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嗯?”
“改天我们去照张全家福吧。”
妈妈抬头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言祁又来了,带着一盆正开得艳丽的栀子花,卷着一身的芳香进屋,余小童忙跑去接过盆来。
余小童抱着花盆往自己房间走,妈妈在客厅里喊:“小童,你把花抱哪儿去?放在阳台上。”
余小童不听妈妈的吼叫,拉着言祁进了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把花盆放在书桌上,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这才转身向言祁:“你在哪里弄的?好香啊。”
“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卖就顺便买了一盆。”言祁放松身子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余小童跳着出了房间,从客厅里端来一大盘刚洗好的提子。用就报纸垫在床上,再把果篮放在上面,随后自己也脱掉鞋盘腿坐在床上。言祁一只手支着脑袋侧躺着,一手拿起一串提子旋转着。
“小童……”
“嗯?”余小童忙吐掉嘴里的果皮等待着,却迟迟不再有下文。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他:“怎么了?”
言祁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没事。”
余小童看着他木讷的表情,知道他在骗自己,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言祁被他的表情弄笑了,伸手向他的额头,五指穿插进他的头发,从发间一路向后。简单的动作却似一阵电流击中了余小童,记忆的碎片一下子涌进了脑海。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嗯?”
“呃……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很喜欢你。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打篮球也打得很好,比那个陈梓亿好……呃,比他差一点点,呃,不是……”
……
“呵……我知道了。”
也是这样的感觉,五指穿插在发间,一路向下滑行,被触碰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灼热,连同带动着心跳。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大门,更多的记忆碎片接踵而来,扑天盖面。
“你烦不烦呀?”
“闭嘴!”
……
“你要不要养?”
“那它怎么办?”
……
“你在啰嗦些什么?快点!”
……
“开个玩笑,你至于吗?再说我是男的,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至于像女生被强女干了一样哭哭啼啼吗?”
……
“你凭什么说喜欢我?”
……
“余小童,不要说喜欢我。如果我回应你的话,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脑子里一片哄哄作响,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回响着:“余小童,不要说喜欢我。如果我回应你的话,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余小童,不要喜欢我,不要喜欢我……
眼前一黑,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最后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是谁呢?
朦胧中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去乡下的祖爷爷家玩,和伙伴们一起用蜘蛛网的网捉蜻蜓,然后用南瓜叶包着蜻蜓身子部分的肉和南瓜花,放一点盐烧来吃。那时候自己嫌恶心不敢吃,被伙伴们嘲笑了好久。
还有去偷别人家的玉米去山里烤着吃,结果被祖爷爷知道了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要掰也该掰自己家的,不该不打招呼就去拿别人家的东西。最后,还掰了好多的玉米让自己给别人还去。从那以后,余小童就再也没有平白无故拿过别人的东西,他始终记得祖爷爷那些朴素简单的真理。
然后,听到模糊中有个声音在叫自己。是妈妈吗?想努力地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好像有千万斤重,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突然一个冰冷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被那寒意一刺激,余小童一下子睁开眼睛。
于是,他看到一张漂亮至极的脸庞,那张脸庞的主人正把右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看到余小童张开双眼,言祁淡淡一笑:“你醒了。”
第19章
脑子还是眩晕着,嗡嗡的,像是有大群蚊子在里面飞。余小童看着言祁精致的脸庞半晌,才恍惚地记起自己昏倒了,然后他低着头仔细地运转了一遍自己的大脑。
“怎么了?头还疼吗?我去叫一声。”言祁说着便起身要去按床头的传唤铃。
余小童忙伸手阻止他:“我没事,不用麻烦了。”然后却发现由于言祁的动作太急,自己又急着出手阻止他按铃,现在的言祁整个身子向前倾,自己仰面抓着他的胳膊,言祁一低头,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余小童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烧了起来,忙放开抓住言祁的手,双手缩进被窝里将棉被向上拉起遮住自己大半边脸,只留下一对眼睛盯着言祁看。
言祁的脸上笼罩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就连注视着余小童的眼里似乎都含着某种悲戚。余小童不解,不知道是什么事正在困惑着他,最近言祁好像的确有什么事,老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有时候喊他好几声也不见他回应。以前的言祁虽然也冷冰冰的不爱理人,却不是这样满腹心事让人猜不透。
他的手落了下来,像是要盖住自己的眼睛,余小童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心跳也开始快起来。他不知道言祁要做什么,可是往往言祁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会让自己脸红心跳。
在一片黑暗浑沌的世界中,感官的触觉就格外明显,他感觉到言祁的手指正划过自己的眼睑。他使劲地闭上眼,没有勇气去看此刻言祁脸上的表情。
可是,如果他有勇气睁开双眼的话,他会惊奇地发现,言祁注视着他的目光充满着怎样的柔情,他也会明白,原来他和言祁,并非简单的自己对言祁的单相思。可是,没有,至始至终,余小童都紧闭着眼睛,只有纤长的睫毛不断地闪动,显示主人此刻有多么慌张。
“小祁,来,吃饭了。”余妈妈提着便当走了进来:“小童还是没醒吗?”
言祁冷静地收回手,接过余妈妈递给自己的快递:“还没有,应该快醒了。”
余小童闭着眼睛半点都不敢松懈,生怕妈妈看出端倪。可是,饭菜的香气逐渐飘散弥漫在房间里,余小童忍不住在心里哀嚎,饿啊!
一放学,唐小颜便打车去了医院。爸爸正在吃奶奶带去的盒饭,妈妈难得醒了,一见他来,不由责怪道:“天天往医院跑什么?你高三了,要注意学习。”
唐小颜放下书包,仔细去看妈妈的神色:“放心吧妈妈,作业我都准时完成了。做手术的事情确定下来了没有?”妈妈的脸憔悴多了,生病这大半个月更是像在急切地衰老着,洁白的枕头上时常都有刚掉下来的发丝。发丝黝黑纤长,那是因为妈妈的头发一直都很漂亮,妈妈平时都喜欢精心地护理它们,可是现在,才多久不照顾它们,它们就这样残忍地告别主人了。
奶奶在一旁坐着,脸上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唐小颜看着妈妈原本美丽白皙的面庞如今苍白又浮肿,心里止不住地心疼。妈妈是个爱美的女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和她的一群姐妹逛街购物护肤打理头发,可是现在的妈妈蓬头垢面,已经好多天没洗头发也没用洗面奶洗脸了。
可是也许正是卸掉了这些平时装点母亲的华丽的东西,才让唐小颜更加真实地看到母亲的坚强不凡之处。这一阵子,母亲的情绪虽不算高涨但一直都平静地面对着所发生的事情,没有埋怨也没有恐惧,听到要割掉乳房也没表现出反对的态度,现在的妈妈,像只想着求生的溺水者。除了生命,其他的什么都是浮云,是的,什么都是浮云,除非我们还活着。
以不急不缓的车速前进着,眼睛不识看着周遭陌生的人群,突然,脚一踩刹车停了下来。不远处的台阶下,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呻吟,一个中年男子紧张地跑过去抱起女子。
言祁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那中年男子抬起头不断地张望,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这样在言祁面前一览无遗。那个女子正是上次自己在家里看到的那个人,穿着宽松的孕妇装,肚子微微隆起,裙子里沁出的鲜血在地上晕开了一朵花,言祁看着父亲惶恐的表情突然觉得心底一窒,那种感觉让人难受得要死。
救护车来了,父亲一起上了车,言祁看着车一直开远,乌达乌达的声音却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呵呵,他忍不住苦笑出来。母亲有孩子了,父亲也有孩子了。这真是他们做的最最有默契的一件事了。
从那天在街上见到父亲后,言祁整整一个月不见他的身影。言祁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祝那个女人流产吧,最好连同她自己也一起死掉算了,反正都是肮脏让人恶心的东西。
可是,那个女人没有死,只是她的孩子死了。
倪阡陌呆呆地看着窗外零落的落叶,一句话也不说。
言凡端着汤,小心地用汤勺舀起银耳莲子粥送到她的嘴边。
倪阡陌摇摇头,语气沙哑:“我吃不下。”秀气的眉突然纠结在了一起,眸子里笼上一层水汽,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嘴,披散的头发顺着低头的动作完全遮住了那张痛苦挣扎的脸。
“我吃不下。呜呜,我的孩子……”
她的语气压抑而急促,悲伤压得她无法自拔。那是她期待了多久的生命,却在仅仅只有五个月的时候夭折了,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属于她和言凡的孩子而已,从没奢望过言凡会娶她会给她一场隆重的婚礼,可是这个小小的奢望如今也破灭殆尽了。
她爱言凡,尽管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个贪图言凡身份钱财的无耻小三。可她从未贪图过言凡什么,她只是单纯地爱他,只是恰好她爱的那个他拥有钱财和地位,有着婚姻与家庭而已。
所有的流言蜚语她都忍了,她只想要一个自己和言凡的孩子,然后把他抚养长大而已。
可是,为什么?这样小小的心愿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是不是你追求的越少,越是不敢奢望,老天爷就干脆把你忽略掉?
第20章
爸妈都不在家,房间里一片肃清。唐小颜坐在写字台前做作业,可是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看不下去。
抬眼看窗外的阳台,阳台上飘着几件已经干了的衣服。那还是陈梓亿走时洗的衣服,挂在那里竟然这么久了也没有收。是呀,妈妈不在,谁还会替自己收衣服呢?
陈梓亿?好像昨天他还在一样。要是他还在,知道自己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大概会安慰一下自己吧。可是等他走了,自己才知道妈妈生病了,然后一个人孤零零的,什么也不能去依靠。
其实真的很累了,可是为了妈妈,绝不可以软弱。
陈梓亿回家了。管家一开门见是他来了,顿时泪眼朦胧,几乎差一点就老泪纵痕了。
王雪凝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来了,激动得一下子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随后用因激动和欣喜而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小亿回来了。老章,快,快去叫老爷。”
“不用了!”陈梓亿脆生生地截住她的话头,冰冷冷地看她一眼,“他在书房吧?我上去找他。”说完就径自上楼往书房走去。
王雪凝见他这样的态度,眉头往中间一收,表情似乎要哭出来。
老章见状忙安慰:“夫人,少爷他……”
“我知道。”王雪凝忍住眼中的泪,向老章道,“你去忙吧,别管我。”
陈璋寅正在书房里看书,陈梓亿敲门,等他抬头后才进去。陈璋寅脸色冰冷严峻,他一向如此,在生意场上养成了八面来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性格,下了生意场也改不过来。
他并没有再看陈梓亿,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书页,认真得仿佛陈梓亿根本就没有来敲门过。
要是以前的陈梓亿,一定暴怒摔门扬长而去了。不!要是是以前的自己,根本不会站在这里,站在这个人面前。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再像当初一样幼稚了,不能因为这个世界有人纵容你的任性,你就永远无法无天,总有一天,你会面对生活更残酷的真相。
“爸爸。”陈梓亿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显出一丝乞讨者的卑怜来,不至于像平时那样桀骜不驯,“我想通了,我要去上学。”
陈璋寅依旧看自己的书,毫无所动。陈梓亿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是自己成长的第一次面试和演讲了,今天自己必须要靠自己的演讲来打动面前这个冷酷无情的面试官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一刻就这样放弃从这里走出去,可能陈璋寅真有以后都要放任自己的决心了。
以前的自己想着,走到哪里养不活自己了。我一个男生,不怕欺不怕骗的,什么脏活累活不可以做,养活自己,小case。可是这一次离家出走,却让陈梓亿真正的感受到了生活的苦楚。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吃穿住行,哪一样离开人民币都不行。在大街旁边举着喇叭举到手软,喊道嗓子哑,每天下来也只有七八十块钱;发传单的时候,提防清洁阿姨,提防城管的,弄得好像犯罪一天也只够伙食和住宿。还是那种最简陋的住宿,穿过弯弯曲曲的地下通道,走廊倒是灯火通明,因为一关灯就完全看不清。厕所是公共的,淋浴头都是生锈的,这样的地方,陈梓亿长大到现在就没呆过,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现在才真正意识到知识不仅仅是一种力量,更意识到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和金钱去学习,没有能力的人永远只能做最低贱的工作,拿最少的薪水,吃最差的伙食,享受最差的待遇。
所以,要想站在别人仰望的位置,就必须强大自身!
“这次逃学我想通了很多东西。虽然逃学本身是一件错事,但是它教会了我在课堂上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的东西。我不想以后长大后一事无成,从事着最低贱辛苦的工作,我有自己的梦想,我希望我可以实现它。”
“过去的我一直很任性,让你们寒心失望至极,我希望这次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的改变。如果一年以后,我的成绩还是让您不满意的话,您可以完全放手不再管我。”
陈梓亿说完静观着陈璋寅的反应,许久,陈璋寅抬起头看他,嘴角微动,开口却说了一句完全不着题的话:“吃饭了吗?”
一句话像是导火索一样将陈梓亿的坚强完全击溃,此刻的他的确饥肠辘辘疲惫万分,心灵也在接近于崩溃的边缘游离,父亲这句含着淡淡温情的话在那一刻嵌入了他的心扉。
一下楼,便看到王雪凝从厨房正端出自己最爱吃的红烧茄子。王雪凝极少下厨,可是每次下厨必定会有一道自己爱吃的茄子和爸爸爱吃的红烧肉。
陈梓亿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从小由王雪凝带大,王雪凝对他极好,可是知道他离家出走前不久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父亲的私生子,王雪凝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妈妈。
对于这个惊天的内幕他除了愤怒就是震惊,特别是听到自己的妈妈是因为王雪凝而最终将他遗弃给父亲的时候,他平生第一次对王雪凝产生了一种无法原谅的恨意。
他曾想去找自己的妈妈,可是她在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连父亲对她都一无所知。
离家出走的着两个月,他一直在思索和不断地反思。一个怀胎十月并且生下自己的亲生母亲与一个悉心照顾哺育自己十七年的养母,到底谁的情分更重一些?找不到答案,因为两者根本毫无可比性。
因为我们还可以假设无数的东西,假设不是王雪凝,自己会和母亲一起;假设自己是和母亲一起,她能做一个像王雪凝一样称职的母亲吗?不知道,未知的东西我们无法测量,所以孰轻孰重的问题我们也永远无法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