的耳边，“至于你，看我就够了。”
第一百零二章：虎族部落
罕尔草原是风雨城区域内唯一的草原，盘踞在两大区域交界的山脉旁边，地势比较高，但面积却实在不值得一提。风雨城区域的特色是雨水充足，绝大部分地区都分布着各式各样的雨林和起伏的山林。大概因为位置的原因，罕尔草原的雨水比其他地方稀少一些，气候也更加温和。
与广阔无垠的稀树草原相比，它虽然平坦，但仍然间隔分布着小块的密林，视野并不是一望无际的。但它的存在却异常珍贵，每到夏之城区域旱季的时候，大量的动物就会以它为目标进行迁徙，绕路渡过大江比较平缓的中游，奔向这片几乎是四季常青的绿色原野。
“阿瀚！水牛！”一连几个月都在吃鱼，两只幼崽早就怀念肉的味道了。更何况，刚刚越过旱季下的夏之城西北区域，捕到的猎物都是皮包骨头，有时候甚至只能吃些蜥蜴和昆虫，他们对肉的渴望更加强烈。
“居然跑到这里来了。”大吃货眼冒绿光，毫不掩饰他对于肉质劲道的烤水牛肉的馋涎欲滴。
即使是秦笙，也不动声色地摸出了长镰部件之一的大刀。他对食物的渴求虽然没有大小吃货那么强烈，但作为厨艺值得自豪的兽人，本质上对吃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
被这凶残的一家盯上的水牛当然是跑不掉了，很快就成为香喷喷的盘中餐。为了不浪费这庞大的肉量，大吃货还特地变成了兽形，食量增长了数倍。两只小家伙也想学习这种方式，但他们的兽形太小，就胃口来说，人形和兽形没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