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不是一个好人。”钟璃并不看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心中只有仇恨。”
第十八章
钟璃只说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在邵庸听来却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子照着心窝里扎,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般,鲜血淋漓。
“哦……”邵庸平淡地应了一声,但到底声音中还是有一些颤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双肩的颤抖仍显示着他的愤怒、纠结、彷徨与挣扎。
接着,便是一阵静默。
钟璃悄然看了一眼双肩微微颤抖的邵庸,喉结上下一动想过去说点什么,却自嘲地笑着别开了头,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静默了一会儿的邵庸先开了口:“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离天亮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了,我可不会帮你收拾。”
钟璃听着邵庸故作平静地开口,声音哽咽中带着嘶哑,听在耳中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邵庸扶起卫若青,小身板吃力地扛起了对方,慢慢往外挪步。
钟璃忍不住道:“把她交给我吧。”
邵庸扭过头,不理他。
卫若青的体重和邵庸差不多,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邵庸弯着腰绷着脸,脸上青筋浮起,咬着牙硬是一步一步往外走,速度比蜗牛还慢。
钟璃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想帮忙,却在碰到邵庸衣袖之时被他让过身,只摸到了一角衣袖,染上了几个暗红色的手指印。
“走开!”邵庸冲他吼道:“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我不了解你,全世界都不了解你!”
钟璃:“……”
邵庸半拖半抗地把卫若青搬出了案发现场,这姑娘看着娇小玲珑没几两肉,但实际上真心的沉,据说有的人骨头都比别人重三分,估计说的就是卫若青这一类人。
“他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好像真的化身复仇使者了一样,其实他还有很多实话没有说出来,他不过是想把我赶得远远的……”邵庸哽咽了一下,飞快地抹了抹眼睛:“那就先让他一个人凉快凉快,我也不告诉他……”
打定主意后,邵庸将卫若青送到安全之地后便回到戌园,脱了外袍一头扎进被子里,呼呼睡了起来。
钟璃处理完尸体与石惟潇之后,也回到了戌园,看到床上鼓起的一块不明物,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掀开裹得紧紧的被子。
被子底下,露出一张睡得并不沉的脸。
邵庸很快就被惊醒了,他本身就睡得浅,晚上少了个抱枕兼暖炉,加上心里有事,折腾许久才睡下,钟璃的动静虽然不大,却还是弄醒了他。
邵庸恶声恶气道:“干什么?”
“怕你憋死……”钟璃不自在地解释道。
“我憋死了你不是正好可以甩掉我这个包袱了?”邵庸哼了哼,抱着被子滚到了床的里侧,背过身不搭理钟璃。
留给钟璃的,就只有干干净净的一侧还带着邵庸体温的床板,被子床单全都被邵庸卷走了。
钟璃:“……”
钟璃做一次坏蛋都不成功,对付坏蛋只要态度比他更恶劣就行了,邵庸除了最开始时的震惊与失措,后来逐渐冷静下来就变成了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如钟璃所希望的那样疏远了他,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就比如这种时候,刚挑起钟璃说了句话,回头立马翻脸当路人。
钟璃无奈,四下也没有软榻和地铺,他只能和衣而睡。
耳畔是邵庸清浅的呼吸声,钟璃想了想,还是将带血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干净的袍子,再次躺下。
床板又硬又冷,钟璃阖上眼还没过一个时辰,天空就泛起了鱼肚白,园子外头隐隐的有鸡鸣声。
习武之人通常都有个习惯,那就是睡眠都不深,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很快反应过来。
床上的动静很小,钟璃还是察觉到了。
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安静了一会儿,又悄悄地爬了起来,悉悉索索将声音放轻。随即,钟璃便能感觉到他的身上多了一层还带着人的体温的被子。
邵庸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尽量不惊动到钟璃,他跨过钟璃修长的双腿,坐在床边穿上了自己的鞋。
打了个呵欠,邵庸轻手轻脚地摸到了门口。
打了盆水,洗把脸,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邵庸又到小黑屋里取来他配好的药,用小瓷瓶装了起来,贴上标签,细心收好。
往日这个时候石惟潇会准时前来报到,这一日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钟璃还不知道拿石惟潇怎么样了,即使留他一条命也不会让他好过的,这么看来风少悦也不会来了。
邵庸突然就觉得他起早了,其实既然知道那两个人不会来,他也无需代替钟璃去应付这两人了,况且他现在还和钟璃在吵架,早知道那床被子也不该给钟璃盖上的……
邵庸苦恼地发现,他居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山庄里的人似乎还没有察觉前一晚的事,依然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崭新一天的生活,丫鬟们忙忙碌碌奔前走后,家丁也一大早就开始打扫院子。
邵庸叹了口气,从厨房顺了一碟花生糕后就去看看卫若青那个园子里的情况。
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凑上去,而是在门口晃荡了一圈,一边嚼着花生糕,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研究拱门前的陶瓷大花瓶。
听着卫若青住的小院里有些杂乱的声音,但大园子依然没有惊动,可见家丁丫鬟们不过是发现了半夜偷偷溜出来的小姐睡在院子里而行止匆忙,但卫若青身上整洁干净,又睡得香甜,想来是没什么大事。
邵庸听了一会儿,笑了笑,把最后一块糕点往嘴里塞,拍拍手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就撞上了一个人。
“唔……”邵庸捂着鼻子抬起头道:“你是谁?”
男子十分年轻,面容属于英俊的一类,不过比不上石惟潇风少悦和钟璃,顶多算是个路人级别的帅哥。
路人帅哥疑惑地打量了邵庸一眼:“这话应该是我要问的,你是谁,为何要在卯园外面游荡?且我从未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邵庸眨了眨眼道:“那你又是谁?询问别人之前,应当把自己的姓名也报上来吧?”
男子道:“我乃絮州卫家的卫白。”
“卫白……”邵庸微微皱了下眉:“你和卫若青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知道舍妹的名字?”卫白也皱起了眉道:“直呼女儿家的闺名多有不妥,这位小哥若是舍妹的朋友,也还请称呼一声卫姑娘……”
“好吧,算我口误了……你和……唉我怎么这么笨,你都说那是你舍妹了。”邵庸挠了挠头道:“你是卫……卫姑娘的哥哥?你们家起名字都是用的颜色吗?”
卫白从未见过思维如此不合常理的人,愣住了的同时也点了下头,尴尬道:“家族取名从前就有这样的习俗,不提也罢……”
“哦,那我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了。”邵庸作了个掰掰的手势:“我还没吃早饭,下次见啊!”
卫白呆了一会儿,才追了上去:“等一下!你到底是何人!”
邵庸真不想和这个人说下去了,奈何对方的轻功比自己好得多,或者说邵庸根本没学过轻功,他只练了掌法,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种,被卫白追上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人也真是个二愣子,邵庸才说了他是钟璃的小厮,对方立刻就拿出诚恳的道歉的态度:“竟是我误会了你,真是抱歉……邵庸小哥,不如我请你吃早饭,当做赔罪了吧?”
“免了免了,我的口味你也不熟悉,而且我还要等我家公子醒来伺候呢……”邵庸道。
卫白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邵庸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不要这么热情好不好……”
卫白却摇了摇头道:“石公子的朋友也是钟灵毓秀之辈,钟璃公子的小厮自然也非同一般,怎能怠慢呢?”
邵庸:“你……你很喜欢石惟潇?”
卫白的两眼顿时闪现一阵崇拜的光芒:“石公子是我见过最能称得上文武双全的人物了,舍妹对石公子一片真心,我也希望舍妹能高攀上他……唉,但我还是担心舍妹的脾气太坏,石公子会不喜欢她……”
邵庸僵硬地笑了下:“那啥,你不用担心,石惟潇是不可能娶你的妹妹的……”且不说石惟潇的性向,就从昨夜钟璃报复的那股狠劲上看,石惟潇都不可能有机会和卫若青联姻了。
卫白叹了口气,却并不怎么纠结道:“说得也是啊,舍妹的性子还是太骄纵了……”
邵庸抿了抿唇,又道:“你也别太崇拜他了,有些事情并不是眼见就为实的,人无完人,不用太自卑……”
幸好卫白只是单纯的崇拜,如果是和卫若青一样爱慕石惟潇的话,只怕这兄妹俩就会打起来。
卫白惊讶地看了眼邵庸,笑了笑道:“想不到,邵庸小哥竟能看透寻常人一辈子都看不透的事情……”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崇拜哥,哥就是个传说!”邵庸小跑着进了戌园,挥挥手:“我回去啦!”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碰到……
像卫白这种有些傻缺的家伙,或许跟钟璃正好能互补一下?
邵庸摸了摸下巴,然后眼睛一亮,嘴角慢慢浮现出笑容。
第十九章
邵庸进了他和钟璃住的那个小院,刚抬起眼,就看到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
青衣人飞快地掠走了,邵庸才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从那人的身形和匆匆一瞥下看到的英俊得有点冰冷的容貌……那不就是钟璃么?
钟璃为什么见了自己就要跑?
邵庸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他们现在吵架了,正处于相见不如不见的冷战状态中。
那个方向,不像是去擂台比武的演武场。
邵庸想起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一觉醒来还记得清清楚楚,浓郁的血腥味和冷淡残酷的钟璃始终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昨天晚上睡下以后也是浑浑噩噩的,睡得并不好。
他一方面不希望钟璃走上一条双手沾满血腥,内心也不会感到快乐的复仇之路,另一方面又因钟璃对自己的那种态度而感到受伤,平时他虽然对什么都事情都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实际上邵庸也有敏感脆弱的时候。
即使他很快能用旁的事情排解掉伤痛,不过钟璃说的话,还是被他记在了心上。
说了那几句,其实还不是表达了一个意思——钟璃实际上并不需要他。
邵庸无奈地挠了挠的头,鼻子有点酸酸的。
他没跟上去,而是转了一圈后又走向了演武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天那里应该会上演一场钟璃亲手导演的好戏。
然而在来到演武场后,邵庸瞪着眼睛,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坐在各大门派既定席位前的那个和风少悦相谈甚欢的白衣少侠,无论怎么看都是石惟潇啊!
他不是被钟璃整得很惨,武功都快废了吗?
邵庸还以为以钟璃的仇恨,他把石惟潇杀了都有可能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演武场,脸色神态都正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邵庸差点把头发给抓乱了,心痒难耐得恨不得把钟璃抓过来好生问一问。可惜他在擂台附近找了好几遍,都不见钟璃的人影。
……或许,那边的石惟潇实则是钟璃易容的?
且不说风少悦对钟璃与石惟潇的熟悉,单就钟璃会不会易容术这点,邵庸也很明白地记得他是不会的,至少在自己给钟璃的设定中不曾出现过易容术。
更何况,风少悦和石惟潇那么熟,怎么可能认不出那个到底是不是易容过的呢?
就在此时,对面的那两名被邵庸盯着的男子同时回过头,风少悦微微蹙了下眉,而石惟潇则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如平时那种温和却带了点疏离感的气质。
邵庸心中疑惑更甚,没经过改良的魂牵梦萦并没有那种能够让人遗忘前一天所发生的事情的本事,顶多是种高级迷药而已,他昨夜正与钟璃赌气并未给钟璃,那一小罐药他随时都带在身边,钟璃也不可能拿得到手。
若此人真的是石惟潇的话,钟璃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让他现在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任何分别的呢?
若此人并非石惟潇,又是谁易容的?
疑团一个接一个,邵庸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不够用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邵庸的肩膀道:“钟璃公子呢?”
邵庸一头黑线:“真是巧啊……卫公子。”
卫白笑起来像一个老好人,就是那种只要这个人一笑,就会给人一种经常受欺负但是总是微笑着面对生活的感觉,即使心里对这个人有气,也气不起来。
“是啊,又见面了。”卫白道。
“我好像不记得见过你下场比试……难不成你也在等今天?”邵庸道:“据说昨天虽然下了雨,擂台却并没有延期。”
卫白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自己的武功算不上好,就不丢这个人了。倒是今天的比试令人期待得很,必定会有很多高手出来,说不定还能从旁学到一些东西。”
说着,卫白脸上有几分羞涩,又流露出充满求知欲的目光。
真是个三观正直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邵庸对卫白简直是越看越满意。
像卫白的身世和性子,顶天了也只是个能多露几面的路人甲,现在的作者都喜欢写苦大仇深重度中二病的主角,或者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手指不忍直视的主角。
如此平凡可爱的路人甲永远都是作为衬托主角光环的存在,要么被主角抢了未婚妻还要心甘情愿地祝福他们,要么就是被主角收为炮灰小弟为主角肝脑涂地……
就比方说卫白,如果是在以前,邵庸会将他的身份简洁明了地定位成“男N号的炮灰女友的哥哥”,不过现在嘛……
邵庸:“嘿嘿嘿……”
卫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却仍微笑着说:“邵庸小哥……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么,可是没收拾妥当,你怎么……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邵庸笑得更明显了:“没什么啊,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卫白哭笑不得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没有一个人是用这种丈母娘看女婿般的诡异表情说的。
邵庸道:“你和我家的钟璃性格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他不像你这么直白,总是把事情藏在心里。若是你,定能帮他改善这点。”
卫白好奇道:“我虽然见过钟璃公子几面,却从未和他说过话,但听石兄曾言,钟璃公子性格温和平淡,最是淡泊名利无世无争的人物。这般人物,我想应该多半都是心怀宽大之人,不是你说得那样。”
邵庸心里鄙视了石惟潇好几回,才笑着对卫白道:“他们那是君子之交,当然看不出来啦,我和钟璃是朝夕相处,见的比他要多……”
卫白哈哈一笑:“听你直呼钟璃公子的名讳,我却也觉得若不是胸襟宽广,你家主人怎么能容得下你这般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