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教授从安阳东口中好歹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也就自然明白自己这么不管不顾地竟然是冤枉自己儿子了,内心不免更加愧疚和局促。
安阳东当初留洋就是去了澳大利亚,运气好碰上了当时正在悉尼大学任教的陆绍邦的言教身传,虽然陆绍邦只交了他半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只需那半年就足够他打开另一个他完全不曾想过也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仍然是放弃了那种生活,回国进了白亦儒的公司,可那段时光带着生命已经嵌在了他的记忆中,偶然拿出来品尝多半也是为了寻求忙碌中的片刻宁静和安然。
陆恩行关于自己父母的事只字未提,虽然他好奇过,但终究没有深问,所以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始终不知道他的父亲竟然会是陆教授!
就像是玩得正嗨的时候被人兜头泼了一脸盆的狗血,太他妈震惊了,简直就是年度之最没有之一!
陆绍邦知道这些都不是陆恩行的错,自然而然想要补偿自己之前的冒失,自己又想不出来办法,只能问安阳东,“法律还不足以制裁那些坏蛋么?”
安阳东又不敢告诉自家白莲花的教授,那个陷害他儿子的人根本就不是人,21世纪的法律完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而后拿出非常官方的姿态回道,“我们已经开始处理,还请教授不要太过担心。”
陆绍邦仍然很不安,忧心忡忡道,“我是相信你的,可令我不安的并不是无法洗脱他的污名,我比较害怕在你们洗脱之前被他妈妈发现。”
“师母?师母怎么了?”安阳东从来没见过林祖娥,反观陆恩行其实跟陆绍邦长得不是特别像,也就知道陆恩行的妈妈肯定是绝世大美女,所以简直就像好奇宝宝一样,恨不得翻翻导师的手机一睹师母的风采。
陆绍邦幽幽叹了口气,弱弱道,“她那个人……大概跟我是一样的,所以当初我们才会被彼此吸引,也不知道我们这类人是太在乎工作所以会忘掉有个家,还是为了忘掉自己有个家才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工作中,我们有共同追逐梦想的热情,可我们的梦想却不在同一个地方,我们不负责任地生下了恩行,却自私地选择了追寻各自的梦想,辜负了彼此,更辜负了孩子,可是就算这样我们也是而且永远是一家人,她不会放任别人欺负自己的家人而置之不理的,而她那个人,行事总是特别夸张,永远不计后果,头疼得很。”
说着似乎是抱怨的话,可安阳东却发现,陆绍邦的眼里眉间全是深深的眷恋和爱慕,就仿佛林祖娥就站在他旁边,听着他那一套让人又气又乐的说辞嫌弃得直皱眉。
陆恩行自打进了厨房倒水喝,直到陆绍邦说完这一串话都没有一点动静,安阳东也不点破,默了片刻,忽而认真说道,“教授,您尽管放心,恩行的事就是我的事,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受到丝毫不公正和委屈。”
陆绍邦笑得像个孩子,纯真而灿烂,没有掺杂丝毫市侩和虚伪。
安阳东忽觉不能直视,那张笑脸金闪闪地似乎都要净化掉他那颗沧桑而庸俗的心,自家导师少说也该有五十岁了吧,这么开挂难道正是常年丛林奔波接近大自然所保持的野性和返祖么?太他妈不科学了!
空洞的心上正是草泥马扬蹄飞奔的时候,晏翊回来了。
安阳东正要招呼一声,陆恩行却是身形矫健地冲过去飞起一脚踹向晏翊的肚子,晏翊轻巧转身,抬掌轻轻一点就震退了陆恩行的大长腿,沉着脸道,“造反么?”
陆恩行一击不成,也不气馁,顺手操起柜子旁的鞋拔子抡起来就往晏翊身上抽,边抽还边喊着,“是男人有种跑就别回来呀!若无其事装给谁看啊!妈的,你谁呀,私闯民宅你妈没告诉你这是犯法的么!滚出去!”
晏翊觉得自己怎么就始终跟不上陆恩行的节奏呢,这样波长永远不在一个频段的两个人,却要死拉硬扯着将彼此绑在一起,还会有幸福么?为何他这一眼就已经看到了他二人的尽头?
安阳东对于陆恩行浑身上下浓重的深闺怨妇气息感到深深的无语,悄悄扭头观察着陆教授的表情,只觉教授的表情茫然得让人很是忧心忡忡。
晏翊轻而易举地截下了鞋拔子,满眼无奈道,“并非本尊想跑,是安阳东给的建议。”
安阳东急忙澄清道,“我是让你抱,没让你跑!”
陆恩行气红了眼,根本就是没理说理,“你要不是真心想跑,他给你建议你可以当他放屁啊!说到底跑了不还是你自己两条腿的意思么!”
晏翊低头望着陆恩行绯红的桃花眼,很不合时宜地觉得还挺养眼的,瞧那张脸给气的,约莫是憋了一下午终于逮着他回来狠狠发泄了出来,眼看着脖子都红了,真怕他就这样哭出来。
他最是见不得他哭,早当初那混乱的一夜过后,就是他的眼泪生生软了他的心肠。
陆恩行眼看着晏翊开始走神,于是更气愤了,这吵架呢,敢不敢专心点!
然而晏翊紧握着鞋拔子的手却是忽而用力将陆恩行扯进了自己怀里,旁若无人地低头吻了上去。
安阳东心惊肉跳地一格一格将目光移回到陆教授身上,森森觉得陆教授的魂大概已经不在这个次元了吧……
默哀,作死行,乃这回真是死定了。
第50章:交易
在感觉到柔软的舌头舔过敏感的上颚时,陆恩行头皮都麻了,下意识地将晏翊推了出去,羞愤地瞪着他。
安阳东都想跪下来感谢苍天,真难为陆恩行那智商,这种缠绵悱恻的时刻竟然还能觉悟他老子正在旁观!
陆恩行抬起手臂擦了擦嘴唇上的濡湿,眼神阴沉道,“你身上有我没闻过的香水味,老实说,谁的?”
安阳东默默收回对陆恩行那一瞬的所有改观,他不应该轻易相信他的,他太傻,真的。
晏翊总不能说他去找许思捷了,估计陆恩行都能爆体而亡,正犯愁的时候,身后倏尔传来一道爽朗的女声,“堵门口干嘛呢?家暴啊?”
是晏语,带着下班的陈卿一起过来了。
极为熟悉自然地换了鞋,晏语直接推开门口正在对峙的二人,进屋看到陆教授,诧异道,“你们自己请的律师?陈卿又不收钱。”
安阳东当即解释道,“这位是陆……教授,”很明智地吞回了“陆恩行的父亲”这样正大光明的话,转而刻意压低声音道,“恩行他爹。”
晏语愣了愣,随即扬起笑脸,非常自来熟地凑过去,捧起尚自处在神游中的陆教授的双手,欢欣道,“原来是亲家岳父啊,岳父您好!”
安阳东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家导师虎躯一震,慢吞吞地凝聚眼神,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突地站了起来,惶惶然道,“请你、请你放尊重些!男女授受不亲的!”
安阳东|突然就明白过来,陆恩行有时候那么脱线究竟师从何处。
晏语实打实被吓到了,怔了好半天,居然一本正经地指着陈卿道,“我有老公的,您是我弟弟的岳父,尊为长辈,我不会对您出手,岳父放心。”
陆绍邦充满怀疑地来回望了望晏语还有陈卿,再三确定他们的手呈十指紧扣状交握着,忽而便松了口气,笑道,“小姑娘,早说嘛,吓坏我这老头子了!”
晏语很诚恳地道了歉,居然就这样神迹一般跟陆家爸比聊得甚投机甚哈皮,安阳东默默远离来自沙发的诡异亲家见面的喜庆气场,慎重考虑着该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将自家导师请走。
晏翊宛如英雄般降临,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陆恩行,带你父亲出去吃,家里不做。”
陆恩行冷冷地望着他,“然后呢?你不去么?为了带那个贱人回来吃饭?我家什么时候成了打炮场了?”
晏翊皱眉,“别闹。”
陆恩行好笑地笑了一个,转身回卧室,准备继续打游戏。
晏语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带陈卿过来看看进展,顺带查看陆恩行脸上的伤,故而开口拦下陆恩行道,“我要看看你的伤。”
陆恩行没所谓地挥挥手,“大不了就是毁容,又不会死,那么关心我没钱给你。”
虽然知道下了咒,可就是解不开究竟是什么诅咒,目前看来确实不会有生命危险,晏语自然就这样同晏翊说了,可到底不放心想着每天都过来看看好图个安心,没想到却是被陆恩行抓住留这儿等着她呢。
晏翊明显在许思捷那儿受了气,回来开始脸色就很不好,眼下就觉得陆恩行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丝毫不懂得体谅,好歹他们忙里忙外的还不都是为了他?一念至此,胸中更是怒气翻涌,瞬间便拦在陆恩行身前,凝声道,“你是待闹脾气到何时?这咒术可大可小,若你这般不爱惜自己,本尊又何至于这样受制于人?”
陆恩行漠然地后撤了一步,敛容道,“别跟我提那些有的没的,是神是鬼你们自己中二病得不轻自己玩儿蛋去,我是人,纯正血统的人,压根就没指望你们这群高等生物施以援手,不耐烦就滚啊,老子又没死皮赖脸地拦着你!”
晏翊抬头望天,认真思考着就这样化作原形证明自己不是中二精分的可行性,只是三秒后便遗憾地发现,可行性为零。
今天是新月,刚才能做到瞬移完全是靠着体术的花架子以及残留的微弱妖力,此时此刻,他就跟凡人一样,脆弱得令人忧伤。
这样一想不免更加烦躁,不久前还言笑晏晏地说着类似誓约的话,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个凡人,脾气真是太差了!
气氛很怪异,非常危险。
安阳东递了个眼色,打着哈哈将一脸必须为儿子出气的陆教授骗了出去,悄声地告诉晏语,计划有变告诉他一声就好。
晏语也不敢这时候走开,她清楚今天是新月,眼看着太阳落山了,这时候留下晏翊一个人,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晏翊沉默地同倔强的陆恩行对峙着,心头一簇火烧得他有些眼花,心口更是说不出的憋闷。
许思捷用那个男人的命还有施在陆恩行身上的咒术威胁他,然而所图实在有些令他吃惊。
他说,“男人一死,再加上他儿子自杀而亡,陆恩行道德的负罪就坐实了,你不知道在中国,伯仁因我而死也是能够逼死人的,还有那个咒术,全天下只有我能解开,而如果我死了,那个凡人势必会给我陪葬,上妖大人,您且想想清楚,小妖要的不多,只是想让您被靳航厌恶罢了,您做得到么?”
晏翊问,“若本尊做到了,你待如何洗清陆恩行的污名?你的身份不能暴露,除了引发恐慌根本于事无补。”
许思捷冷笑道,“我会蠢到自己出来承认毁了自己?上妖大人,您会否过于天真了?便是您彻头彻尾让靳航感到厌倦了,小妖也只能答应您姑且保住陆恩行的命,其他概不负责,您若是觉得交易不够诚心,那就请回吧。”
对于陆恩行那样骄傲的人,毁了他跟杀了他又有何区别?
晏翊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劈掌灭了这混蛋,竭力克制道,“究竟是何仇恨,逼着你如此痛恨陆恩行?”
许思捷忽而笑得缱绻而迷醉,喃喃道,“爱一个人就应该给他所有并且占有他的所有,陆恩行玷污了靳航就该死,上妖大人,您应该庆幸那一夜,靳航没能占有您,您现在才会有命站在此处同我做交易,而我如此仁心善意,给您指了一条保命的出路,您应该感恩于心。”
晏翊冷静道,“如你所言,本尊也应该杀了靳航才是,毕竟他染指了本尊的人。”
“你敢!”
许思捷瞬间释放出极冷的气压,本就空旷的屋子顿时宛如寒武纪降临,冷彻入骨。
晏翊从容道,“本尊自然不敢,你到底左右着陆恩行的性命。”
许思捷稍稍冷静下来,阴沉而戒备地望着晏翊,倏尔笑道,“放心,咒术都有极大的反噬,小妖爱惜生命,下的并非邪恶噬命的咒。”
晏翊沉吟片刻,忽而建议道,“靳航怕是那种旧不如新的性子,你扮成本尊的模样,顺着他的意思言听计从伺候他几日,他必定会对本尊失去兴趣。”
许思捷眼前一亮,却又警惕道,“您会这样好心地帮我这敌人?”
晏翊浅浅勾着嘴角,傲然道,“本尊岂能委身于那个凡人?你既心甘情愿,替了本尊却也是帮了本尊一把,何乐不为?”
这样一说,许思捷觉得很放心很满意,眼睛一转忽而倾身贴了过去,双手游走在晏翊腰身和胯骨之处,氵壬邪道,“陆恩行不也是凡人么?上妖大人怎得就容忍了他的放肆?”
晏翊站着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颤一下,波澜不惊道,“他不一样。”
许思捷吃吃笑着,露骨地对着晏翊的耳朵吹了口气,道,“哪里不一样?床技好得让您欲罢不能?”
在许思捷的手滑向危险密地之时,晏翊将浑身灵力聚集在一处,猝不及防地冲着许思捷的手攻了过去,许思捷尖叫一声,猛然背到身后的右手几乎没剩下一块完整的皮肤,尽是森森白骨,却又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构着血肉。
晏翊鄙夷地看了眼惊慌失措的许思捷,轻慢道,“在你眼中,只有床技好和床极差的区别,你又作何找个人为伴?造个床技好的傀儡伺候你才是正经。”
说罢不顾许思捷怨憎的眼神,从容优雅地转身离开。
所以晏上妖身上才会有别人家的香水味,而他这一肚子气找不到人撒也就罢了,陆恩行居然还这样不知死活、不识好歹地挑战他的底线,真真是太可恶了!
如是想着,晏翊越发觉得气愤难挡,胸腔汹涌澎湃之意滚滚而来,眼前一黑,一口血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喷到了陆恩行身上,随即狂奔至洗手间,惊天动地地呕吐起来。
晏语丢下陈卿,当即跟了进去,陆恩行怔怔然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脸,放到眼前一看,居然真的是血,还热乎着,黏腻猩红,触目惊心。
晏翊……晏翊!
陆恩行不做他想,拔腿便冲了进去,却没看到晏语施展任何法术治疗,反倒是任由晏翊趴着盥洗台吐得天昏地暗,气恼地直接拽住晏语的手,质问道,“想办法啊,他都吐成这样了,你看不见么!之前我就问你他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不是说不会死人的么?怎么现在又吐了?”
晏语面若冷霜地挣开陆恩行的手,面无表情道,“你自己干的好事倒还怪起我来了,你……”
“晏语……呕……咳咳……咳咳……”
晏翊百忙之中仍旧抽空制止了晏语,只是那种恶心的感觉就算用毅力都无法遏制,来势汹汹,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罢休。
陆恩行盯着那些沾染着血腥的残渣,忽而福至心灵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晏翊撑着盥洗台的手陡然一紧,静静等着那股恶心褪去,方才就着水龙头的凉水洗了把脸,抬起疲惫苍白的脸,从镜子里望着陆恩行道,“没有。”
陆恩行却像是想通了前因后果一样,笃定而惶恐道,“你刚才去了医院是不是?你的病晏医生也治不好了是不是?因为怕我担心所以用些劣质香水掩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是不是!”
这个台阶找得真他妈不能再好!
晏医生觉得这时候必须爆粗口,才能体现她此时此刻绝望中找到希望,希望中带着惆怅的复杂心情。
晏翊取下挂在一旁的毛巾将脸擦干,转过身来认真而严肃地望着陆恩行,缓缓道,“能不能活下来还需再耐心等待七个月,你还想要同本尊一起过下去么?如果你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