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洒水壶先生突然别过脸来,定定地看进我的眼睛,问我:“为什么?”
“啊?”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洒水壶先生问我:“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听到这话我有点难过,仅仅是扶他几次,给他几次吃的,他就认为是好了,他那一生,过得该有多不好?
定了定神,我回答说:“上辈子的事我是一丁点儿也不记得了。就算你要问我现在的话,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别想照顾你,不让你经受哪怕一点儿的风吹雨打。一定要给一个原因的话……我想,也许这是一种烙在骨子里的本能,或者上辈子留下的执念?”
洒水壶先生一直看着我,突然,他笑了,说:“我相信你。”
我在他这一笑里有些目眩神驰,嗫嗫道:“我突然有点儿明白上辈子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了,就算只为这一笑,倾尽所有也愿意。”
刚说完我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一笑倾城什么的,对于女人来说是种恭维,对于男人来说,大抵却算不上什么好话。
洒水壶先生却并没有因此生气,他嘴角微挑:“就算只是一种对于美色的痴迷,痴迷到这样小心翼翼的份上,也不会让人心生厌憎的。”
我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洒水壶先生转过了头去,突然又说:“但是,”
我的心跟着这个但是又拎了起来,洒水壶先生淡淡道:“但是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早就已经不再是上辈子的那个我,所以,也不会有跟你再续前缘的意思。我现在会这样对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我想他话虽这样说,其实多少还是受到了上一辈子的影响,不然,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接受我,接受一个鬼。
但不管为什么,总是一件好事,我高兴地接过话说:“你放心,我根本就不记得上辈子。我一睁开眼睛,一有意识,就看到太阳,就看到你,仅此而已。”
洒水壶先生转过头来又定定地看了我一回,问我:“对于我们目前这种现状,你满足了吗?”
我实话实说:“做为鬼,能晒太阳,能触摸实物,能照顾到你我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基本上不敢也不可能再有别的追求——你不知道,其实大多时候我连碰都不大敢碰你,这对你的身体,怎么说也是种伤害。”
“你这样,总是先为别人着想,是单独针对我,还是针对所有人?”
洒水壶先生问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可是我还只是实说:“我不知道,因为我现在生活里只有你,根本无从比较。”
想了想,我又补充说:“不过除了你,大抵我也不想跟别的什么人接触。”
洒水壶先生静默了半晌,眼神温和了下来。
他触了触我的脸颊,转过头去继续看太阳,眯了回眼睛说:“做鬼像你这样的,也算特例。”
这话当然不是说我的禀性,而是我能触碰东西,不怕太阳这种事。
我琢磨着这话里的味道,问他:“你似乎很了解鬼?”
我想,如果他正好是个天师的话,那这个故事就太狗血了!
“我是天生的阴阳眼。”
洒水壶先生缓缓道:“更是祖传的风水师,因此,对于鬼多少都有几分了解,但却不够深入,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我恍然地点头,洒水壶先生又说:“不过我们这个圈子总是相通的,因此我还认识几个天师,对于你这种状况,我想他们应该总有办法。”
“应该不是超度我的办法吧。”
我挠着头问。
虽然对于被超度我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反感,但说起要离开洒水壶先生,并从此将他忘记,说什么我都不会舍得。
洒水壶先生认真地解释说:“天师会主动超度的只有祸害人间的恶鬼,又或者鬼魂的亲属请求他们超度才会去超度。天师做的也不只是超度这一种事,鬼媒、碟仙,甚至还阳重生这种沟通阴阳的事他们都会做,偶尔也会借些无用的驱壳做些夺舍的事。”
这意思是要让我不再做鬼?
也就是说让我有机会摸摸洒水壶先生的手,甚至亲亲他的脸什么的……
我有些小激动,正当这时候,师长冷冽地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文鸢,你跟他在这里……是在做什么?”
第9章
亡灵纪元 1月7日晴 ①
听这话,师长只是刚到。
我的心思一瞬间在巧合误会和我暗恋洒水壶先生之间转了几圈,洒水壶先生已经淡定地转过了头去,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瞬间我就知道,这次师长大概是得了什么法子,断定洒水壶先生能看到他了。不然洒水壶先生绝不会这么冒失。
不过,什么东西……我险些儿没绷住自己的笑容,洒水壶先生好毒!
师长的脸青了白,白了青,做为鬼还有这样精彩纷呈的颜色交替,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我倒也没太紧张,怕师长因此发大招什么的。
此刻我跟洒水壶先生都沐浴在阳光下,因此心中隐隐有些有恃无恐的得意。
自然,要是阳光没了,我跟洒水壶先生还是会有危险的。
但我早就说过,我是个短视的人,这得意,争得一刻就是一刻。
师长脸色青白了半晌,竟然忍气吞声让这句话就这么过去了,他僵硬的命令道:“文鸢,你过来,我得了让你想起前世的法子,你用了就会想起我来了。”
洒水壶先生又看了他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拨了号码,道:“玉少,我这里有桩生意要交给你,帮我超度一个百年左右老鬼,价格吗,十万够不够?”
洒水壶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我一半注意力还放在师长身上,生怕他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情。
只是,师长的脸裂了又裂,最终竟诡异地变成了平静。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等了起来,似乎笃定来的天师不能将他怎么样一样。
“你请的天师灵不灵?”
我忍不住问洒水壶先生。
洒水壶先生淡淡道:“王家嫡系,下任门主,要是他也不行,基本上我们就准备做同命鸳鸯了。”
我完全不明白这个王家嫡系是怎么样一个存在,但至少听得出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心顿时安定了不少,笑回洒水壶先生:“你说错了,明明是同命鸳鸳。”
师长平静的脸顿时又裂了开来,他冷厉地看向我:“你这么个纨绔,也配肖想文鸢!”
“你错了。”
我实实在在地摇头:“我连文鸢是谁都不知道,我肖想的只是他而已。”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想应景地揽一下洒水壶先生的腰,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
让洒水壶先生因此寒战,我舍不得。
“你!”
师长发怒。
我看了下大好的阳光,又看了眼淡定的洒水壶先生,复又像之前一样,跟洒水壶先生保持着几纳米的距离肩并肩的坐了下来,晒太阳。
宁静的时光过得很快,似乎只是几分钟,我就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
洒水壶先生淡然地摸出手机,打电话:“你不是指望我去给你开门吧,我被堵在了阳台上。”
下一刻门就被一条火龙毫不留情地轰了开来。
我的嘴角抽了抽,有必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吗?
我跟着洒水壶先生的节奏慢慢地转过头去,谁知道师长的节奏比我们还慢。
不,他根本就没有节奏,因为他根本没有回头,犹自自负且安静地看着洒水壶先生。
我想,我的关注点也是奇怪的,这时候我本来应该去看那个将门轰开的罪魁祸首才对。
也许这是因为骨缝里的酸涩至今还没有消除,因为这个神秘的师长给我带来的威胁感太重,怎样的意外都不能抹去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自然,这个地位极其的负面。
在我观察师长的当儿洒水壶先生和来人已经打完了招呼。
洒水壶先生招呼:“玉少。”
来人回应:“书白。”
我这才知道洒水壶先生的名字,不由转头看他,恰看见洒水壶先生松眉的动作。
很明显,之前他刚刚皱过眉头。
我还没来得及去想洒水壶先生为什么会皱眉,玉少又已经开口说:“这十万的酬劳我恐怕赚不了你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对于洒水壶先生为什么会皱眉也只得暂时略过。
“不过一个百年的小鬼,你就弄不下?”
洒水壶先生冷淡地问玉少。
玉少避而不答,委婉劝说:“你跟他百年纠缠,他宁可不去投胎也要留在人间找你,不彻底肃清其中的因果,就算我现在将他超度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他还会找上你。”
洒水壶先生漠然道:“下辈子我早就已经不是我了,我去管它做什么。”
玉少似乎被噎得不清,半晌没有作答,倒是师长颤抖地接过了话:“文鸢,你就这么恨我,连想起我都不肯?”
我瞬间听出了其中的因果,似乎上辈子师长与洒水壶先生并非两情相悦。
不得不卑劣地承认,这点让我相当的欣喜。
“要不你还是算了,下辈子再说吧?”
玉少又劝师长。
师长头也不回,凶厉地说道:“你要么闭嘴,要么超度了我!”
“罢罢罢,你们的事,我是不好插手的。”
这么说着,那个玉少竟然就走了。
我简直瞠目结舌,他不是个天师么?
他的业界良心哪里去了!
“书白。”
我吞了吞口水,问洒水壶先生:“你有没有什么法子直接从阳台离开?”
洒水壶先生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抿唇道:“我不走,你走。”
说着他又摸出电话来,问那个玉少:“玉少,既然你不肯帮我超度那只百年老鬼,那帮我把这只千年老鬼带走吧,价码还是十万。”
这话刚一说完他就被一股阴风卷进了房间里,我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阳光已经弱了很多。
“你放开书白,有什么冲着我来!”
我不管不顾地冲进房间,老鹰护崽一般伸开双臂挡在洒水壶先生面前。
师长一句话也不说,只一弹指,瞬间我被一股大力抛到了天花板上,然后又砸回地上,钉住四肢,动弹不得。
“文鸢,你好好地想起前世。”
师长一步一步地走向洒水壶先生,语声轻柔。
洒水壶先生一动也不动,就那么任他走近,我心一沉,只怕洒水壶先生跟我一样,也被不知道什么劳什子法术给束缚住了。
大抵师长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只是想让他想起前世的事情罢了。
我努力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可眼睁睁地看到师长的额头抵上了洒水壶先生的额头还是忍不住目呲俱裂。
师长的额头只一拿开,洒水壶先生就应声而倒。
所幸师长及时捞住了他,没让他撞到地面。
只是,他双目紧闭,鼻翼不见起伏,竟是死了的样子。
“你将他怎么样了?”
我语声颤抖地问。
师长理也不理我,只双目炯炯地盯着洒水壶先生。
我从没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心中的愤恨像决堤的潮水一般直涌向四肢百骸。
在这潮水的涌动中,我突然的发现,我那被钉得死死的四肢似乎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松动?
我勉强自己定下心来,像个武林高手冲穴一样默默地用那些潮水洗刷自己的四肢,一边又焦虑地看向洒水壶先生,盼他呼吸,盼着他睁眼,又计算着怎样才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从师长手里夺回来。
就在我感觉终于能个完全地控制自己身躯的一刹,洒水壶先生竟真的睁开了双眼,他定定地看向我,轻启双唇,吐出了两个字:“书白。”
第10章
亡灵纪元 1月8日 晴
时间过得很快,洒水壶先生口中吐出“书白”二字的时候挂钟正好敲响十二点,于是又是新的一天。
我对于那声书白有点茫然,想了一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书白是我的名字,而不是洒水壶先生的名字。
所以那位玉少这么叫的时候洒水壶先生会皱眉,所以我这么叫洒水壶先生的时候洒水壶先生的表情才那么古怪。
这么说,那位完全没有业界良心的玉少他认得我?
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一飞而过,瞬间我就被洒水壶先生夺去了全部思绪以及视线。
洒水壶先生定定地看我,突然间潸然泪下:“书白,我还说你怎么再不出现了,原来你早就死了。”
洒水壶先生说到这里,师长再也忍耐不住,他焦虑地捧住洒水壶先生地脑袋:“文鸢,你看着我,你不是应该想起了前世的吗,可你现在……究竟在说着什么?”
洒水壶先生憎恨地钉了他一眼:“是不是你杀了书白?”
咦,在那一世也有师长先生的吗?
我有些头皮发麻。
这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推断与总结,那就是,在师长术法的作用下,洒水壶先生的确想起前世了,不过,不是与师长的那一世,而是与我的那一世。
也许……这一世在他心里更为重要吧,总之脱离了师长的预期。
可如果这一世里也有师长的话,那么事情就复杂了,这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三人纠葛!
师长应该是正在蛋痛为什么洒水壶先生想起的竟不是文鸢那个前世,所以大约顾不上,或者根本就没听到洒水壶先生的质问,,略停一息,又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洒水壶先生的额头,接着洒水壶先生再次失去了鼻息。
这样的事因为有过了一次,所以我大抵猜出洒水壶先生一会还会悠悠转醒,可天知道这样的术法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大脑这等精细的东西哪经得住他这样一而再的摧残。
别的不说,几世的记忆一股脑的塞进一个人脑子里,只怕爱因斯坦那样的脑容量都吃不消。
所以当洒水壶先生再次睁开双眼,再次口吐“书白”二字,而师长因此再再次要将额头抵上洒水壶先生的额头时我果断地一把扯过洒水壶先生将他护在了身后。
这一举动大约实在超过了师长的预期,因此才能得逞,也因此激怒了师长先生。
师长先生冰冷冷地看我,吐出一个字:“滚!”
与此同时洒水壶先生颤抖地伸出双手在我背后环住了我,颤声道:“书白,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被师长给秒了。
等我再有意识,窗外阳光灿烂,一张我不认识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啧啧赞叹:“季书白,你还真是属蟑螂的,这都能活过来。”
然后我就知道他是谁了——玉少。
我在心里飞快地琢磨了一下,洒水壶先生在被师长抓进屋子里之前曾经给玉少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我带走,大约因此玉少出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我从师长的黑手里捞了出来。
也就是说,我还活着。
呃,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我早就死了。
总之我还记得自己是谁,能思考,这总是好的。
我吁了一口气。
我顾不得再多,急急地问玉少:“你知道洒水壶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吗?”
“洒水壶先生?”
玉少古怪地看我。
我这才想起来,我竟然还不知道洒水壶先生的姓名,脱口而出的只是我心底里对于他的称谓。
“就是给你打电话,给十万你让你超度师长后来让你带我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