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五)——火棘子

作者:火棘子  录入:03-17

郑奕道:“迟衡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他们这么死心塌地的?大好的元奚国土还不够诱惑吗?!”

陶霄沉思道:“迟衡用的不是条件,而是人。几年前南疆和西域都在纷战,迟衡会选择这两人,应该也是看中他们的雄心不在元奚。这几年来,迟衡不断巩固与这二人的关系,同时,也加固边界的兵力,先礼后兵,态度分明。再者他的实力越来越强,那两人恐怕更会忌惮。”

郑奕慨叹:“虽然朕对迟衡的残暴冷酷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远见,在元州被段敌占领、朕的大军挥师南下时,他还能沉得下心去结交甘纳和索格王。甚至将乾元军的海战实力隐藏到今年攻信北州时才爆发,的确沉得住气。”

沉吟片刻,陶霄说:“迟衡,真的残暴?”

如果性格残暴,为何乾元军中投降敌军的将领屈指可数?而且,诸多被灭的敌将一旦投靠乾元军后,竟然也出奇忠诚,且军衔步步高升,甚至有多个达到副将军职位的!迟衡的确屠过一个城,但他绝对不是靠铁血手段来征服那么多将领的!

陶霄为郑奕斟了一杯酒:“圣上尽管放心,两军对峙,即使不靠外在援助,我们也一样能赢。”

“我曾经有两次杀他的机会。”

陶霄不动声色。

郑奕两指撑住太阳穴:“一次在安州,因为长缨的阻挡,只将他弄瞎;一次在曙州,因为同陷古国恶林;其实,我若是更快地下定决心,并非不能杀他。迟衡,很能迷惑人,纪策、石韦、颜翦这些人被他收得服服帖帖,不是没有道理。尤其纪策,将颜王军送出去不说,甘为人梯,呕心沥血替迟衡将军务和地方事务扫平,若说迟衡没一点儿能力,是不可能的。”

“听闻迟衡与纪策关系暧昧?莫非是情人关系?”

郑奕忽然面露嘲笑:“迟衡十分滥情,信报上与他牵扯不清的不下十个。不过,他既然如此好色,为什么咱们过去的绝色美人数不胜数,却一个都不能近身?所有的消息都说他在曙州昭锦城歌舞升平、醉卧美人,我不信他如此荒/氵壬还能让大军一次次攻破朕的防线!”

“迟衡特别警觉。”

“当初宇长缨仅一个月就窃得那么多信报,不是美人计难道用的苦肉计?若不是容越走运,他早就死在朕的手里。现在,迟衡在昭锦城里逍遥,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陶霄苦笑:“有几个人能如宇长缨呢?而且,当时,纪策不在迟衡身边。”如今,有纪策在,美人计根本没有插足可能。

“为什么诡士杀不了纪策?”

“因为迟衡布置的防卫异常森严,而且,据说他甚至严禁纪策私自走出昭锦城——这样的密令的确诡异,也令诡士们无从下手。”迟衡就像对待情人一样对待纪策,所以,暗杀很不容易。

郑奕道:“迟衡已是惊弓之鸟,他对待情人的方法就像对待孩子一样。”

“被保护者会很厌倦吧?”

“也许乐在其中。”郑奕喝了一口酒,面如清霜:“同样是细作,纪策的探子无处不在,把文臣武将们搅得人心不宁,甚至都快爬到朕的龙床上了。咱们的探子为什么却那么无能呢?假如当初早知迟衡会分兵,就该集中一处攻击,白白错过了大好机会!告诉我,多少天没有关于迟衡的信报了?迟衡这人,你要说别的也就罢了,唯独对美人一点提防都没有!”

陶霄慎重地说:“迟衡挑人的眼光很独特,他对绝世美人,并不热衷。”

“……”

“之前还送过一个和颜鸾长得非常像的,他却无动于衷。”

郑奕冷哼:“送得这么明显,不是等着让纪策给杀的吗?陶霄,你知道我们和乾元军最大的差距在哪里吗?颜王军非常纯粹,迟衡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旧势力及不服的人肃清,或者压制,一直到能为己用才罢休。而我们,鱼龙混杂,先前收编的那么多势力根系庞杂,导致要么一盘散沙,要么阳奉阴违,如果继续任这些贼子搅乱,朕还能保得住这个江山吗?”

陶霄蓦然抬头:“圣上……”

“陶霄,你不必再为他们多言,像九王、蓟光、辛博实等旧朝臣子将领,处处唱反调,朕早就忍无可忍!朕已下决心,一概肃清!”

陶霄豁然起身,神色苍白:“圣上,你……”

“朕知道你下不了狠手,朕下!在你来的时候,他们已成阶下囚!”郑奕缓缓起身,直视陶霄。

陶霄神色一变,声音陡然增高:“可是我们与乾元军不同,他们是靠打仗打出来的天下,而我们是靠各种势力的投靠才得以奠基。不错,现在是有一两个人蠢蠢欲动,但大部分人还是臣服圣上的,圣上现在忽然……不是逼着那些人反吗?正中了纪策的伎俩啊!完全可以缓过这段时间再清算旧账啊!”

“现在已经很误事了!”

陶霄遏制不住愤怒:“圣上!不错,势力纷争的确削弱军力,但是圣上有没有想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反扑回来就是内祸不断!九王能倚仗的势力已经所剩无几,卞承夏斯年还有他的几个属下都已经叛了,他能再兴风作浪?但你要是将他杀死,他的那些势力就会做殊死搏斗,徒然耗费我们的精力啊!更不要说蓟光、辛博实,无非就是在朝廷上说两句风凉话,他们能干什么?你何必那么心急!”

郑奕冷冷地说:“朕已经后悔下手太迟!”

陶霄才要开口争辩,忽然停下,目光满是难以置信:“圣上,圣上……”

“陶霄,朕忍了很久,如果朕早用这种手腕,早就将迟衡赶尽杀绝了!”郑奕转身将五块虎牌扔在桌上,象征了它们已经易主,更象征着旧主人已遭不测。

陶霄一下子跌回椅子上。

窗外的雪依然绚烂,而陶霄却如身置冰窟一样冷,他浑身颤抖,他浑身发寒,他盯着了发旧的虎牌良久,满心的激愤化作悲怆化作无声的痛惜。

慢慢地,陶霄松开发白的指节,冷冷地望着郑奕:“圣上,你常问我,迟衡到底是哪里出众?微臣从来没有说过真话!今天,不妨说一说微臣的见解。迟衡是武将出生,骁勇善战视死如归,是圣上比不了的。”

郑奕脸色骤然一变。

陶霄继续说:“如果让将要灭亡的势力选择,他们会投奔迟衡,因为迟衡比圣上大度,敌军一旦投降,他绝不穷追猛打,更不会兔死狗烹。不错,他屠过城,但也就一次,而且是为主将复仇,纵然恨他残冷,也不得不敬服他的忠诚、肝胆相照——我们都痛恨他,但没有一个人不佩服他。”

郑奕的眸子迸射出厌恶。

陶霄面无惧色:“我们引以为傲的,是封振苍竟然投靠了圣上。可封振苍有选择吗?他是杀颜鸾的人,迟衡可以容纳所有人但绝对不会饶过他!迟衡就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这世界上他只杀两个人,誓死不妥协。其他的人,只要来,就计功行封、班功行赏,他绝无偏见,跟着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需要打仗、打赢、邀功请赏!”

郑奕猛然饮了一杯酒。

陶霄苦涩地笑:“成为这样的人的对手有可怕?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做他的属下只需要往前拼,完全不用去揣测他的心思,不用担心有一天忽然风云突变、所有奋斗毁于一旦!”

郑奕啪的一声拍在案子上,一个花瓶滚落,哐当一声脆响碎了。

陶霄昂起头,直言不讳:“我曾想过,纪策为什么甘心情愿让迟衡夺了权,他不贪恋权势的诱惑吗?他还受过迟衡的压制,那么聪明一个人能察觉不到,为什么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呢?如果纪策是在……是交给圣上你的话,恐怕他不会这么放心——他会担心全权交出去之后,自己还能剩下什么?还能毫发无损地活下去吗?”

“陶霄!你是故意要激怒朕吗?”

陶霄面露凄凉之色:“圣上,我们由绝对的胜算、变成了与他平分江山,原因是什么?不错,迟衡只会打仗,只擅长打仗,但他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的优点缺点,把所有事务的总决策交给纪策、把运筹帷幄的事交给石韦、把地方事务交给骆惊寒、把打仗的诸事交给岑破荆容越梁千烈。对于属下来说,这种赏识、这种知遇之恩、这种绝绝对对的放权,就会让人为他肝脑涂地、誓死不悔,封赏,就变得可有可无了——你觉得,还有什么探子能撬得动这种忠诚呢?”

郑奕怒斥:“陶霄!朕没有给你们这些吗?”

“给过。在没有出错的时候,你全心信任,但一旦错了呢?不说微臣,比如厉煜祺,他是难得的将才,他当初凭借万余人起家先后收复了开州淇州长灵州等地,战功赫赫,他的能力值得质疑吗?但在与岑破荆的对决中,他败了几战,就被斥责得抬不起头来。”

“朕给了他五十万大军,攻不下来,朕不该发怒吗?”

陶霄抬起头:“圣上,你错了,你应该给他五十万大军,随便他怎么调遣。他如果觉得京城可以弃,我们就跟着弃;他要是觉得守住开州比守住淇州还重要,咱们就该去守开州——而不是,咱们告诉他,守住京城,挫败岑破荆。”

“万一整个战线都沦陷了呢?陶霄,他能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你能吗?”

陶霄惨然一笑:“所以,只有圣上能!”

郑奕面色铁青。

陶霄拂了拂袖子,往地上一跪沉重地说:“多谢圣上赐酒,微臣言尽于此。”

郑奕怒视了半天后说:“陶霄,没有第二个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今天的话,我就当做你喝多了酒,起来吧!”

陶霄苦笑:“微臣,不胜酒力,就此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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