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有事?”陈煜显然将他回公司拿医疗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去一趟医院。”
这一说他才隐约记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快去快回,听起来像是晚上还想拖他回来加班似的。
“那我就离开了,如果晚上有事你再给我电话吧,陈总。”
脸上这样说笑着的沈旻,实际上却在说发烧时还想拉人工作,鬼才理你之类的抱怨。走出会议室时,他想着刚刚余文鑫的那封电话,到底是谁给他打的呢?
一瞬间冒出了严璐的模样,心想着那个大孩子应该不会玩这样的闹剧,但事实上肯定是与他此刻的想法背驰而行。
余文鑫一定是接了严璐的电话,所以才如此惊慌失色。
小灵通拨通后的等待时间,一般响不超过十五秒,从余文鑫的行动来看,冲出去的那一瞬间已经过了十秒,即使出了会议室立刻按下接听键,找个地方好好说话,电话的那一头大概也挂了吧。
在等电梯的期间,沈旻稍微想了想,若这件事是严璐做的,他是不是应该给些什么奖励才对?当意识到严璐很有可能向他索取的奖励,沈旻觉得还是别当着严璐的面,提起这个想法比较安全。
因为,此刻的严璐,很有可能拿着电话,坐在车里,一脸女干计得逞而洋洋得意的样子。
18
沈旻来到停车场时,正见到严璐站在车子边吸烟。他的头向上仰起四十度,褐色的眼眸盯着漂浮在空气上方,一层又一层绕圈后扩散的烟雾,像在思考着什么一般,没有发现沈旻站在离他很近的对面。
严璐脚下有些烟,大概是等待的时间所吸的。
沈旻这才记起严璐其实也是个尼古丁上瘾者,但是在他家的那四天,几乎连一根烟也没沾。尼古丁上瘾者不是一天吸不到烟就全身不自在吗?沈旻一并回想起数日里严璐种种的表现,他的自控力似乎比想像的好。
正当他盯着严璐出神,整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倒退好时,严璐注意到了射向他的那道目光,侧过了头。
“下来了?你见到了余文鑫吧?”
看来严璐也遇到了余文鑫,那封让余文鑫恼火的电话是严璐拨打的可能性提高了两成。
“你怎么知道?”
“我在这里,看见他从辆银色的轿车里走出来。然后想着你有可能在他的会议室被他缠住了,忍不住就恶作剧了一回。”
“你这次倒干得不错。你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没什么,只是重复了几次给电话他,又什么也不说。”
作为恶作剧是不错,但沈旻觉得,要是自己连续接到两次这样的电话,在第三次电话响起时,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电话直接劈头盖脑地将电话一头的人以不堪入耳的话语痛骂一遍。
不过看严璐的样子,显然连馀文鑫说一句话的空隙都没留给他。
“难怪他看上去这么恼火。”
沈旻喃喃自语地坐上车后,闭目养神。而吸完烟后坐进驾驶座的严璐,依旧是那副得了甜头巴不得向全世界炫耀的模样。他接近时,衣服上沾染了香烟的味道,呛入鼻腔时沈旻不习惯地拧了拧眉,但习惯了或过一会后,鼻腔就会麻痹地对这类气味闻而不觉。
“你刚刚应该有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吧?”
“真不知道他看到那个号码时,怎么想。小灵通你关机了吧?”
生怕一个微小细节没有操控好而毁了一个好方案的沈旻,如同一个老妈子般,叨唠不断。严璐也习惯了他这番小心翼翼,回答起来丝毫不含糊。
“早关了。会被当成急躁的绑匪的要挟电话吧?你平常都这么认真吗?”
“怎么了?”沈旻睁开眼侧过头,“你有意见?”
“不,只是觉得馀文鑫他根本没发现什么,你大可放手去干。反正,不过是一场疯狂游戏。”
“即使是一场疯狂游戏,我也不希望出现任何纰漏。应该说,我讨厌失败。不管是游戏也好,还是工作,我都希望能认真做好,顺利平安,完美地完成它。”
“听起来就像有强迫症一般。不是有句诗叫人生得意须尽欢,你这样小心眼,强迫症,会快乐吗?”
“快不快乐很重要吗?我认为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像你那样吊儿郎当,整个人生要过得波浪起伏,高朝迭起的,才感觉到快乐的。”
在当今社会,每个人都背负着些责任,扮演着社会的角色。沈旻很难想象若自己有天变成和严璐类似的人,会怎样。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对于自己的生活现状,还是很满意的。所以,他也不想去改变些什么。
“或许在你的眼里看来,我确实很吊儿郎当,但是遇到我想保护或者重要的事,就会变得很偏执。”
他会变得很偏执?沈旻回忆起之前的告白,打量着严璐的侧脸。那一刻就像验证了心有灵犀一词,又可能仅仅是一个巧合,严璐转过头时,正好捕捉到了沈旻的目光。
四目对视时,褐色眼眸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温柔。这让沈旻一时楞了神,不知先该侧过头回避这炙热的目光,还是摆出刚刚注意到的样子。
彼此间无言地沉默着,似在对峙,仿佛谁先开口,就会被对方接下来的反驳失了心神。
最后他轻轻地咳了几声,装出病入膏肓时的痛苦模样,捂住嘴巴,装作口齿不清地说道:“快送我去医院打针。”
这才将这种暧昧的沉默给掐断。
沈旻没有留任何思考空间给严璐,迅速地报上了与自己医疗卡所挂钩的医院。那是家大型的医院,位置却在城市的另一头。沈旻之前选择时,主要是看上了那家医院和本市的医科大学挂钩,师资优良,技术雄厚,检查的仪器也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但这几点在严璐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医院挂号很麻烦啊……”严璐还没去到医院就有感而发地感慨到,“你还不如去私人诊所来得实际。”
“私人诊所报销很麻烦的。费用也会贵很多吧。”
沈旻在抱怨的同时,领悟到自己的价值观再次和严璐的价值观发生偏差。
以严璐的社会关系,肯定认识不少私人医院的高级医生吧。只要他说一句,沈旻大概就能受到五星级的看护吧。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劳烦严璐。
在之后的争执中,沈旻的坚持取得了胜利,但事情的发展却依旧没如他所愿。
车子在开到一半路程时,赶上了出行的高峰期。环形高速的天桥被堵的水泄不通,连一点点插位换道的位置都没。他们在车流中等待了许久,半个小时几乎才挪动了半米。
严璐在等待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耐心。他的手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摇晃着头,想从川流不息的车流缝隙中,查看出什么。沈旻每隔一会睁开沉重的眼帘时,都会首先看看四周的景物有没有移动几分,在看到闭上眼睛之前,他记忆中的标记物还停留在刚刚的位置,没有挪动半分后,又闭上眼假寐起来。
在工作日里,沈旻更多的是呆在公司里,不怎么外出,上下班几乎也是以地铁为主,几乎没怎么经历过塞车之苦。在黑暗中他迷糊地想着到底发生什么事,这场塞车战还要持续多久时,严璐打开了车载广播。
喇叭里传来了主持人低沉的嗓音,他用绕口令的方式,说着市内的交通情况,两人很快地得知,前方十字路口处发生了追尾碰撞,两位事故的司机虽无大碍,却不肯紧急协调,硬是把车横靠在路中央,开始争吵起来。
车龙再维持了约二十三分后,前方的车龙终于缓缓地开始移动起来。
在沈旻感叹,他们终于不必再在环形高速上耗费时间,可以安心前往想去的地方时,严璐猛地加速前行,然后在调转了车头,朝最右侧的高速出口驶去。
“你干嘛!?”
这一叛变性的一幕让沈旻整个人惊呆住,等他思想回归原位,发起脾气来时,车子已经下了高速路。
“去到另一个区都下午了,等挂完号,轮到你看病,开药,交钱,打点滴……弄下来岂不是晚上?”
“晚上就晚上呗,反正也有护士和医生上夜班。”
“你的体力可支持不了这么久,你看你现在一副倒下的样子,还是去私人诊所吧。这附近就有一家……”
两人各持意见,坚持不下,但由于方向盘掌握在严璐手中,最终还是让他取得了胜利。沈旻倒在座椅上,郁闷地将目光转到窗外。
沈旻一直以为,私人诊所的概念,就像那种贵价被评为五星级的餐厅,有两三层小洋楼,亭亭静立在这座喧哗的城市之中,或是寒酸破旧地租了某个小区楼下的店面。但严璐带他去的那家,再次颠覆了他原有的认知。
有谁见过有几十层楼高,还细分了门诊楼与住院楼的私人医院啊!
“你确定这是私人医院?”他不死心地向严璐询问到,并希望对方给他一个“私人医院怎么可能这么宏伟,我只是恰好经过此地看到有家医院”诸如此类的答案。
“嗯,虽然看上去和普通医院没多大两样,但是背后有股东董事会来操控,所以也算是家族产业的私人医院。不过普通人不知道,以为是普通的医院罢了。”
严璐的一席话,让沈旻再次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城市,是个如此渺小的市井小民。若以天上的星星来划分他和严璐之间的等级,严璐大概是最耀眼最璀璨的那颗特等星,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宇宙中供人赞誉不已的美丽星云,而他只不过是支援着繁华星空里,最不起眼,或许快要变成了灰烬的暗星。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很多很多尚待挖掘的内幕。
走近门诊大楼时,严璐甚至不需要排队,直接走到了写着VIP的柜台前,让护士直接给他联系某某科室的某某医生。护士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不情愿地拿起了电话,拨了个内线。
护士和电话一端的人简洁地报到了几句,抬头看向严璐时,打量着他的装扮,掂量着眼前的人有几分分量后,口气里带着一丝不屑,“钟医生问先生你贵姓。”
“你告诉他,严氏的严。”严璐十分不满那名护士的服务态度,却也没说什么多馀的话,只是将身上的气焰压得极低,冰冷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空气誓要让人窒息。
“请您稍等……”小护士这才明白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急急忙忙地报上严璐的姓氏后,得到了电话一头的允诺后,急急忙忙地放下电话,“严先生,三楼外科第一间。”
严璐连正眼都没瞧,拉着沈旻,直接走到了电梯处。
“严璐,你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沈旻想起方才那名护士,她或许也有做错的地方,但严璐斤斤计较的样子,却让他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严璐或许有很多他不知,或是伪装出来的地方,但刚刚那一刻,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带着无法言喻的真实感,犹如商战电视剧里的,掌握着企业命脉的帝王般。
严璐仿佛在那一刻,摘掉了和沈旻在一起时用来伪装面具,患上了原来的表情。
绑架游戏19
三楼外科的第一间,事实上是一间会客室。
看医生的年龄,大概也有四五十岁出头,他的脸是常人所说的福气脸,方正圆润,身材也十分有福气,半圆的啤酒肚隆起,即使穿上了宽大的医生袍,还是能看出来。和沈旻印象里经常要加班,顶着无比巨大压力的医生很不一样,而且看他的举止,也不太像医院里有经验的主治医师。
沈旻为自己要交给这样的人诊断而捏了一把汗时,那位医生一见严璐就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讨好地喊了句:“这不是严……”
后面那句还没说出,就被严璐的一声重咳给淹没。
“怎么是你?我找的是钟医生吧。”
“钟医生在看一个病人,先叫我过来。严先生这次来不知有什么事。”那位胖医生咧嘴微笑的弧度夸张得犹如放在寺庙中被供奉的笑面佛,即使严璐的态度和语气有多么糟糕,他也还能在一旁赔笑。
“我这位朋友有些发烧,想让钟医生帮他看看。告诉我钟医生的科室,我直接过去找他。”严璐一点也不想和胖医生揪扯闲聊,不耐烦起来。
沈旻也不知道严璐的不耐烦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对这个人感到厌烦。反正他只需要乖乖地呆在一旁,充当个不起眼的跟班即可。毕竟,在他眼前嬉皮笑脸的那位胖医生,也算被沈旻列为他最不擅长应付的人。
不过,严璐大概很擅长吧,看他所摆出来的气势便知道了。
“这……”胖医生见状,除了讨好也别无他法。他漕着看似笨重却意外灵活的身体,三步两跳地来到门边,讨喜地做了个请字,“严先生,请吧。”
严璐一点也不想搭话,任由那个胖医师带着,去到了另一个房间。
“哦,小严,怎么了?”
五十来岁的钟医生刚结束完看诊,他对导医说了句“等等再接病人”后,将注意力转向了严璐。沈旻第一次听人叫严璐小严,一时间感到十分新鲜。而严璐也对这个称呼,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看来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两人公事般地寒暄了几句后,严璐切入正题。
“钟医生,我朋友发烧了,想让你帮他看看。”
“哦,快请坐。”
“医疗卡就用我的好了,任何检查的费用,药费直接在里面扣费。”严璐说完,从钱夹里掏出了医疗卡。
沈旻隐约记得前年本市某些医院的医疗系统就发生了改革,可在医疗卡内预存一定金额。不过,这个系统真正服务的,还是像严璐那样的有钱人吧。
钟医生接过医疗卡后,快速地在刷卡器刷了一下,调出了严璐的信息后,将注意力转到了沈旻身上。
“发烧多久了?”
“今天才烧起的,喉咙似乎发炎了。”
沈旻具体地说着自己的症状,钟医生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他掏了根医疗棉签,让他张开嘴后,将其探进入后,用电筒察看着咽喉的情况。
“是有点发炎,来点针来打一下,过两天应该就好了。你会不会有对某些药物过敏?先帮你量下体温。”
“应该没吧。”沈旻将体温计夹在腋下时,寻思了一会,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这样好了,帮你做个皮试,如果没什么事就打。”
“钟医生,你先开药,帮他验验血吧,看看血球的量怎样,需不需要补一补。你看他瘦得……”
“严璐你在胡说啥?”
沈旻不满地抗议到。事实上他的身材不算瘦弱,平日的锻炼让他身体的脂肪层没堆积多少,可肌肉却也没增加多少。他曾经想试着锻炼出拥有人鱼线的腹肌,却因工作忙而没能坚持下去。
钟医生笑呵呵地看着两人,像在观摩着一场好戏。
吵闹结束时,钟医生请沈旻拿出腋下的体温计。沈旻在家时并没有量自己的体温,只能略微估计体温在38度左右,没有烧到39度。钟医生眯起眼睛,在水银温度计上寻找着度数。
“没什么事,吊一天针把炎症消掉,再吃点药就好了。”他布满褶皱的手敲打着键盘,在开着将要给沈旻的药。
严璐再次催促着钟医生帮沈旻验血检查时,沈旻不满地敲了他腹部一拳,抗议地“喂”了一句。
“我很健康,除了咽部发炎或支气管感染外一般很少生病。”
“沈先生,小严也是关心你。发烧也有可能是别的症状引起的,还是验一下求个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