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洗干净了手,伤口虽然不深,可血还是止不住,他只能把手指头含在嘴里,默默地看着几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大家各司其职,配合得挺默契,那一大锅一大锅的菜,原来就是这么炒出来的,他看着武清雄壮的背影,心想这得多大的臂力,才能翻得动那么多菜啊。
白新羽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老兵白了他一眼,“不干活也别站这儿挡路。”
白新羽撇撇嘴,心说我愿意在这儿啊,他干脆走到了厨房外面,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中午饭跟打仗似的做完了,等连队的人都吃完了饭,才轮到他们吃饭。
白新羽打了饭,跟炊事班的人坐在一起,埋头吃了起来。他们弄了两瓶啤酒,有说有笑地喝了起来。
炊事班确实和其他兵不一样,中午就可以喝酒,虽说也要训练,可是就算偷懒也没人管,来这里混日子最合适不过了。
吃完了饭,一个老兵把一双塑料手套甩给了白新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这儿的规矩,新来的刷碗,刷碗你会吧?就是把那个锅碗瓢盆啊都洗干净。”
白新羽瞪起眼睛,“我一个人?”上百人的餐具,让他一个人刷?要他命啊。
“哎,没什么难的,一下午就刷出来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去吧,不然赶不上做晚饭了。”
程旺旺笑道:“刷出经验了很快的。”
白新羽抓起手套,扭身走了。
他走到厨房,看着堆放着的一餐车一餐车的餐具,眼泪又哗哗开始掉了。他在这里究竟是干什么来的?难道他爸妈把他送进部队,就是让他干这些?这些杂活儿有什么意义?能磨练意志,能让他变成真正的男人吗?扯淡!
他一边委屈地掉眼泪,一边抓过盘子泄愤般刷了起来,他这辈子所有没干过的活儿、没做过的事儿,都在部队体验完了,他只想回家。
他就一个人在厨房里刷了一下午的盘子,直到要准备晚饭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刷完。炊事班的人嫌他耽误事儿,就把剩下的帮着他刷了,然后又让他去干别的活儿。
等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白新羽躺在床上,感觉自己都不能动了,他觉得这是他进部队以来最累的一天,不仅身体累,心更累。不过这么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直到他平静的躺在床上,才再次想起昨晚和俞风城之间发生的事。
俞风城要是知道他真的来炊事班了,肯定会用那种嘲弄的语气说“果然如此”吧,俞风城一边儿瞧不起他,一边儿又跟他……他们俩现在算什么呀,就摸个鸟什么的,他这么开放的性格,按理说也不该太放在心上,可他就是觉得又别扭又羞耻,仿佛做了什么非常见不得人的事儿,甚至想到和俞风城碰面,他都觉得尴尬无比。
烦,所有的事情,都烦透了!
白新羽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因为实在累坏了,可是起床号响起的时候,他还是跟着醒了,因为整个炊事班的人都起来了。
白新羽痛苦地说:“不是不用出早操吗。”
“是不用出早操,可是要起来给他们准备早饭啊。”程旺旺拍了拍他,“赶紧起床。”
白新羽已经被折磨得没脾气了,浑浑噩噩地起了床,跟着他们去厨房忙活开了。
在把一盆辣椒扣地上和再次切到手后,谁都不敢让他出现在厨房了,程旺旺把他领到后院的菜地,让他浇水,那菜地面积不大不小,倒是种了六七种蔬菜,全用简易的大棚罩着。
白新羽看着那片菜地,郁闷道:“不是有伙食费吗,干嘛自己种地。”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那伙食费,也就是饿不着的标准,想吃点儿水果啊奶啊什么的,就得想办法挤,自给自足点儿青菜,省下来的伙食费不就能让兄弟们吃点儿好的了吗。在新疆当兵不容易,不容易啊。”
白新羽当时还不理解他的不容易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全世界当兵的都不会容易。
当时天还没亮,入秋之后,新疆的早晨冷得人牙碜,白新羽裹着棉大衣,哆哆嗦嗦地拿着水管子浇地。他忘了带手套,不一会儿手就冻僵了,因为没经验,他好几次不小心踩进浇了水的土里,结果把棉鞋也给弄湿了,手冷脚冷,整个人冻得直哆嗦。
等炊事班的人忙完了早饭,武清带着程旺旺来地里“视察”,其实就是看看白新羽有没有把菜都浇死了,结果到哪儿一看,白新羽鞋是湿的,手冻得通红,武清当即就把他从大棚里拎了出来,“你小子怎么浇得水?照着自己的鞋浇啊?”
白新羽颤声道:“不小心踩着了。”
“赶紧回宿舍换鞋去。”
白新羽如获大赦,连忙跑回了宿舍,宿舍里就他一个人,他换好鞋,此时太阳出来了,就不怎么冷了,他正打算出去晒晒太阳,门口迎面就进来一个人,白新羽一惊,顿时就不敢动弹了。
俞风城进来之后,用脚踢上了门,他看了看宿舍,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白新羽身上,讽刺地一笑,“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来炊事班了。”
白新羽瞪了俞风城一眼,“来炊事班正合我意,吃好喝好,还能偷懒。”
俞风城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这回顺了你的心了。”
白新羽心里难受起来,俞风城的嘲弄真是杀伤力巨大,人多少都有自尊心,他也想在瞧不起他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把,可是在俞风城面前,他从来没有成功过,他一直就是那个又懒又蠢又不上进的窝囊废。可他最不能理解的事,为什么俞风城一边瞧不起他,一边又来招惹他,他虽然不是什么纯情少年,可至少有一个常识,就是跟别人又亲又摸的前提,是不讨厌对方,不管抱着的是天长地久的心思,还是单纯打一炮的心思,如果讨厌对方,真能硬得起来?俞风城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真不知道这人是图的什么。
俞风城走了过来,微微弯身,把脸凑近了白新羽,轻声道:“可我怎么听钱亮说你哭了呢?”
白新羽反驳道:“你听他吹牛,我什么时候哭了,我来这儿不知道多高兴,要哭也是喜极而泣。”
俞风城捏起他的下巴,“你真的愿意在这儿呆两年?”
白新羽硬邦邦地说:“对,混完两年我就回家,多好。”
俞风城眯了眯眼睛,瞳孔中闪过一丝阴翳,“你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
白新羽推开他的手,“你闲得蛋疼啊,不回去休息跑我这儿干嘛。”
俞风城嗤笑一声,暧昧地扫了他下身一眼,“我闲得蛋疼?你不疼?我看你昨天晚上那个量,也是憋了挺久的吧。”
一提这茬,白新羽立刻蔫了,他眼神游移起来,“昨晚……不是喝醉了吗。”
“但你没忘,那就不算醉,这回你可以回答了吧?爽不爽?嗯?”
白新羽紧张起来,“还……行,就那么回事儿吧。”
俞风城扳过他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昨晚爽不爽?”
白新羽有点儿不敢看俞风城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睛又放射出了魔性的光芒,非常蛊惑人心,他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就觉得自己都不太会思考了,整个人都会被俞风城牵着鼻子走。
“说啊。”俞风城嗓音略带沙哑,循循善诱。
白新羽恼羞成怒,粗声道:“我都说了还行,还能怎么样,你又不是没长那玩意儿,谁摸都硬,摸久了都射,你以为自己是黄金手啊,不就是互相摸了两下吗,不用我对你负责吧?”
“用。”俞风城摸着他的脸蛋儿,邪笑道:“你来了这里,两年之内都别想碰一下女人,我也一样,既然咱们俩都挺寂寞的,昨晚又挺舒服的,不如时不时和我互相解决一下,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间,白新羽真的心动了,但是他马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扯淡!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我也不会变成同性恋,我喜欢女的。”
“你确定?”俞风城的手指缓缓移到了他的嘴唇上,轻轻抚摸着,“你昨晚可是吻得挺投入的,你没忘吧。”
“那是……那是喝醉了。”
俞风城呵呵笑了笑,“我也没让你变成同性恋,你是不是同性恋,现在还说不准呢,我只是过来提醒你一声,你昨晚和我亲了半天,还在我手里射了,第二次。”俞风城晃了晃两根手指头,“你还觉得自己笔直得不得了,不心虚吗?”
白新羽早就心虚了,他结巴道:“我、我就不是……”
“你不是也没关系。”俞风城笑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贴在白新羽耳边轻声说:“玩儿直男更刺激。”
白新羽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俞风城那种势在必得的姿态充满了侵略性,让他有种被猎人盯上了的压迫感,他强自镇定,冷笑道:“昨天的事儿是喝醉后的意外,肯定没下次了。我知道自己长得帅,真想追我,排号去吧你。”
俞风城低笑起来,“你想什么呢,我只想上你而已,毕竟你除了这身皮囊,还剩下什么呀。”
白新羽恼怒地推开他,“滚吧你。”
俞风城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推到了门上,无赖地说:“亲一口。”
“你他妈的……”
俞风城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堵住了白新羽的嘴唇,尽情吸允着,白新羽毫不犹豫地照着他伸进来的舌头咬了一口,俞风城吃痛,松开了嘴。
白新羽用力推开他,控制不住地大吼道:“操你妈赶紧滚!”
俞风城愣了愣,白新羽的眼眶似乎有点儿发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好像是白新羽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怒意,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白新羽拉开门,狠狠把他推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落了锁。
俞风城站在门口,摸了摸被咬破了他的舌尖,若有所思地回想着刚才白新羽的表情。
白新羽靠在门上,气得浑身发抖。
“你除了这身皮囊,还剩下什么呀?”
妈的,这是人说的话吗,自己这一整天已经够倒霉的了,为什么还要被俞风城这个煞星连讽带刺的,他欠他什么呀。为什么自己要来当兵,为什么要来炊事班,为什么要碰上俞风城,为什么俞风城要这么……
白新羽猛然间意识到,他在乎俞风城对他的看法,超过了所有其他人,也许是俞风城太瞧不起他了,以至于他拼命地想证明自己,想让俞风城也能佩服他一回,这种念头太强烈了,所以来了炊事班,他才会这么委屈、这么难堪。可是,恐怕无论他做出什么成绩,俞风城都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因为自己在俞风城眼里,就是个只有皮囊的可以当火包友的窝囊废而已。俞风城这个王八蛋,真是缺德大发了!
正规兵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白新羽被迫接受了自己在炊事班的命运,每天都要围着灶台或者菜地干活儿,平时还要抽出空来上课、训练,不过比起他人,他们的上课和训练都简单多了,几乎没人查岗,所以大家都是能偷懒就偷懒。
在洗了一个礼拜的盘子后,白新羽终于慢慢能做一些厨房的工作了,一些老兵也就不再难为他,他的活儿被分担了一部分,渐渐地,他发现炊事班的工作果然比其他兵轻松,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冯东元和钱亮依然经常来找他,他们现在都开始训练侦查方面的技能,涵盖的知识和对单兵素质的要求非常高,俩人一说起自己今天干了什么,还要学习什么,都眉飞色舞的样子,那种一天天变强的感觉,对于男人来说相当具有诱惑力。
那段时间,俞风城都没怎么来找他,他还以为是那天他多少把俞风城给震住了,没想到冯东元说,俞风城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训练中,在这一届新兵中,他各项成绩几乎都排在第一、第二,单兵素质直逼老兵,连团长都特意来看过一次俞风城的训练。白新羽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很羡慕,他多希望自己也是那颗冉冉升起的尖子兵。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没爱上炊事班闲散的生活,反而开始怀念拿着真枪打靶的感觉,那是他唯一的强项,只有打靶的时候,他才能体会那种被人羡慕、被人赏识的感觉,他很需要那种感觉,他很需要……有人肯定他。
这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找了武清,问武清自己能不能去练射击。
武清意外地看着他,“你想打靶?”
白新羽点点头,“我们不是也可以训练的吗。”虽然他们就没训练过几次。
武清一边盯着他,一边沉默地抽着烟,直到白新羽都被他看得直发毛了,他才站起身,“跟我来。”
第33章
武清带着他去了射击场,装甲步兵四连正在打胸环靶,四连连长看着他们,老远就朝他们招手,“哟,老武,你怎么来了。”
武清过去后,从兜里掏出颗烟,递给了四连长,“来根儿?”
四连长眯着眼睛左右看了看,“算了算了,我这儿正监督呢。”他目光落到了白新羽身上,“你手上的新兵?”
武清点点头,“周连长,他想打靶,你给他只八一杠练练呗。”
四连长意外地挑起眉,“你们不是三连的吗,怎么跑我这儿练射击。”
“这不是正赶上你们在这儿嘛,我们刚忙完,你给他支玩玩儿呗。”
四连长嘿嘿一笑,“那不成问题,不过吧,我有个要求。”
武清“啧”了一声,“想给你们加餐可不行啊,我没那个功夫。”
“哎呀,不是。”四连长朝他的兵努了努嘴,“你给这群新兵蛋子露两手,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努力方向。”
武清顿了顿,随即摇头,“我都好久没碰枪了,手生。”
“你跟我装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摸地练呢,再说你就算真的手生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从前的神枪手也绝对能叫这群新兵开开眼。”
白新羽一惊,神枪手?武班长?到炊事班一个星期了,他对武班长的手的唯一印象只有掂勺。
武班长瞪了他一眼,“别寒碜我,神个屁啊,都多少年的事儿了。”
四连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多少年我都忘不了,谁让我赶上你最好的时候了呢,老武,你就当让我重温一下你当年的风采,给兄弟打几枪。”
武清沉默了两秒,“你这儿有什么枪?”
“眼前就八一杠,我去给你调一只85狙去?”
“不用了。”武清把烟踩灭了,他拿手指头戳了戳白新羽的肩膀,“跟你说啊,我要是丢丑了全赖你,你还得接着刷盘子。”
白新羽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将信将疑,怎么都无法把雄壮的武班长那双粗粝的手跟神枪手联系到一起。
四连长拍了拍手,“都停下,全体起立,立正!”
打靶的兵都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四连长亲手拿起一把枪,换上一个新弹夹,递给了武清,并喊道:“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
武清以标准的射击立姿举起枪的一瞬间,整个人突然不一样了,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唇线微抿,气质特别沉着冷静,他甚至没有校准瞄具就开枪了,应该说,他恐怕根本就没有借助瞄具,当他的枪眼儿对准了靶子的一瞬间,他的本能就告诉他往哪儿开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