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食那里,死人了!”
金小猫吓了一跳。
方方食经营至今,四年来,莫说死人,便是连个伤的就没有。现下居然死了人!
金小猫也顾不上多说,略同包大人与展昭拱拱手,便拉着刘长荆回去方方食。
包大人微微把眼眯了眯,若有所思道:“这只小猫儿,长相倒十分像一个人。展护卫,你觉得呢?”
展昭抬头见包大人一副老神在在模样,自家低头想想,也开始觉得这金小猫的相貌越想越熟。然他到底还是觉得方方食那里更为紧要:“大人,方方食那里怎么办?”
包大人把手拍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拍拍肚子,慢悠悠踱着步子:“展护卫,这件事,务必要水落石出才是!”
“天子脚下,怎么能不平安呢!”
再说金小猫刚到方方食,就被自家大哥金大郎拦住:“小猫,你莫要进去。”
金小猫回头看看刘长荆,刘长荆也按按金小猫肩头:“小猫莫怕,有金兄与我在呢。”
金小猫低头看看自家捏得发白的指尖,咬牙道:“我自是不怕,我最恨在我方方食里找事儿的主儿!”
究竟是说不过,金小猫到底进了门。
出事的是天字二房,与三房对过,也是个朝阳明亮的房间。
正中地面上倒着一个黑衣男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只瞪得血红的独眼,身上并无伤口,只胸口处有个发紫的掌印,想来这便是致命之伤。
金小猫也问过雁八懋,说这死者并非住客,倒是住在天字三房的住客没会帐就跑了,怕是多少有些干系。
办案的几个衙役各自忙着询话,金小猫慢慢走到那死人跟前,刚要弯下腰去看,却被身后一人慌里慌张地推了一把。金小猫身子推得向前,正正被这死人一绊,饶是金小猫反应快,也差一点整个趴下。
金小猫怒道:“哪个不要命的推七爷!”
“小猫儿乖乖,正是你五爷!”身后那人哈哈大笑,一只铁掌死死抓着金小猫肩头,微微用力一拨一转,叫金小猫正正与他打个照面。
此人金小猫是熟悉得紧——那碗顺气汤果然还是喝得少了!
“白玉堂,你作甚!”金小猫把脸一板。
“还你顺气汤的情分!”白泽琰笑眯眯地把唇角一扬,“你家白五爷,可是有恩报恩仗义得紧!”
金小猫挣了挣,只觉白泽琰把自家扣得极紧,肩头都隐隐作痛,不免恨将起来,抬眼瞪了一眼白泽琰,狠狠把脚踩下……
白泽琰受了这一脚,面不改色,反而猛然一拉,叫金小猫贴得自家更近些,俯身又把嘴凑到金小猫耳朵边小声说:“小猫且救我一救……”
金小猫虽不会武,却也听得白泽琰声息不稳,隐约带着颤意,身上还带有一些字血腥气,不觉心头百般计较,方也低低回道:“死人与你有关?”
白泽琰身子一僵:“若我说无关你也不信……”
金小猫微微颔首:“便是不信,我也救你了。白五爷仗义,自然会有恩报恩……”
“自然。”白泽琰点头。
金小猫把唇一抿:“那便先松开手……”又大声作出呕吐之声,慌得金大郎急忙来问。
金小猫说自家不舒服,要休息,白泽琰顿解其意,自告奋勇带着金小猫回房间,外头只留下金大郎并诸人同那衙役们交涉。
白泽琰与金小猫相扶,在时人看时,便是猫鼠一家亲,两个勾肩搭背进了天字一房,这是金小猫偶尔不回家时的住处,收拾得干干净净。
金小猫拧了拧眉,把个人高马大的白泽琰刚一放倒在榻上,自家就累得躺倒。白泽琰伸手拍拍金小猫的腰:“小猫儿,莫要投怀送抱!”
金小猫闻言,立时满头烈火,翻身起来,自壁柜取了一床候被子与他蒙头盖上,又在白泽琰身子两旁撑着胳膊,居高临下冷声道:“白老鼠,此时是你要命!”
说罢,狠狠瞪了一眼白泽琰,自家又抱了条毛毯回到内室床上躺着。
金小猫越想越恼,恨不得把个疯魔的白泽琰捏死,只是金小猫心软,到底还是担心白泽琰的伤,偏就放不下心来。自家又轻轻走到外间,见白泽琰面上苍白,越发趁得发乌眼黑,倒像画的,不由摇头叹道:“生得这般好,怎么偏就那么讨厌呢!”
白泽琰猛然睁开眼,一双桃花水眸含着笑意望着金小猫道:“小猫儿,五爷我讨不讨厌,你日后就会知道啊!至于现下,小猫儿,倒是该你与我上个药了……”
“若是得空,五爷我还想吃小猫亲手做的小点心……听人说那李官人,走时可从小猫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呢……”
第六回:天字三房好神秘
方方食的命案,实在是今年以来头一宗教人难寻头绪的——不说旁的,便是那擅记客人脸面的大掌柜雁八懋也说不出那天字三房住客的形容。
倒是展昭沉得住气,细细询问了当时听见天二房里打斗声的几位,皆说最后那声响颇为奇怪,就似一条鱼在地板上挣扎不断一般。
金大郎跟刘长荆两个惯于游历,这见识也不比大名鼎鼎的展护卫少了半分,是以三个人都是眼睛一亮,齐声说道:“莫非是斩鱼掌?!”
斩鱼掌这门功夫,据传是位身负绝学的渔人所创,当时只是便于把海中鲜捕的大鱼一掌击毙不叫它在船上乱蹦失了掌舵的稳头,这位渔人使来,那就是掌出如电,直击鱼心。待鱼死去再剖开鱼看,那鱼除了心脏破裂再无他伤,且那鱼肉再做起来最为顺滑——试想,那纤维尽断的肉儿哪能不好调理?咱们连素日里做炒菜,那些肉还需用刀背多拍拍呢,这却是好,事半功倍就把食材料理过了!
展昭任叫仵作把尸体剖开看,不多时果然就听那青年仵作声音微颤地一样一样的细回:“全身唯有左胸一处有大力击打的紫斑,却是全身骨头被震得酥碎了,小人刚才查看死者胸口处,只轻轻一按那胸腔竟都塌了,小人刚说剖开再看细处,却只翻了一下,那所有肌肉都是软踏踏摊作一摊!小人实是不敢再动了!小人也是头次见这等……”话未竟,那仵作却是把手一捂嘴,跑到门外吐了才转回来,只是再不敢看那尸体。
展昭见那仵作面色苍白,也知这个新来的青年经验尚少,果然忍不过这样的惨状,便挥挥手叫他回去。
金大郎瞧着仵作踉跄背影,又和刘长荆对视一眼,两人都忽然觉得自家今日说好叫金小猫做糖醋鱼并非是个好主意……
展昭着人把尸体搬回义庄,又叫店里活计把地面清理干净,说是这命案与店家无干,继续经营也是无妨的,只是有人日后若能想起一二有助案情之事,千万不要不告知官府。
金大郎连连称是,和刘长荆两个把展昭诸人送出,将将走至门外,那展昭忽然止步,抬头看看天字三房的窗户,那里正挂着一条月白的腰巾,在风里头悠悠晃晃。
展昭将身子一纵,飞得高高的把那腰巾拿在手里。
那腰巾极是精致,不过二尺来长,却是整面连绵不绝地用银丝绣的白莲花暗纹,两边更是嵌着用极细的金丝盘的祥云纹,两端还挂上用羊脂白的美玉做的老龙教子的带钩。
用这腰巾的,看着倒是大富之人啊!只是,颇煞风景的是,那腰巾上沾染了大片暗黑血迹。
展昭把这腰巾交与金大郎刘长荆两个看,冷不丁开口问道:“今日展昭看那白玉堂穿着甚好!”
金大郎将腰巾交还展昭,叹道:“这白五家中富裕,自然着装精细。”
“刘兄,你可曾注意白玉堂的腰巾?”展昭转脸又问刘长荆。
刘长荆想想,却也想不出白泽琰浑身有何不妥。
展昭摇摇头,慢悠悠道:“今日展昭发觉,那位白五爷,却也不是白五爷。”
“我与他交手几次,那白玉堂功夫极高,气性又傲,如何会气息如此不稳教人察觉?再,白玉堂爱干净的狠,又如何会身带血腥之气而不换装?又再,便是那白玉堂受过伤,以他那般傲气,如何会向小猫轻易求助?”
“再者还有,世上之人皆有特色,连雁大掌柜都记不得形貌之人,除非是刻意隐藏的高手,那便只有易容圣手了!”
“是以,展昭思量,那位白玉堂,怕就是三房客人易容所扮!”
“糟了!小猫!”金大郎一跺脚,也顾不上同展昭再说,匆匆一拱手,飞身便直接从窗口跳入二楼天字一房。
刘长荆亦是一拱手道:“金兄担心兄弟,望展护卫莫怪!”
展昭一抱拳:“人之常情。展昭还需向包大人回报,告辞!”
——
金小猫是头一次见这般难伺候之人。
刚给上了药也不说消停,又要金小猫端水来与他喝,喝罢水仍是不足,口口声声只说饿了饿了,要金小猫即刻做吃的给他:“小猫啊,你也知道,五爷可是不耐饿啊!你去做些好吃的吧?不要山珍海味,五爷倒是想吃那檊得细细又劲道的银丝面,配上切得碎碎的臊子,撒上小香葱……小猫,啊?”
金小猫在内室听得耳朵疼,这人缠功忒好不过!
金小猫被念得烦,捂着耳朵咬牙低声:“饿死算了!世上就少个累赘!”
那白泽琰耳力好,如何听不见:“小猫好狠的心!你家白五爷活着还要除暴安良呢!”
金小猫一脚把个薄毯子踢到床下,翻身就骂:“这哪是白耗子!分明就是个事儿精!七爷不图你抱答什么,快滚出去!”
那白泽琰笑盈盈一根手指挑着金小猫给他盖的被子,一边慢腾腾晃进内室,斜倚着门框笑道:“小猫你与我盖厚被子我也忍了,现下被你欺负的一碗面都不许吃……小猫啊小猫,枉我这么久都还惦记着你……”
金小猫见白泽琰说得这么浪荡,心下不由起了疑,正要想着旁敲侧击一番,却被那白泽琰一声怪叫吓了一跳:“金小猫,原来你家大哥都不走门么?”
金小猫略一回头,那白泽琰上前一把擒住金小猫的咽喉要害,冷然对着身后道:“金大郎,我并无恶意,你无需这样紧张。”
金小猫身子被制,动也动不得,心里发急,只想借着自家大哥来分散白泽琰的精力好自行脱身,不意,却被白泽琰看破。
白泽琰微微一笑,真真是色如春晓:“乖小猫,你大哥不动,五爷也不动……”
金大郎心疼金小猫被那白泽琰捏得眼里水汽氤氲,只得退后一步,把手抱拳:“莫伤小猫,只是,尊家到底是谁?藏头藏尾,不是君子所为!”
第七回:双猫双鼠双人份
方方食新来了一个伙计。
这位伙计却是大爷得很,不跑堂不下厨更不算账,只跟着金小猫进进出出。
金小猫被跟得发恼,冷着脸换了衣服便要家去,那伙计把张俊脸一皱,轻轻摸着自家腰腹道:“七官人,我伤还没好呢……”
金小猫实在哭笑不得。若非自家大哥一句话叫破这位大爷的身份,他如何会被这人缠上,明明白白的蹭吃蹭喝看热闹。他的这间方方食,也是小本生意啊!
想起那天这人把那张薄薄的脸皮一揭,露出现下眼前的这张玩世不恭的脸来,金小猫现在还觉得见了怪物一般——那张欺世的脸皮,真真是如同天生,若是真个白泽琰在此,两个并排站着,也是难以分辨。
天下竟然有这等出神入化的功夫!
金小猫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就觉得这人若是用了自家的脸皮去骗人,那可是……想想就如芒在背,一时恨不得把人赶走,一时又怕这人性格无常,在别处替自家惹恨。
金小猫抬眼瞥了一眼这位新伙计大爷,见他拉着自己袍袖不放,一双桃花眼儿黑白分明地望着自己,倒像是个稚童,眼神天真得紧。“小猫儿乖,你去哪儿,也带五爷去!”说罢,还把袖子拉起摇摇。
金小猫登时被这无赖的撒娇吓了一跳,心道:“若是个丑人这般,七爷且是不敢看的!”又见他拉着不放,不由也是无奈,“行了,虞五爷,你也跟着家去吧!若是看不住教你顶了七爷的脸去做饭与别人,再吃死个人,那可就糟了!”
“哼!小猫儿的脸啊,还没五爷漂亮呢!五爷可是只扮美人呢!”
金小猫被噎得发闷,伸手把那装痴撒娇的主儿手拍掉,恨声道:“闭嘴!跟上!”
说起这位虞五爷虞五宝,江湖上多是只闻其名——他家老父乃是药谷的虞谷主,最最是个心怀大善的,生下的五个儿子,四个都继承父业,做了悬壶济世的医者,偏就这个末儿,因是老年所得,又聪明异常,原想更他压箱底的秘籍都教与他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孰料这个末儿只愿学的三两分足以保命,倒是对着毒物生了十分的兴趣。虞谷主怕日后生了事端不好打算,只能托了面子请了位隐居的老友教他门独一无二的逃跑功夫跟易容功夫。
上无老父压力,下面丫头奴仆也不敢管,是以偏疼溺宠地养成这么一个古怪的性子:狡黠无比,睚眦必报。爱着个插科打诨,却又对着他上心的人贴心贴肺,只是,这天底下叫他掏出心肺的人,除了他自家老爸,怕还是没有一个!
如今这位虞五爷仗着自家一手易容绝学,装谁像谁,借人银两,一时也闹得不少原先好友因着银子反目。只是后来虞五爷又把银子还回去,又附了声明言及细节,这些事才算了结,只是那些个浮华表面的朋友却也不复重新交往了。
此次,这虞五宝假作白泽琰,却也是因为那位大名鼎鼎的御猫展昭。
说来可笑,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虞五爷同展护卫不对付,根子也同白泽琰一般无二:虞五爷生时体质虚弱,虞谷主为了好养活,便与他取了个贱名鼠儿,叫家人仆从不拘喊着。
自古鼠儿猫儿便是天敌,白泽琰是不怕也不服,虞鼠儿更是是不服也不怕,两个竟是一般心思来东京消遣展猫儿了,更是不约而同下榻方方食。
虞五宝只那一日见过白泽琰,见金小猫一碗顺气汤把个锦毛鼠白泽琰害得脸色都发青了,不由对这个方方食的少年东家起了兴致,只觉这位小猫儿那股子坏气儿,甚合他意,便易了一张人群里最最容易过眼即忘的脸儿,在天字三房住下,时不时在窗口瞧金小猫抱着豆子晃来晃去,心里是越看越觉得投缘。
后来又见到金小猫与李瀛做的那些美味,临别时赠的那些个点心,不由更是后悔自己没做张李瀛的脸皮戴着。
只是方方食发生命案之时,虞五宝恰巧出门回来,刚进房间,便被藏在门后的凶徒举着刀偷袭。饶是虞五宝躲得快,腰上仍是着了道。
那凶徒的打扮,现下想来实在是与那天字二房的死人一样,皆是着黑衣,头脸包裹得极严,只露出眼睛。
虞五宝功夫不算上佳,脚下却是忒灵活,躲那凶徒也躲得不十分狼狈。只是对方有武器,虞五宝赤手空拳,两人一来一往正交手,那二房忽然一阵声响却让两个都住了手。
那凶徒面色阴沉地狠瞪了虞五宝一眼,挥刀把他的腰巾挑起丢于窗外,自己却是跳窗逃跑。
虞五宝见追不上,便把伤口随意收拾了一下,把换过的衣服打了包裹,也从窗子跳出,寻了个僻静地方用火烧了,才换上做了数日的白泽琰的脸皮回了方方食。恰巧正遇见展昭他们查案。
虞五宝自忖自家装得像,却不意被展昭猜出,又不意被金大郎挑破,只觉自家脸面受损,只说要金小猫与他赔礼做好吃的,不满意便是不走,还要把方方食厨间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