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戈美大陆的结界已经补上,那么现在各族又到了不用团结一致的局面了,同时利益也会重新的划分。我知道如果我的同伴知道了我现在的情况会有什么后果,他们会给我扣上一个大帽子,说什么我感染上了诅咒,这种诅咒会继续传染,或者直接说我入魔了,再也挽救不了,趁机从精灵族手中夺得利益。然后是什么还用想吗?我一定活不到回去。
我只好瞎编了一个借口,在他们隐含疑惑和刺探的眼神先一步离去。
后来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故事里说,精灵族英雄云游大陆,行踪不定,他们哪里知道,我却是无助又悲哀的徘徊在世界各处,最后不得不停留在尔尼森林里呢?
尔尼森林,戈美大陆的五大禁地之一,据说是隔绝一切的所在。那个时候我不敢出现在人群,生怕他们发现我的秘密。那时随着时间的过去,当我站在镜子面前,已经看不到我身上还存留着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空,以及覆盖在上面空荡荡却鼓起个人体形状的衣服。我当时想,尔尼森林隔绝一切,有进无出,不正适合我这样的人吗?我没管去了会不会死,只知道这里再适合我不过了。
里面的环境也果真适合我。出于心境的变化,我失去了纯粹白精灵的身份,却也没有彻底褪变成暗精灵。我给自己起了个新种族的名字:灰精灵。白和黑之间是灰,我现在只能这么活在夹缝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精灵特质,我也安稳的在尔尼森林住了下来。
对于我这样不敢面对人群的人来说,尔尼森林确实是好地方。我住了一百多年,一个人其他种族的都没有见过。我把这里视作我的领地,白日夜里无聊的时候就出来巡视。我不敢让自己枯坐,生怕那种对身体感觉的体会,会把我袭击到无法回转的地步。
然后我就遇到了温易知,这样一个对我来说很特殊的人。一开始我只是可怜他罢了,又多少想着好久没说过话,又不屑于自言自语,不如先当个伴,若是不慎被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就干脆的杀了他,却没想到,这一当伴,就当了好多年,当到我再也不能放开他。
这种趋势大概是从很早就体现出来的,当我不能忍受他离开尔尼森林而我继续呆在原地,结果和他一起出去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人群开始。我想他心里对我也是有个章程的,要不然不经过种种他的预谋,我也不会就这么默契又水到渠成的同意了。
因为这个人,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看到我的人。连我自己都不能注视到我的存在,只能看到一片空,而他却可以,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人,比他更重要吗?
当然没有。所以在最后,他对我说,我们一起走吧,我当然是欣然的答应了。
没有你,整个世界都索然无味,比我空荡的身体更空。
第六十九章
杀死一个人后再对他进行任意的处置,和人未死时就进行处置,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后者是虐杀,前者只是简单的一个死了的动作。死了,再做什么和死了的那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可是人还活着却施加给这样残酷的举止,最起码,即使是当机立断做出那样举止的温易取,面对着这样的事实,也无法无动于衷。
温易知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就在之前这张脸上还充斥着一个四十年岁男人的稳重和淡定,但是现在在知道了当年事时,却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慌乱和惊恐。只是,就在温易知一杯咖啡都没有喝下的功夫,他却已经重新恢复了他的无动于衷甚至带着点讥诮的神情。
“那又怎么样?我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还要杀掉你。”
他说的语气确凿,让人能够明确的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温易知前倾着身体,不掩饰他的不悦得盯着他。
“我说的可是真的呢,哥哥。事实上,就在我刚回来,刚意识到这是过去的时候,我就想要快点到你身边,把你杀掉呢。不过可惜的是,我回忆起了这里过去的记忆,才发现你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温易知,而是一个对我毫无感情,只想着摆脱我的温易知,那我就没有动手的必要,因为你已经不会再毁掉我了。”
温易知有些不解。温易取以前并不是一个偏执到恶毒的人,他从来没有亏待过温易取,即使是因为他的死亡而让温易取被赶出家门,却也不是让他忌恨自己的理由,而且,他们不是互相毁掉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温易取突然哈哈大笑,因为在安静的咖啡店里带起了喧闹的声音,而引起不少厌恶的眼光往这边扫过。温易取的笑来的突兀,结束的却也很快,但是他笑声里的仇恨和疯狂却让温易知准确的捕捉到了。事情好像离他想象的有点远?他作势要走,摆出一副别吊我胃口,再不说就不要说了的架势,成功的让温易取收敛了眉眼,很认真的看向他,然后说:
“你不是已经心知肚明了吗?要不然为什么会一重生回来就再不理我?不要告诉我说,你是因为不想再死一次才躲开我的,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曾经对我那样迷恋过,即使因为我死了,现在活着回来也不会放过我,可是你却偏偏放开我了。这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了吗?而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后悔杀死你?”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这不是就是因为你毫无良心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我都因为你死了一次了,干嘛还要巴巴凑上去?”
“瞧,你现在完全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温易知了。你现在肯定已经忘记了你曾经对我多么迷恋了吧,在你知道你心里的答案了之后。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会不能理解我对你的仇恨?你毁掉了我,把我当成你的替身来愚弄着,因为不能得到你而对我肆意作践,这就是你自己做出的好事!
你真以为我是失手杀掉你的吗?不,那顶多是个不太对的时机而已。温易知,我的双胞胎哥哥,没人是傻子,你的想法虽然瞒过了我,却瞒不了和你日夜相见的我。我能在你心里算个什么?你只妥协些无关紧要的,我连求你不要出国你都办不到。我曾经想忍的,但是没忍住。你爱我都办不到了,连面子上都维持不了,那我为什么还要陪你演戏?我没那么傻,就算再爱你,也不如鱼死网破罢了。”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温易取那和他一般无二的脸庞在温易知面前突然忽近忽远,变得模糊不清,五官扭曲变形,却只能看清楚他那不屑嘲笑的眼神。他的声音也变质了,滋啦滋啦的。
怎么了?温易知惊慌不已,他以为他已经站起来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可事实上,他更深的跌倒在椅子的深处,浑身软到了失去力气。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想抬起头,再看看温易取在做什么,可是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温易取还在说话啊,他只能盯着那口型看,他说出的话,变成了歪曲的字母,艰难的被他读取着。
“你不是知道了吗?为什么又表现出这种样子?啊,我知道了,你从小就爱装,现在被我知道了是不是很惊讶呢?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你终于清楚你不应该从我身上得来慰藉了,因为我离你差的太大了,即使你再歇斯底里的求着我变成你那样也办不到。你不如去盯着镜子瞧好了,至少那里面的人,除了你和左右相反,可是世界上最接近你的存在了。”
镜子?为什么要提到镜子这个词语?温易知的脑海已经糊成了一片,理解不了温易取所说的话,只能茫然的听着他说出自己不能理解的词语。
“我曾经真的太天真了,以为闹闹你,你就会多注意我一些,说不定我就能‘转正’呢?可惜,我到现在也没有办到。我这次叫你回来,甚至还心存妄想,只是想亲眼看看现在的你,想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一点点微薄的可能呢?不,已经没有可能了。你已经知道了你想要的,而我张脸,这具身体已经对你没什么用了。不过,说不定你会因为你的清醒认知而过的更惨?哈,那样的话,我们也可以两清了。”
温易取站起来,最后一次深深的凝望了温易知一眼,终于转身离开了。温易知只听见他最后飘来的几个字眼。
“再见了,我的哥哥。”
温易知终于支撑不住自己,颓然的趴到在桌子上面,咖啡杯被他一推,堪堪滑到桌子的边缘,却没有碎到地上,只是里面的咖啡残渣却沾染到了温易知的袖子上,吸水性良好的棉质衬衫,迅速的染了一大片的褐色污迹。
他想了好多,越想越觉得自己清楚,却也越想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温易取都说的什么啊,乱七八糟胡说八道的,可是他却笑不出来。
真不想知道原来是那样的事实。他踉跄的站起来,像是喝醉了酒,脸上嫣红一片,眼神也四处涣散。他忘记了该去结账,但是也没有服务生拦住他——温易取已经结好账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离开而已。
他买了下一班的机票,这是他早已买好的,因为觉得和温易取的谈话不会花费他多少时间。也幸亏是这样,要不他现在肯定没有力气去购票窗口了。入检的时候,检票员疑惑的看着他的脸色,终于问,“先生,你觉得你现在可以乘坐飞机吗?”
温易知茫然了一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的。但是接着,他就注意到了旁边玻璃上反射着他的那张脸,脸色确实算不得好,不,准确的来说是糟糕透了,晦暗,空洞,神智都溃散似了的,两颊却染上病态的嫣红,还有只有温易知能够读出来的,来自自己身体本能的亢奋。怪不得检票员要问出这样的话来。
温易知艰难的把他的视线从那可见度并不好的玻璃上移出来,不假思索的说,“不,我的身体很好,只我是失恋了而已。”
检票员给他一个安慰同情的眼神,他顺顺利利的进去了。然后是上飞机,他走过的地方大家都纷纷给他让开,甚至过了一会空姐都来问他有什么需要,大概是怕他会惹什么麻烦,不过,他这张称得上好看的脸,也许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温易知很恼火,难道全世界都知道他现在很难受吗?他只能把他失恋了的这个借口再说一遍。
又说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关心他这样脸色的,他都会说出这样的话。奇异的是,他说出这话,心里不疼,也不难受,倒是异常的痛快,那滋味舒服极了。
“不,我身体没事。我只是失恋了而已,谢谢关心。”
他和人换了靠窗的位置,痴痴的盯着窗户上他的倒影看。有的时候飞机上空正是太阳,阳光太热烈了,他印在窗户上的倒影都消失了,这让他很恼火,但是很快,阳光不见了,云层出现了,他又可以重新看到自己的倒影。
下了飞机,他打车回了自己的住处。天色已经黑了,异国的夜晚还在热闹着,灯火通明。他进了门,路过了他摆放着许多专业书籍的书房,路过了有着舒服床铺的卧室,然后来到了一个空房间。
空房间里有一面很大的,和墙一样大的镜子。这个房子的前主人把这个房间当作舞蹈室,他搬进了之后没对这个房间做任何改动,大概是懒,不过说不定搬过来也是因为这面镜子。
但是事实上他很少进这个房间,毕竟作为大男人,犯不着专门跑过来用这个充斥着整面墙的镜子来照,也是因为镜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能照出他整个身影,也能照出他身后空荡荡的地板和墙壁,大到能让他恐慌。
可是现在,温易知却是奔着这面镜子来的。
他已经很累了。跨国的飞机,还要倒时差,在路上他又一直没睡过,所以现在进了这个房间,脚一软就跪在了镜子面前,好在房间他有勤快的打扫,所以地板并不脏,镜子也有常常抹过。现在他跪下来了,离他很近很近的镜子,就照出了他的身体。
疲惫而亢奋的神情,瘦削而结实的身体,这就是他。温易知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很碍事,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扯开碍事的衬衫西裤,拽走箍着脖子的领带,然后对着镜子注视着赤裸着身体的自己。
这就是他自己吗?叫做温易知的存在?
他仍然不够清醒,视线倒映着镜子,却模糊不清。耳边又有声音响起了,他在说,“叫我的名字啊,叫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你是谁?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个声音短促又嘲笑似的笑了。
“叫我的名字。”
温易知还记得他曾经听过的声音,是焦躁而无力的,可是这次的却带着胜券在握的肯定。他不着急了吗?还是说,能够肯定自己会叫出他的名字?
温易知看向镜子,镜子里映出了他无比熟悉的脸,这张他曾经忘记过,却又在回来之后迅速记起的脸。
于是他也对着镜子笑了起来。这不是早有预兆的吗?他曾经对人体体温的渴望和现在的不需要,曾经在饥渴至极时紧紧环住自己的用力,他对“温易知”这个名字的坚定不忘,还有对他的脸,像是被操纵似的忘却。
我现在回来了。可是……
我不想……
就像那个声音笑的一样,温易知突然也这样低低的笑了一声。短促而嘲笑,绝望而无谓。他把脸贴近镜子,镜子里的除了左右不一样的脸外,印出了的是同样的东西。他突然一晃神,却从镜子里的那双瞳孔里,看到一个嘴角扯开大大笑容,笑的恶意无比的脸。
温易知摸向了自己的嘴角,嘴角是合拢的。
我真是个胆小鬼,他想。但是,谁也别逼着我。不管如何,我做出的事情,都是出自于我的选择。
手抬起,握紧,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然后是狠狠的砸到镜子上。镜子上带着千百块他面容的倒影,颓废的变成碎片,带起了哗啦的声音,也带起了淡淡的血丝。
温易知面对着一张空墙,骄傲的笑了。
叫我的名字。
不,我知道你是温易知,可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