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奶奶见他只拿出几百钱,有些为难,“这点钱哪里够啊?又要乘车,还要在大名府住些日子,吃喝拉撒的,都是钱。”
丁氏见自己男人拿了钱还被嫌弃,心中不满,悄悄捅了他一下。
是说三叔也不是任人搓圆搓扁的角色,脸沉了沉,“我再拿不出钱了。”
徐氏平时虽跋扈,但这会找人要钱看人脸色,难免也放低了姿态,看见了丁氏的小动作也一言不发。
三叔眉头皱了皱,又道:“我回来那天,看见三郎了,见他红光满面,过得好似不错,哪里像是没钱吃饭的样子?又听你们说什么他攀上了程家少爷,到底怎么一回事?若是如此,找他要点也好。”
众人听他提起白鑫,不约而同哼了一声,徐氏想起上次被赶,尤其愤恨,眼睛一瞪,道:“小叔子,你是不知道,他们大房都不是个东西,上次我去他们家,话还没说两句了,就被赶出来了,以为和程少爷能说上几句话,就飞上高枝了?也不看看人家程少爷还搭理他吗?”
“那程家不过是商贾之家,算的什么?”二郎一听提起程少爷,不自觉就能想起那个倨傲的人影,撩拨得心头喷出了火,一张口,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屑。
徐氏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是是是,他日我儿高中,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二郎脸色稍缓,三叔也因这话心中升起了更大希望,若二郎真能高中,他们以后就都跟着享福了,最后一咬牙,道:“我身上就这些了,要不走的时候去趟镇上,我跟别人借一些。”
丁氏一听要借,心中老大不乐意,一直给自己男人使眼色,却被无视了。
接下来,就是为二郎赶考做准备,攒的鸡蛋一个没卖,都给煮了,让他路上带着,又为了能省些钱,白奶奶在家做了好多团子,腌了些酱菜。
自大房一家分出后,原本的活落在了其他人身上,徐氏、丁氏也不知是久未做饭还是怎地,做出来的东西难吃要死,连个馍馍都做不好,热气一蒸,像盘沙子似的散了,洗个菜都能将石子混里面,差点把牙硌掉了,白奶奶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将俩人骂的狗血淋头,最后还是自己来做饭,只不过其他诸如洗衣、挑水等事落在了徐氏、丁氏两人身上,弄得两人苦不堪言,往往为了少打一次水,少洗几件衣服而使出浑身解数。
白奶奶干活多了,身体有些吃不消,尤其是手腕,稍微使力就像针扎一般,她想起以前曹氏在家时,哪里用她做这么多活,白奶奶这会并不是感念曹氏的好,反而越发怨恨她白眼狼,心头憋着一股火,不知冲谁撒,三房一家贴了不少钱,她便一直忍着,便是丁氏故意都不做绣活了,她都没说什么,徐氏好歹是二郎的娘,最后这股邪火在逮到二娘往厨房偷团子时,彻底爆发,手里拿着擀面杖追了出来,撵得二娘满院子乱窜。
白奶奶一边追着打,一边骂,“全家就数你吃的最多,活却干不了多少,好吃懒做,连衣服都洗不好,你这样哪个人家会要你?”
“奶奶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二娘哪里还听得进去奶奶说了什么,刚才在厨房被打了几下,现在身上还火辣辣的疼,一时间鼻涕眼泪齐流。
白奶奶撒了气,心中舒坦了点,二娘却挨了好几下,跑回屋里呜呜呜地哭,她恨奶奶打她,更恨奶奶把大房赶出去,若是三郎还在家里,就能给她和程少爷牵线搭桥了。
八月初,三叔和二郎动身离开了。
村里人哪晓得几月赶考,直到徐氏像个喇叭似的逢人就说,大家这才知道,于是一股脑地说好话,说什么村里要出个状元郎的,捧得徐氏飘飘然起来,恨不得一天洗八百遍衣服,就此长在小河边,听别人的奉承夸赞。
别人知道白二郎去赶考了,不免有心思活的,赶着过来说亲,一时间白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徐氏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明明眼中已看不上这些村中小娘子了,却偏偏吊着众人胃口,谁来说亲都要像模像样细细询问一番,弄得别人以为有戏。
解试考三天,大名府离他们这又不远,白家人估摸着这几天就回来了,日日求神保佑,活都干不下去了,就守着门口。
十六这日,一辆小驴车停在了白家门口,风尘仆仆俩人自车上下来,三叔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而二郎此时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白家人都迎了出来,一看他们这表情,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屏息望着。
三叔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咱们二郎中了解士!”
43.白沙蜜
这中了解士第一大好处,就是地里的税免了,村里人见状,恨不得自家也出个读书人,都道白家苦日子要熬出来了,这几日白家可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上门说亲的,有套近乎的,还有就为了和白二郎说说话,问问考试究竟怎么个情况。
白二郎本就瞧不起村里人,这会更恨不得用鼻子看他们,仰着下巴摇头晃脑,偏偏他还爱跟别人说考试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天大的困难一样。
“二郎,你跟咱们说说,都考的啥啊?是都是背书吗?我儿记性不错,回来让他也读书去。”
二郎眼中闪过不屑,拿腔拿调道:“你以为这么简单?若光是背书,那是个人都行……我们第一场考试是大经义三道,《论语》、《孟子》义各一道,第二场是诗、赋各一首,第三场是子史论一首,时务策一道。”
众人听他说的,都跟听天书似的,压根没懂,晕晕乎乎一脸茫然,二郎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更是得意。
白家之前找人借了不少钱,为让二郎赶考,三叔又从他主家那里借了些,可谓债台高筑,但自从二郎中了解士,也没人催他们家还了,反而为了套近乎,隔三差五还送来些东西,米面也有,蛋肉也有,热情得仿佛是一家人,白家因此可算富裕了点,也吃了几天好的,三叔更是往镇上买了鞭炮,噼里啪啦放了几挂。
“我的乖孙,多吃点,这是老赵家送来的鸡。”白奶奶边说,边往二郎碗里夹了块鸡腿。
白家平时生活困难,就是萝卜咸菜度日,按理说二郎早该胡吃海塞一顿,但他偏偏表现得十分不屑,慢条斯理咬了口鸡肉,末了,还撇撇嘴道:“这鸡也忒瘦,统共也没二两肉。”
白家其他人跟着沾了光,总算尝到点油腥,一个个都跟着附和,三叔最近也经常待在家,是他带着二郎去的大名府赶考,自认为是最大功臣,兴致勃勃地说着大名府的见闻,“来赶考的学子,可谓河里泥沙一样多,数都数不过来,偏偏咱们二郎最为突出,往那一站,气势就不同,还没考呢,我就说这次二郎一定能考中!”
徐氏听了,比夸她自个还高兴,都快飘到了天上去。
自二郎中了解士后,白奶奶和徐氏之前在白鑫那受的委屈彻底爆发,俩人现在闲时就爱往白鑫家门口堵着,扯着嗓门一顿指桑骂槐连带着炫耀,轮番交替,乐此不疲。
“当时那算命的就说我们二郎是文曲星下凡,你看怎么着?果然应了验。”
“你说这也奇了怪了,他们家一走,我们家就顺风顺水的,二郎又考中了解士,以后我们只剩下享福喽!”
“到底是我的儿子争气,有的人啊一辈子烂泥扶不上墙,认识点有钱人,就以为攀上高枝了,狗眼看人低,一辈子给人当狗吧。”
诸如此类,不厌其烦。
曹氏往外瞅了眼,连忙将门阖上,总算将那些声音阻挡住一部分在外面,她愁眉苦脸,坐在凳上唉声叹气。
大娘早就坐不住了,气得发抖,咬牙切齿道:“不就中个解士,有什么了不得?未来怎么样还未可知呢!”
若搁以往,曹氏听女儿这么说,早吓得捂住她的嘴了,但这会曹氏竟破天荒道:“算了,反正已经分家了,以后他们是好是坏,跟咱们也没有关系。”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整天堵门口骂算什么东西?”然后大娘才意识到自己娘说了什么,惊喜地看着她,连忙附和,“恩,以后他就是当了宰相,咱也不眼热。”
曹氏叹了口气,点了下头。
二郎考中了解士,白鑫真没放在心上,每日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想着赶紧赚够了钱搬走,或许在镇上支个小摊,像现在这样光靠卖头油和松脂,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日,白鑫又去了镇上,其实他大可以隔个三五天再去,但他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没事时也要往镇上走一趟,看看哪条街人多,什么样的胭脂水粉好卖。
逛了一圈,他正要往回走,一个和卖菜的婶子挤在一起的壮汉吸引了他,那汉子神色焦急,眼前形单影只摆着一个大罐子,不少人走过去询问,汉子一脸热切比划起来,也不知双方说了什么,买家摇了摇头走了,汉子垮下肩膀,失落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白鑫就这么和那人对上视线,只不过汉子没将一个半大孩子放在眼中,视线从他身上划过,又望向了其他人,这汉子虽生的五大三粗,但这会可怜兮兮像是只找不到回家路的大狗。
白鑫好奇地走过去,也瞧不出那罐子里卖的什么,于是问,“你这卖的什么?”
那汉子见他年龄不大,也没抱太大期待,还是比划了几下。
白鑫不解其意,这会旁边卖菜的大婶插话,“他是个哑巴,罐子里装的是蜂蜜。”
白鑫都快忘了这世上还有蜂蜜这种东西,他下意识弯腰,掀开盖子,“我看看。”
汉子没说什么了,那大婶先抱不平,喃喃道:“你又不卖,瞎看什么?”
白鑫不理,仍旧掀开,只见里面装了八分满,蜂蜜陈白凝结成沙状,他吃了一惊,又有些惊喜,“竟是白沙蜜?”
那汉子听不懂白鑫的话,露出狐疑表情。
白鑫站直了身体,指着问:“你这蜜不是今年采的吧?放了有阵子了吧?”
汉子以为白鑫在嫌弃,急得额头上起了一层汗,双手频频比划,也不知要表达什么。
旁边的大婶再次看不过去了,“你也别挖苦他了,他老娘病了,急着用钱,你若不卖,一边呆着去,陈蜜怎么了?照样香甜。”
白鑫摇头,心想这白沙蜜炼制后无论是做香粉还是合香,都十分好用,他笑道:“你这蜜怎么卖?”
汉子和大婶同时露出狐疑的表情,愣了一下,前者忙伸出食指比了比,后者解释,“这一罐子蜜一百文。”
白鑫没立刻说话,汉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罐子蜜百文钱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若是有心人想吃蜜,定能找到比汉子便宜的,白鑫家里也不富裕,一文钱一文钱抠缩着过,他有心想说说价,可看着汉子那期待的眼神,白鑫觉得这人跟大哥有些相像,到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干脆一咬牙,道:“好吧,我买了。”
汉子和大婶显然没想到白鑫会这么痛快,刚刚就是一些大人都说了半天价,最后无疾而终,汉子想起出门时还从罐子里倒出了一小碗,顿时有些脸红,伸手又比划了几下。
白鑫没看懂,大婶翻了个眼睛,偷偷捅鼓了汉子一下,然后道:“小哥,你不是说着玩吧?这可以一百文,你有这么多钱?”眼睛一个劲地往白鑫背篓里瞅,企图看出里面装了什么。
白鑫见这大婶这样,有些不悦,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掏出钱袋,一股脑倒出来,里面正正好好是一串钱,他递了过去,“我只有这么多,你数数。”
大婶想起自己刚刚瞧不起人的说辞,不免有些不自在,可又忍不住眼睛紧紧盯着那些钱,一脸羡慕。
汉子眼神热切,动作却有些迟疑,大婶推了推他,汉子这才接过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然后不太好意思地咧了咧嘴,自己也知道这蜜卖的不算便宜,但若不是老娘缺钱看病,也不会要这个价钱。
卖完了钱,汉子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家,但他还是帮白鑫将罐子装进背篓里,这罐子重,白鑫怕把买来的盒子压坏了,于是重新将里面的东西拾出来,罐子搁在最底下,上面码放盒子和药。
大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白鑫背篓里的东西,其实她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好奇。
等都弄好后,汉子比白鑫都快一步跑走了。
大婶望着隐入人群中的宽厚背影,叹了口气,“他也不容易,家里没田没地,还有个重病的老母,又是个哑巴,平时也只能靠打猎过日。”
白鑫听见了,却没往心里去,他背着竹篓溜溜达达往回走,心里还为冲动下连价钱都没讲而隐隐作痛,不过很快就抛在了脑后,而是开始盘算将白沙蜜炼了后合什么香,能赚回来更多的钱。
白鑫回了家,娘或大姐总是下意识替他接过背篓,大姐见背篓比平时重了许多,忍不住好奇,喃喃一句,“买的什么?这么重?”
她本就是自言自语,也没想着白鑫回答,等说完后,又道:“三哥,今天程少爷来找你了,娘说你去镇上了,他说他明天还来,你明天就在家待一天吧。”
大娘在说到“程少爷”三个字时,呼吸不由得急促一下,等她说完,白鑫发现她脸红扑扑的。
44.告别
白鑫上辈子跟父亲经商,又走南闯北,惯会识人脸色,大姐单单一句话,他就能听出里面一股含羞带怯的劲儿,心中不觉咯噔一声,张了张嘴,有心想劝几句,那程家少爷什么出身?一般的小娘子岂会放在眼里?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终究是男子,这种事情不好开口,若是当面戳穿了大姐那点小心思,未免闹得都没脸。
白鑫虽会识人脸色,但上辈子死的时候到底也年龄不大,还不了解女子的心,大娘正值碧玉年华,身边出现这么一个潇洒俊俏的少年郎,又风度翩翩,为人慷慨,动心难免,却未生情,饶是大娘有自知之明,也忍不住在闲时偷偷想念一番。
大娘像往常一样将背篓拿到厨房,曹氏正在做饭,顺势看了眼,见里面鼓囊囊的,随口道:“今天又买了什么?”
“我买了点蜜。”白鑫有点无奈,这个家他虽表现强硬,可娘毕竟是长辈,总恨不得管一管,念一念。
“买了什么?”耳边是翻动炒勺的霍霍声,曹氏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
“买了罐蜂蜜。”
“你买蜂蜜干什么?”曹氏的声音猛地拔高,“家里不是还有糖了吗?”
“我有用,娘就别操心了。”白鑫声音有些不耐烦,他恨不得一晃三年,自己成年,撑起了家里顶梁柱,娘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能不操心吗?你说你买蜜能有什么用?家里总是刚有点进账,就让你花了,这样下去哪还存得住钱?那程少爷的钱什么时候能还上?他今天可来咱家了,虽没说什么事,可说不准是催钱来的。”
白鑫和曹氏到底不是真正的母子,他又有点不满分家之前曹氏的无作为,只会哭的懦弱性子,俩人之间好似有层隔膜,白鑫这会不觉生出些许烦闷,怪曹氏头发长见识短。
“娘,你就别管了。”
曹氏见自己儿子态度强硬,不免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哽咽道:“我能不管吗?你也不说有什么用,我不是不舍得让你们吃好的,咱家不是还欠着人钱了吗?大娘的嫁妆还没着落,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两年该给你说亲了,可家里一文钱都没有,我怎么能不着急?”
大娘见说到自己身上,不免想起上次说亲被拒的事,脸上火辣辣的,也跟着抽泣起来。
白鑫见俩人哭了起来,头都疼了,少不得放柔了声音,道:“娘,我也不是那贪吃的人,买蜜并非为了吃,实在是我拿来有用,之后定会将买蜜的钱赚回来。”
曹氏见他这么说,心中总算好过点,于是将压抑心中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娘也不求你能赚多少钱,你每日说你卖了几百文几百文,娘心中反而不踏实,提心吊胆,也不知怕着什么,我宁愿你只卖点子松脂,够吃够喝,每日攒个数十文钱,就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