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二)——火棘子

作者:火棘子  录入:03-17

“会。”

“也是。他和元州王在一起,元州王不怕瘴气,向北,是夷州,向东,是海;向南,是他国领地;只有向西还能苟延残喘。”迟衡没话找话。

曲央不吱声。

“多谢你送我的雪青马。”迟衡拍了拍胯下的马,“刚刚成年,脚力越来越好,比起朗将的血蹄宝马一点儿也不差!”

“喜欢就好。”

炻州的西边,邻的是苦兹郡。

苦兹郡非常特别。

整个郡比元州和夷州都大,原不是隶属元奚国。元奚始帝打下江山之后,帮助苦兹郡郡王驱赶了外敌,因此郡王便依附在元奚国属下。长久以来,苦兹都有自己的郡王,郡王土生土长,与元奚王朝的封侯不相干。一年到头,苦兹郡的郡王会上贡些土产上来,作为赋税,如此已成惯例。

苦兹郡多沼泽多湿地多未开化之地,且有他们自己的风俗习惯,与其他州完全不同。苦兹郡的郡民自守领地,在交界处少有往来,也各不打扰,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历届炻州太守也绝不越界。

却说他们一行人到了炻州与苦兹郡的边界,岑破荆下令:搜寻归搜寻,不得扰民,更不得与当地苦兹民众有纠葛。

却又遇上一件有趣的事。

容越生在泞州,气候干燥,不似这边的湿热,很快就出了一身痱子一样的疙瘩,痛痒难当,吃了随军郎中的药也不管用。他寻思着,既然是苦兹的地盘,当地或许有偏方。于是,就趁着空闲,拉着迟衡跑去找郎中。

苦兹郡是一个山寨一个山寨连缀而成。

容越喜好裸着上半身,露出那缠腰的游龙纹身。他的高头大马一跑,当真是意气奋发的俊朗男子,风头无双,一路引得男男女女都看。迟衡也不比他差,唯独穿得严实,拿一把大刀威风凛然,倒是颇能引得老者赞赏小孩羡慕。

遇上的这山寨名叫琉瓦寨,郎中却是个妙龄女子,叫琉娅。

她生性活泼,热心善良,人见了就喜欢。琉娅查看了容越的痒处,笑了一笑,把一罐外擦药拿出来。容越心思单纯,一见大喜,让琉娅给他抹上。琉娅本是有些迟疑,见容越坦荡,也就慢条斯理替他抹了,纤纤手指抹得十分仔细。

琉娅的哥哥琉蒙回来了,三十余岁,脸庞方正,瞟了一眼容越,又瞟了一眼妹妹,忽然说:“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容越点头。

琉蒙一笑说道:“后天我们这里有个集会,一年一度很热闹,我妹妹是琉璃寨的花主,你可以来。”

容越好奇地问花主是什么。

原来,每逢四月,这里有个花主会。花主就是每一个寨子里选出来的,最漂亮的那个姑娘。十里八寨,每个寨子都得出一个,斗美比艳拼巧。

斗完之后,选出最惊艳的那个,叫花王。

说起来真是遗憾,连续二十年了,琉瓦寨都没出一个花王。名声传出去,人人都说琉瓦寨无美人。

琉蒙这么一说,容越看看琉娅,同情地脱口而出:“蒙哥,你们今年恐怕也要……唔。”

迟衡一把将他的嘴捂住。

实话说,琉娅长得也不错,甜甜的脸,一笑一酒窝,眼睛乌黑有神,可人俊俏。但要说有艳惊四座的漂亮,确实得违背良心。

琉蒙倒没在意:“寨子里的年轻小伙也都去,到时比歌,比武,比谁快,比谁有劲等等,看谁最后能抱得花王回家,你们也来凑个热闹。容小哥骑马很有派头,说不定拔得头筹。”

容越和迟衡同时摇头:“不行,我们要打战。”

琉娅中抿嘴一笑,逗他们:“你这药,得连抹三天,一天都断不得,要不,会痒的抓破皮肤也不顶用。而且只在我这里,用我熬出来的药水洗最后一遍才行。”

她这一说。

虽然看上去挺像玩笑的,不知是真是假,容越也不能倔强,加之痒确实少了些,第二天依旧来上药。到了第三天,就是花主会那天。容越拽着迟衡又来了,一到寨子,两人傻眼了,寨子空空的,人都跑去看花主会了。

他们到那会上时,是下午时分。

容越问花主在哪里,有人一指。顺着指头看过去,有二十多个女子站在一个高处,与众人隔开,穿金戴银,均是盛装打扮,花枝招展,一笑一颦都勾人魂魄。

奋力挤过去,却见琉娅站在最旁边,面露悲伤。二人不敢直接叫琉娅,就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一个热心的人咿咿呀呀说起来。

上午,是花主之间的斗法:斗容貌、斗嗓音、斗女红。

下午,是年轻小伙的斗法:若是看中了哪个花主,小伙就投一支孔雀翎给她。然后拿着花主给的绣巾去参战。小伙之间要搏斗、要比武等等。赢了,就是给花主增光。赢得越多,这个花主就越有可能成为花王。

上午的时候,琉娅就已是中等偏下。

下午,琉娅的容貌又不是最出众的,追慕她的人也不多,孔雀翎得了最少。即使有那么几个同寨的小伙,也很快就在男子的搏斗中败下阵来。

这么一来,她是最不可能成为花王了。这种事关系寨子的颜面,自然难过。

挨得近,琉娅也听见他们叙述,越加耻辱,嘴唇抿得更紧。

容越大为感慨,对迟衡说:“这怎么行,琉娅虽然长得不是花王的容貌,好歹也是我的郎中,我等着她回去给我药水呢。”

这种火上浇油的话,怎不叫人光火。

琉娅怒目:“哼,容越,我要是得不成花王,别说药水,我给你泼一瓢毒水,叫你一身长烂疮,从头长到脚!痒不死你,疼死你!”

旁人纷纷大笑。

一旁的哥哥琉蒙摇头说:“妹妹,你真是的,豆腐心就罢了还刀子嘴,难怪孔雀翎得的最少。”

琉娅托着沉甸甸花冠,抿嘴倔强看向前方。前方是跑马的男子,没有一个带着她的绣巾——这可真是花主的奇耻大辱。

看着她明明伤心还死撑的样子,容越大笑:“不就是面子嘛,我们给你撑!”

跑去讨了两支孔雀翎,递一支给迟衡。

迟衡觉得不对劲,没接孔雀翎。

正要劝阻容越,谁知容越心急手快,啪的一声,把两只孔雀翎都扔进了琉娅的花篮子里。

旁人见了,都纷纷起哄叫好。

骑虎难下了。

看容越一副撸起袖子要大战一场的兴奋劲,迟衡想了一想,也不要紧,都是玩耍,出不了大事。

琉娅气恼瞪容越。

迟衡好笑地说:“琉娅,快给我们绣巾,一会儿太阳下山了。”将绣巾缠在束发上,迟衡和容越斗志昂扬地上了战场。

73、

花主会是玩耍的集会,人挤人,十里八寨都来了,图的就是热闹,年轻的小伙儿们使足了力气,想博得观看女子们的注意。

容越和迟衡直奔目的去。就为了比赢,看能不能挣个花王,让琉娅高兴高兴。

先是引弓射箭,非常轻易夺了第一。

单人搏斗分了好几个场,迟衡上去,费了点劲,把人都撂倒了。容越那边更是嚣张,甭管谁上来,他都把人叉下去了,十分勇猛。出来这么两个新秀,起哄的人多了,不服的男子更多,纷纷上来挑衅。撂翻了人越多,他们俩赢得就越多。

唱山歌那里,迟衡自觉无能,压根儿没上。容越喜爱玩,那高亢嘹亮的嗓子一亮,大家都望过来,虽然唱的不是苦艾郡的曲子,也是博得了一些喝彩。

跑步那里也不消说,这俩人手脚都快,虽说力气也花得够呛了。

赛马,容越和迟衡更是轻轻松松就拔得头筹。

还有打混架的一项,就是一群人的群殴,不分彼此,抡拳头踹腿,迟衡和容越同心协力,把人都给打趴了。尤其是容越,打得兴起,上衣一撩,游龙一出,兼腿脚功夫好,引得众人喝彩不已,女孩子们都羞了,却忍不住看,纷纷私下说哪位花主把这小伙迷了。听见赞扬,容越得意洋洋,更是把招式耍得十分好看,迟衡忍不住发笑:“容越,悠着点,万一出事咱俩都得兜着走。”

搬重石这一项,倒没能抗住那些大力士。

唯独有些奇异的比试,他们实在狠不下心去,比如吃蚂蚁、吃毒虫、生剥长蛇吞胆,容越看一眼,当即吐了,哇哇大叫:“迟衡,让我吃这些东西,给十个花王也不干!”

还有的比试,把人四肢都窝成一团的,骨头软得像没有一样,都能挤进小罐子里去,看得人浑身长蚂蚁一样难受,迟衡捏了捏胳膊上硬硬的肌肉,叹道:“想让我练这种没骨头的功夫,除非朗将……”

他俩这么一搅和,场子就更热闹了,二人长得都出挑,身材又好,干什么都拔得头筹,更有一个喜欢耍帅的,一个沉稳的,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纷纷叫好,败在他们手里也乐意。

待夕阳西斜,花主会到了最末一个环节。

选花王。

一看孔雀翎的多少,二看少年小伙的输赢。这一比较,分出高下。其中有一个女子十分美貌,得了最多孔雀翎,满满一篮子。而琉娅,孔雀翎虽不多,但“仰慕”她的两个小伙都是最棒的。两个花主之间,众人纷纷耳语,渐渐的,倾向貌美女子的多了。

正待决意时候。

却见那美貌女子看了看自己孔雀翎,又看了看容越和迟衡,将堆满孔雀翎的篮子推到二人中间,叹息道:“虽然这么多,有什么用。我若有他们中的一支,此生就无憾了!”

说罢,羡慕地看了一眼琉娅,摘下花冠,含憾离去。

这一年,琉娅成了花王。

花主一选,琉瓦寨扬眉吐气。不提后来熙熙攘攘的烤羊又闹了一番,眼看夜深了,众人把容越迟衡二人簇拥一个堆满鲜花的房子旁,又问:“你俩谁赢得多?”

迟衡手指了指容越。

众人訇然大笑:“你小子可有艳福,快进去吧!”

于是在晕晕乎乎之中容越就被推了进去,正迷糊着呢,就见琉娅低头坐在一个花床上。见容越进来,羞涩地一笑,眼神移开,无比的温柔,像水一样。

容越真的晕了,迷迷糊糊地过去:“琉娅,你是要给我去痒的药水吗?”

琉娅沉默,嘴角含笑。

再傻愣愣的,容越也觉得不对劲,再问了一遍,是要给自己抹药吗?

琉娅翘了翘嘴角,开口道:“傻瓜,只抹药你还需要这么卖力!过来,把衣服都脱了,我给你全身都涂上。”

背后一阵凉风袭来,容越一个激灵,急忙退出房间。

众人才把他推进去就见出来了,纷纷困惑。

琉娅的哥哥琉蒙打量着他整整齐齐的衣服,忽的笑了:“衣服都没脱,你小子该不会不行吧?”

不行?我还有什么不行的?

容越正要辩解,迟衡察觉不对劲,一把捂住他的嘴:“琉蒙哥,天都晚了,我和容越拿了药水得赶紧回去。”

那一群人又哄然涌上来,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那话听上去就不对劲了:“回什么回,上了花王的床说什么都得要三天才下得来。”“你小子有福了,赶紧进去。”“啧啧裙子都扒光了,你小子还客气什么?”说着就要把容越往里轰。

两人都清醒了。

彻底傻眼了,容越郁闷的分辨:“什么啊,我就是来……你们说要一个花王来着,我才去比试的。”

他越辩解,人越不愿意,开始还嘻嘻笑笑的,但扯了好几句后,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性子上来,一个年轻人嚷嚷了:“你这个外乡人真是,欺负我们琉瓦寨没人是不是?看不上琉娅你给她孔雀翎干什么,看不上琉娅你跑去比什么?把我们一群人都比下去能怎么着?现在人抱回了床,你又不乐意了!是瞧不起人怎么的?我们琉娅还能配不上你?”

容越也不愿意了:“我又没碰琉娅。”

一群人上来:“你这算什么,你进去又出来,是嫌我们琉娅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你是故意来找事的吧!”

这一嚷嚷开来,整个琉瓦寨的男女老少又都出来了,比赶花主会还热闹,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无一例外就是骂容越没事来挑衅,更有一个人阴阳怪气地说:“琉蒙,也不怪人家不上床,是不是你妹妹有什么问题啊?哪有美人摆床上还不上赶着上的!”

一直没说话的琉蒙怒了。

揪起容越就要打,容越顺手一拂,琉蒙跌倒在地。

这下炸锅了,一群人围上来就要揍容越和迟衡,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争吵:“别争了,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

是琉娅。

虽有艳丽的华服映衬,面色却是苍白,不掩伤心与愤怒。众人面面相觑,都很理解地后退几步,竖起耳朵听。

容越情知理亏,不说话。

迟衡见状,赶紧上前和琉娅把原委一说,实在是不知道规矩,十分真挚地道了歉。琉娅不看容越,唇色线条分明,倔强地说:“这是花王的规矩,几百年都这样。他若不是嫌弃我,就按规矩办,过了今晚,我也不会强留他。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一辈子不要再来琉瓦寨。”

容越愣住了。

原来抱得美人归,还非入这个“洞房”不可。

“要不,容越,你就那啥一下,反正,咳,那个,也没什么要紧。”迟衡也凌乱了,覆容越耳边,“琉娅长得也好看,你又不吃亏,是吧?我看这架势,咱们强走怕是走不了了。”这不止越界、不止是扰民,按照军纪,这罪责已经打了。如今要是再敢胡来,万一把人伤了,事情闹大了,就更收不了场了。

容越却一根筋:“不行,我是修道的人,不能那什么的。”

修个鬼道!修道的人有你这德行?你入门了没?你无非就是在紫星台混吃混喝十几年而已!

“再说我又不打算和琉娅过一辈子,现在破了她的清白之身,她以后可怎么办啊?”现在人人皆知此事,她岂不是会很受嫌弃?这后半辈子就得招人指点了,为了琉娅的以后,他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

这句倒还有点良心,是个男人。

迟衡也僵了。

琉娅见他坚决,当即头上的花冠往地上一掼,可怜娇柔无比的花瞬时摔了一地。她咬了咬嘴唇,对哥哥琉蒙冷冷地说:“他既然不肯,我也不说什么。就送寨主那里,寨主怎么说,就怎么做。”

一群人涌到老寨主那里。

老寨主是一老头,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皱着眉,许久说道:“他们坏了规矩,三百鞭子是少不了的。我年轻时,也见过类似乱规矩的事,三百鞭子,生生能把人打死。”

迟衡顿时惊了,原以为就是轰出去揍一顿了事,连忙上前:“寨主,这次都是我们无知……”

“什么啊都是我的错你就别揽了。”容越哪里肯让他一人背黑锅。

这么一闹,老寨主也就知道他们身份了,沉吟片刻:“你们既是炻州的兵,这事儿可更不好办。闹起来这事也大,不是咱们一个小寨能顶得起的。”

二人无话。

“侵境的罪,闹得越大,你们的罪责越大。”老寨主意味深长地对容越说,“要老夫说,你们小孩就是不懂事,爱倔强。退一步看看,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赶紧给琉娅去陪个不是,两人蜜里调油过一晚上,她什么气都消了。按我们的规矩来,跟我们琉娅好好过一辈子,她长得甜,性子又活泼,你小子稳赚不赔。”

容越只摇头。

老寨主也有气,手一挥:“那就不要见怪了,是你们先坏规矩的。这么着吧,一起去领主那里请示一下,看怎么罚。到时,领主自然会和你们的首领交涉,是打是杀反正轻不了。来人,先把手绑起来,送去东领主那里;小五,去给他们炻州的头儿捎个信,把事儿一传,就说人已经送到东领主那里,领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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