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满生理食盐水的棉枝就这样擦拭着伤口,看着任煌认真的模样,天爵蛇抿了抿唇。
其实现在杀掉他也是可以的。
看着这漂亮的脸孔染上鲜艳的红色,看着那一头美丽的白发脏污不堪。
噬血的欲望又再度涌了上来,天爵蛇抖了下手臂,要他活活勒死任煌是轻而易举的。
“上优碘,忍一下。”
棉枝已经从沾染透明的白色换成了暗红色,天爵蛇在任煌的声音下回过神,怔愣的看着他的动作。
消毒过后就是擦上那不知名的药膏,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牵引着他那平静冷漠的心,有什么东西拉扯住他,强迫着一起波动。
不可能。
用力咬了下唇,天爵蛇皱紧眉头,感觉到血液的渗出,才稍稍压下了自己的烦躁。
“好了……啊!你怎么又流血了?”
将纱布覆盖后缠上绷带,任煌抬起头来看向他,就发现了天爵蛇下唇流出了不少的鲜血,皱着眉拿过棉枝压住伤口。
“干嘛咬自己呢?还不如去咬那些食物。”
等了一会儿确定血不再流,任煌帮他唇上的伤口抹了点药,然后嘱咐着不要吃掉。
“走吧!肚子都饿了。”
那个朝内走去的背影如此说着,天爵蛇却没有起身。
让这纯白色的空间,吞噬自己。
7
日子又过了几天,天爵蛇已经完全掌握了任煌的生活作息。
像这个时间点,就是任煌会去采买的时段,因此只剩不被允许的外出的自己留在家。
打开了冰箱,取出任煌最爱的泡芙,咬了一口,甜腻的口味让天爵蛇不禁皱起了眉。
他并不是个嗜甜的人。
走出了这间隐蔽在巷道内的家,天爵蛇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勾起嘴角。
施力踏上了高耸的墙面,借力朝上方蹬去,不用几步,人就已经到了大楼上的顶楼层。
眺望这一片混沌的世界,哪里又发生了战乱,显而易见。
一个只为了利益和自我的时代。
将手上的泡芙给吃尽,他还是不懂,任煌怎么会喜欢这种甜腻至极的食物。
眼角的馀光瞄到了一个身影,正以快速的步伐接近,天爵蛇收回了眺望的视线,朝着原地一跃而下。
完美的着地后没几秒,那身影就蹒跚的撞进了他的怀里。
“煌?”
身上不知何处冒出的鲜血,任煌狼狈得拉着天爵蛇,慌张的朝屋内走去。
“……该死。”
领着天爵蛇入内,任煌要他端来温水和干净的布,然后自己扯开了染血的衬衫,露出了右胸膛上,流着汨汨鲜血的一条延伸到腰腹刀痕。
“怎么了?”
天爵蛇擦拭着任煌的身体,清澈的水都染成了鲜红色。
“遇到那群闯进来的废物了。”
任煌指示着天爵蛇帮自己施打麻醉药剂,然后要他清洁消毒后,做缝合伤口的手术。
“什么?”
虽然一直以来自己做的所有行为都危险至极,但是要他缝合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伤口,总还是有些错愕。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失血致死?这种死法太丢脸了。”
任煌惨白着脸色,强忍着疼痛,豆大的汗珠一颗颗落下,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的确,他就是要他死。
“蛇!”
看着天爵蛇犹豫不定,任煌低吼了一声,躺在手术台上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力量,替自己行缝合手术了。
“……”
手终究还是动了,虽然任煌打了麻醉药,但他依旧指示着天爵蛇的动作,而天爵蛇也依凭着记忆,模仿着任煌曾经做过的缝合手术,一针一线的穿过那条伤口。
当纱布覆盖上的时候,缝合起来的伤口仍渗着血,任煌则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天爵蛇小心翼翼的将他挪到房间内,以方便照顾。
『虽然我救了他们,但最后,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任煌总是这么说的。
坐在床边凝视着那毫无血色的脸孔,天爵蛇不禁抿了抿唇。
8
任煌在半夜的时候发了高烧,天爵蛇发现的时候,已经高烧到了摄氏39度,呼吸短促得有些危险。
看着任煌痛苦的模样,天爵蛇最后还是决定找出一堆冰块,将就的装成一袋,然后就这样敷在任煌的额头上。
敞露出任煌的胸膛,拆掉那些已经浸染成全血红的纱布,反覆做着清洁跟消毒的动作,取来任煌常用的药粉洒在伤口上,不断的重覆着这些动作。
冰块融了就换,血液又渗满了纱布,再换。
等待任煌退烧至摄氏37度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当任煌睁开了双眼,昏昏沉沉的感受到身上传来的疼痛跟热觉时,天爵蛇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
挪开了额头上还半满的冰袋,凝视着天爵蛇的睡颜,任煌不禁勾了勾嘴角。
这男人,误打误撞闯进了他的生活,更误打误撞,来到了他的世界。
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任煌低呼一声,敏感的天爵蛇惊醒了过来,看到任煌醒了,才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就这样睡下去了。”
拿走床头的冰袋,天爵蛇对着任煌说着。
“你帮我换的药?”
看着身上重新被换过的纱布,任煌不自觉的开口询问。
“这里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吗?”
觉得这个问题好笑,天爵蛇端来了一碗热汤,做到任煌身旁。
“血渗比较少了,先喝点汤吧?你现在身体虚弱。”
“……”
怔怔的看着天爵蛇的动作,任煌接过了那碗汤,感受着那温度,却迟迟没有喝。
“怎么了?伤口在痛吗?”
“……没有。”
端着那碗汤缓慢的喝着,任煌在想什么,天爵蛇还是不懂。
转身再取来了干净的纱布和药物,他就这样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把那碗汤给喝完。
“你呢?不吃饭?应该照顾我到没记得吃了吧!”
将那碗汤给饮尽,任煌询问着身旁的天爵蛇。
“你现在比较重要吧?我等等在自己煮来吃就好了。”
把空碗给拿走,天爵蛇转身进了厨房,找寻着可以裹腹的食物。
“……等到风头一过,你就要走了对吧?”
从房间内传来的声音像是遥远至极,正在准备食物的天爵蛇动作顿了一下,不禁咬紧了下唇。
那种悲伤,又是从何而来?
他们应当没有任何可以牵绊住的东西,没有任何可以悬挂于对方心上的连系。
可是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样平静安详的夜,感受到心脏传来的悸恸。
9
天爵蛇身上的伤已经几乎痊愈,任煌依然被限制行动,只允许待在床上休养,因此前来求治的人的责任,就落到了天爵蛇的身上。
因此只要有人前来求治,天爵蛇便会将情况完全告知给任煌,在任煌的指示下手术,依照他待在任煌身边边观看边学习的情况来说,其实不成问题。
救治的人最后当然依然是由带来的人再带走,每次都嘱咐着基本的注意事项,当天爵蛇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救了不知道多少人。
可笑的行为。
一直都是只杀不救的,却因为待在任煌的身边,而将他的原则一切打乱。
他没有去计算时间,但是能够让任煌影响到他自己本身,应该可以推算的出来太久。
要将任煌杀掉现在的确是最好时机,等看着那张脸露出惊恐的神色,他血液里的恶劣因子就隐隐作祟。
只是他始终不懂,那微小到毫不起眼的地方,怎么会传来那酸涩的疼痛。
“……啧。”
眺望着窗外那一颗圆月,他取过被他置放在角落的枪械,然后翻身而出。
黑色的大地,被鲜血染红。
“……”
本应沉睡的身体醒了过来,任煌朦胧的看着灰暗的世界,才意识到自己正待在房间中。
外头传来的撞击声跟呼喊就是他醒来的原因,本想叫唤天爵蛇,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他的身体有些虚软,声音哑的发不出来,撑着墙面站起,任煌皱起眉,想不到伤口到现在还是会疼痛。
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因为身体的情况被迫走了好几十步,终于打开了那扇被撞击不知多少次的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为数不少的人群,以及扑鼻的血腥味。
“外头不知为何出现了对方的杀手,现在正在路上随便见人就杀!”
涌进的人群中有人这么对任煌说着,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然后指挥着他们将伤者放置到手术台跟旁边的床上。
迅速的查看了伤者们的情况,将那些受伤较轻微的伤者,交给了带他们来的人后,教导一些简单的包扎跟处置,任煌就赶紧朝向那些奄奄一息的重伤者们。
戴上无菌手套取过手术器械,任煌赶紧动手术救治,冷汗却不断的沿着颞侧流下。
伤口好疼。
感受的到那原本开始结痂的伤口又流出血来,任煌咬着牙忽略它,想赶紧将这些伤者给救治结束后回去休息。
一旁不时有人高喊着伤者呼吸停止,任煌也无计可施,只有他一个人救治这群人,能救活几个也只能听天由命。
想呼叫天爵蛇却没有办法,他本身的体力也快要支撑不住。
带他们来的人群中有几个略懂医术的便上前帮忙,只是他们会的也只是一些基本的东西,手术还是由任煌一个人独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身旁死去的伤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任煌面前的手术对象换过一个又一个,视线也开始越来越朦胧。
“又有人受伤了!”
外头又来了不少人,任煌紧皱着眉头,将最后的缝合结束后,便要转身要下一个送过来。
却没想到转身的瞬间,他的身体再支持不下,一个虚软就倒在地上,附近的人都紧张的搀扶助他。
“煌?煌!”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呼喊声,任煌只是伸手指着手术台,然后就晕了过去。
“混帐!要是连他也死了,你们谁也都不用救了!”
无尽的黑暗中,他听到了这一句话。
却没有力气开口,呼喊那个他心系的名字。
10
愤怒的情绪无处发泄,天爵蛇顾不上其他的,一手挥落了手术台上的所有障碍物,然后将任煌给放了上去。
扯开了那已经渗染了鲜血的衣物,看着包扎起的绷带纱布都染红,他只觉得烦躁不堪。
“全部给我滚开。”
大声斥退了身旁围观的人,天爵蛇开始动手处理任煌身上又裂开的伤口,凭着记忆缝合。
躺在手术台上的人脸色惨白,微启的唇畔乾裂着,呼吸浅快。
“该死。”
咒骂着的对象,究竟是对方?
还是自己?
从那恐怖的孤儿院中逃离出来,年纪尚幼的他,不知该从何处去。
十几岁的孩子就要被抓去训练,生存下来的成为杀手,死去的就曝尸荒野。
跌跌撞撞的逃离着,他不知道后面有多少追兵,不知道他的前方是怎样的命运。
生存在这个秩序错乱的时代,公会对抗国家,多可笑的模式。
国家挂着正义的名讳,残忍的对待人民,说是为国为民好。
为了所谓的后代子孙。
人们之间再不存在情感,有的只是利益,图谋。
“……呼……呼。”
自认已经逃离出一大段距离,他大口的喘息着,将身体瑟缩在不知名的角落,想要稍作休息。
天空已经分不出白天黑夜,空气污染严重了整个世界,让人想逃,却无处能逃。
感觉到身体已经开始恢复体力,他站起身,准备继续朝前方逃离。
“呀!是个孩子呢!”
传来的轻蔑男音让他惊恐的颤抖起来,他害怕的朝后退着,才在这时候发现他待的地方是个死巷。
没有退路。
“……拜、拜托。放我走……”
只是纯粹的希望能离开,那群男人没有回应,只是不断的朝他靠近。
“是个漂亮的孩子呢!”
一个人粗鲁的抬起他的下颚,猥亵的眼神让他作呕。
“怎么样?”
“不过是个孩子。”
“弄死也没有人会发现的。”
“既然想走就先陪哥哥们吧?”
一群人的话语让他不知所措的只能恐惧,然后在他还在思考该怎么逃脱的时候,已经有人将他压倒在地。
“只要你能活下来,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
最终的宣判是这一句话,而他永远都记得。
甚至记得,他们身上穿得,是声称正义的国家军服。
那一天的天空如往常般,诲暗的如同他的世界。
逞欲的男人们完全顾不得他是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弱者就只能等死。
被轮暴的他最后体无完肤的倒卧在地上奄奄一息,意识脱离的最后,他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他。
温柔的,从未有过。
天使。
11
在长久的昏迷中,他醒了过来。
陌生的环境,他却再不会害怕,心灵受挫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严重的精神伤害。
“孩子,你醒了吗?”
原本对于未来充满不安的现在,只是一昧的觉得不如死去。
只是当天使降临到自己的身前,用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对待他,一切就又变得似乎并不是这么悲惨。
捧着一盘热腾腾的食物来到他面前,一身白色的女人,就是拯救了他生命的。
女人开始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虽然心死的孩子并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但是逐渐被温暖的心,还是懂得。
女人是公会里的人,懂得医术,因此救治了许多的公会伤患。
他陪在她身边,像是她的儿子一样,感受着她的温柔跟温暖。
终于在某一天,他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我想学。』
犹记得女人惊喜的表情,然后那天的晚餐,异常丰盛。
他开始在女人的教导下学习医术,虽然大多都是他查阅书籍,但是他却意外的学习迅速。
当他第一次手术救治了他的第一个伤者时,女人在他身边,开心的笑了。
可是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女人最终还是染病死了。
似乎是因为在救治许多人的时候被染上的病原体,却始终不知道是什么病。
亲手埋葬了女人,打从被轮暴过后,他就再没有哭过的双眼,泛红湿润。
他接替了女人的身分,开始帮助公会里所有受伤的人,只是与此同时,他也一边研究着女人当初死去的原因。
许多不明死去的尸体都被他捡了回来,希望能从研究中找到,女人真正死去的疾病原因。
他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颗大石,能够放下。
“……”
那熟悉到不行的装潢印入眼帘,任煌怔怔的留下了泪水。
被埋葬在心理许久的记忆随着梦境再度出现,他只觉得心里揪紧。
原来他不是不会痛了,只是麻木。
“……对不起。”
身旁传来了声音,任煌偏过头,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天爵蛇。
“我太晚发现了。”
全身虚弱的没有回应,任煌只是扯出一抹笑容,然后摇摇头。
伤口的疼痛蔓延着,虽然被做了处理,但是身心疲惫的现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累。
“那群人呢?”
想起当时那些伤者,任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询问。
“能救的我都救了,剩下的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