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忐忑不安地等了没多久,就听到靳航不带温度的声音,缓缓说道,“今天先收工,道具组检查道具,再出问题全体收拾包袱滚蛋。”
晏翊不知不觉间已经捂着肚子弯下了腰,陆恩行大吃一惊,连忙招呼安阳东,“东东,瞎扯什么蛋呢!晏翊都要疼哭了!”
安阳东两三步跳上车的时候,就发现陆恩行捂着自己的嘴,一脸痛苦不堪的扭曲。
“嘿,到底是谁要哭啊?他疼你还真能感同身受啊?这么神奇这么基情?生死与共?”
陆恩行恨恨地剜了安阳东一眼,好半天才大着舌头怒道,“插妈这!咬着舌抽了!”
一阵剧痛翻滚而过后,晏翊抽空警告了一句,“祸从口出,管好你的嘴,送本尊去晏语那里。”
说完就阖上眼兀自忍耐痛苦,安阳东看了陆恩行一眼,看他轻轻点了点头,一打方向盘,朝着晏医生那儿飞驰而去。
晏语接到陆恩行的电话,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晏翊一进门,就被她推到了床上,恨不得里外三层皮下组织都检查一遍。
晏翊推拒了晏语递过来的止疼药,强自忍耐着,待急促而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方才抬眸望着担忧慌乱的陆恩行,眉眼不动道,“本尊要吃妙味鸡。”
陆恩行不觉皱眉,“脑子被撞飞了吧?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还想着吃?!你真是够了!我给你买我就是猪!”
晏翊轻轻阖上眼,将眼中的烦躁遮了起来,安阳东感受到晏医生若有似无的托付和谴责,识趣儿地拖着义愤填膺的陆恩行就往外面跑,连声说着,“走走走,反正你向来不算人类,猪就猪吧,猪其实也挺可爱的。”
陆恩行气得一时没了防备,就这样愉快地被安阳东拖了出去,再想进门却发现房间的门他怎么也打不开了。
晏语没再理会外头热火朝天的陆恩行,拖过晏翊的胳膊,细细诊着脉。
“这里?是否觉得鼓鼓的,涨涨的,阵阵抽搐的绞痛,又隐隐透着针刺般的锐痛?”
晏翊挑眉,没吱声却很明确地表达了“你形容得极为贴切本尊甚为满意”的意思。
晏语当即皱眉,“你最近都吃的甚?陆恩行待你不好么?”
晏翊这次回去后几乎就没进过厨房,早餐是陆恩行前一天晚上备好的,午饭若是拍戏就由安阳东负责,若是空闲则仍是由陆恩行包办,晚餐亦然。
当然,陆恩行的个人手艺完全不能直视,但陆恩行有一项他不会的绝技,那就是竟然可以不需自己动手,便能让别的人自发地将饭菜送来他们这里。
后来听说(听傅雨尘说),这项绝技在现世被称之为“叫外卖”,依凭的正是人类的又一机智发明——手机。
陆恩行尝试着给晏翊叫过好几份不同口味的鸡肉套餐,就发现晏翊最喜欢的果然还是老爷爷家的烤鸡腿堡,然后就很愉快很脑残很天真很丧病地连续一个月的早晚餐并若干午餐,都给晏上妖投喂了烤鸡腿堡。
终于,强悍如晏上妖这样的大人物也败在了垃圾食品之下,晏语听了晏翊的话,绝望地肯定了,陆恩行这白痴直接把她心水的六弟投喂出了急性肠胃炎。
“接连一个月,你究竟是如何耐得住的?不会厌倦么?”晏语觉得这里不吐槽枉为地球人。
晏翊忽闪着眼,似是不忍回顾般凝重道,“那是你从不曾吃过陆恩行做出来的饭菜。”
安阳东只是味觉杀手,好歹做出来的东西看着非常普通平常无害,可是只要陆恩行下厨,任何材料任何菜式到最后都会被他熬成一锅汤,一锅色香味皆诡异荒诞的汤。
晏翊尝过一口,便发誓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让陆恩行靠近厨房半步。
陆恩行虽然很受打击自尊心很受创伤,不过就算再萎靡消沉也始终不让晏翊亲自去做,所以才满心欢喜地想到了叫外卖,还自以为格外机智地摸清了晏翊的喜好,愣是在完全不自知地情况下,令人发指地喂了晏翊半个月的KFC!
“中药疗效慢,我去取些西药回来,你且等着。”
晏语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忽视掉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的陆恩行那张单蠢到无法直视的脸,才能克制住自己推门而出,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的冲动。
晏翊眼色暗了暗,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而出声叫住即将出门的晏语,从容淡然道,“若无性命之忧,便毋需用药。”
晏语的指甲瞬间便掐进了自己掌心,震惊下浑身都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仿若满弓的利箭,随时随地能致敌人于死地,绝无虚发。
晏翊感受到她周身的阴沉戾气,疲惫地阖眼偏过头去,叹气道,“你本就号得出来,根本瞒不过你。”
晏语胸口急剧起伏着,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克制自己想要杀人的残暴和嗜血,她的手搭上晏翊脉象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异常。
八尾是他们狐之一族的异类,万年难降一胎,青丘这多年来也只诞生过九位八尾,晏翊是第九个,不似九尾的完全体,却是天生的强者,更是天生的弱者。
为妖时,强悍震天,狂暴不驯,若是他拼尽全力出战,恐怕这三界之内,能与之一战的不会多于十位,就连尊贵异常的帝君都不是他的对手,战神未及沦入魔道前尚且能够抗衡,如今其心一乱,混沌之下便再不是晏翊的对手。
然而八尾每逢新月便会失去所有的妖力,化身为人,肉身凡胎本就不堪一击,更何况,于八尾而言,新月时恐慌惊悚的并不仅仅只是妖力的消失。
盈满则溢,寻常太过强盛霸道的妖气在新月这一日得到了不可违抗地镇压和平衡,动用天地间至阴至柔的力量,愣是将八尾变成了雌雄同体。
然而,八尾却并非绝对地抵触怀胎生子,毕竟,若是吞下这个用自己的骨血喂养成人的新生命,便可免去历经三道天雷却仍旧需要承担五五对分的危险,而是直接生出第九条尾巴,成为真真正正的九尾。
史上,便有一位八尾采用这样残忍狠绝的法子化出了九尾,然而到底因为手刃了自己的亲骨肉,不堪精神折磨,最终堕入魔道,为帝君下令销了仙籍,震飞了三魂七魄,生生撕裂了元神,魂飞魄散。
八尾的喜脉比之雌性怀胎更加强健有力,几乎无需仔细辨识,眨眼便能察觉,根本无所遁形,依照适才的脉象,差不多该是有一个月了,她原是不想相信的,可没想到晏翊竟然主动拦下她,还承认得这样随便大度,她已经不想再去问他为何留下这孩子,她只知道,这孩子必定留不得。
无论生下抚养,还是吞掉化尾,于他们而言都是极为恐怖逆天的事情。
“何时的事?”晏语不敢回头,她害怕自己看清晏翊的表情会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晏翊却并不像晏语想得那样情绪起伏波动,始终带着一抹疲惫,神色淡然道,“遇魔那一日。”
晏语心中雪亮,忽而便明白了为何那日陆恩行会和晏翊冒着暴雨跑出来溜达,这么说,这孩子八|九不离十就是陆恩行的。
晏语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乌黑的凤眼已然变得通红,泛着不详危险的阴沉和煞气,她冷眼瞧着晏翊,肃杀道,“我先杀了陆恩行,再打掉那个孩子,两条人命都算我的,不会损你功德,你大可放心。”
第39章:逃避
“若是能够,他早已死了千次万次,你说得对,我终究舍不得,你莫要胡来。”
晏翊甚至没有起身去阻止濒临爆发的晏语,只是侧脸望向窗外柔和的日光,神色淡然地诉说着,就像是别人的事情,说起来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惆怅。
晏语死死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定住自己的脚步,微微颤抖的身体昭示着她的万般忍耐,她几乎是愤怒而不可思议地低声咆哮着,“我不懂,你究竟是喜欢他哪里!那个凡人除了那张脸还有甚优点?短命、弱小、狂妄、自大,甚至极度白痴,你是瞎了哪只眼睛,我替你医好它!”
晏翊觉得哪怕自己是真心想要去袒护陆恩行,都无法开口反驳晏语,因为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实在,他都免不得开始怀疑,他究竟是看上了陆恩行哪一点。
“我是瞎了心,唯一的出路就是剜了它,可我还想活命,也想陆恩行活命,更想这孩子活命,晏语,不要插手。”
“哼,说得这样深情如斯,他陆恩行也不过眨眼就魂归地府的凡人,你还想着追魂追到地府去么?过了奈何桥,他生生世世都再不会想起你来,更不会想到你们还有个孩子,你这是何苦!我真是,真是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都换了浆糊!”
“那也是我的事,本就不用你操心。”
“你!……行,行啊晏翊!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死德性,你行,你厉害,你一人顶天,你再敢靠近我这里半步,我就连带你们一家三口全部杀了!给我滚出去!”
晏语直接抬手,怒气之下妖力拉扯着房门直接撞到了墙壁,陆恩行猝不及防,手还死攥着门把,直接被带着飞了出去,碰到鼻子一阵说不出的酸爽,顿时涕泗横流。
晏翊凉凉地看着痛到蹲在地上狂揉鼻子的陆恩行,忽而冲晏语微微一笑,脑内传音道,“谁也无法真正预知未来的事,这个孩子或许是人或许是怪,毕竟谁也不曾见过八尾和人类的结合,不过无论哪一种,都比我这不人不妖的好太多,是人就让他陪着陆恩行,是怪还有我,我再如何混账疯狂,你总归也是舍不得我的,阿语。”
晏语气得眼前一片白雾,忽而仰起头来谁也未看,只阴沉肃杀地说了一个字,“滚。”
陆恩行很有些莫名其妙,他完全搞不明白现在什么状况几个意思!看病啊不是么?怎么晏医生会这么消沉这么生气?难道……!!
“晏医生,黑长直……不是,是不是晏翊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他没得救了!晏医生,你是他亲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放弃他呀!”
陆恩行鼻端红红的,眼底红红的,完全领悟错了晏医生极度难看脸色的真谛,心惊肉跳、神色惊慌、全神贯注地担忧着。
晏语厌恶地挥开陆恩行拽着她胳膊的手,险些没克制住,就这样一掌劈了他,堪堪后退了两步,凉薄道,“只怪我医道不精,医德不佳,他这病死不了人,我却也根治不了,注意防寒保暖,病从口入忌辛辣忌外卖,你带回家自己看着办吧,离我远点,凡人。”
陆恩行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以及诡异的安心,果然,晏医生看着挺正常,到底是晏翊的亲姐姐啊……
晏翊缓了缓,慢吞吞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掀被下地,同晏语擦身而过都不曾说过一个字,非常淡定地出了门。
陆恩行甚茫然。
这世上难道还有一种病能让亲人反目成仇的?好好奇,好想知道!怎么破?
“那个,晏医生……”
“滚!”
陆恩行直皱眉,求人办事态度一定要谦卑,他以为晏医生作为晏翊的姐姐,也就不需要行这些假惺惺的虚礼,可是他没想到,晏医生翻起脸来还真是谁都不认。
而且,这种敌意和仇视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他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他还没有迟钝到那个地步,这就更奇怪了,不是么?
“晏翊这病肯定跟我脱不了关系,难道是……”陆恩行一副深沉思考状,眉眼凝思地望着晏语。
晏语微微抬起头来,眸中精光闪烁,缓缓慎重道,“难道是什么?”
陆恩行像是想通了般点了点头,而后笃定道,“应该是我太帅晃瞎了晏翊的眼,这有什么难搞的,整得你们这么忧心忡忡,大不了以后在家里我也戴墨镜就是了,帅脸遮一遮杀伤力顿减,放心放心!”
安阳东默默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晏语想都没想,直接上手一挥,待陆恩行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公寓大门外,晏翊背靠着墙,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没杀了你算你运气,口无遮拦也该有个限度,不然很容易暴露自己的智商。”
陆恩行眼前一阵晕眩,好不容易按捺住瞬移过后狂乱的心跳,兜头又被晏翊不留情面地吐了个槽,心情必须很差,不容置喙。
“我帅我怎么了,我帅就活该被你们姐弟这样打骂还有没有天理?我智商怎么了?我智商高还不兴我拿出来秀一个?你们这一个两个说穿了就是迁怒,就是嫉妒,老子再搭理你们就是真脑残!不用你们请,我自己走!妈的,不是人类沟通起来就是有障碍!”
陆恩行甩手要走,安阳东也不敢过多停留,他觉得这种状态下如果让大神碰到了方向盘,小保姆报废的可能性只会是百分之两百五。
晏语却是在安阳东转身前递给他一盒药,没好气又忍不住啰嗦了一句,“一天一次,一次一包,没有太大影响的。”
话看似只是对安阳东说,只不过也是知道晏翊自己能够听见,果不其然,安阳东一出门,就得了晏翊稀罕的一句道谢,整得他一头雾水。
等人都走光了,晏语突然腿一软,整个人瘫到了地上,就这样六神无主地呆坐着,直到陈卿回了家。
她无助而脆弱地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蛋,忽而宣泄出所有的恐惧和愤怒,喃喃着,“怎么办?那个孩子是晏翊的劫,出了差错他会把命都搭进去的,怎么办啊,陈卿!”
作为勾陈的记忆仍然非常模糊不清,力量也只会在自己失控的时候才会破体而出,何况命里的劫数,即便是恢复了勾陈的力量和记忆,也帮不上丝毫的忙,此时此刻,他只能靠过去,轻轻将眼前哭到崩溃的爱人拥入自己怀中,无声的安慰。
陆恩行气呼呼地跑回去,虽然没有阻止晏翊进门,可也是选择了彻底无视他,径直跑进卧室准备锁门蒙头大睡,一想晏翊还病着呢,而且还没搞清楚究竟是不是很严重的病,又气呼呼地跑出卧室,一言不发地将躺沙发上的晏翊挤到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心安理得地横躺下来,霸占了整条沙发。
晏翊颇有些无奈地垂眸望着闭眼装睡的陆恩行,幽幽叹着气,很是理解地进卧室睡床。
实在没有力气折腾,肠子都绞着疼,真不是用妖力就能抗衡的,何况还有两日又是新月,新月前后的日子里,妖力衰微想要维持人形都有些困难,偏偏挑了这紧要关头身体又出了状况,当真是祸不单行。
晏翊一边担忧不安着,一边却又不敌疲惫,渐渐睡了过去。
陆恩行躺在沙发上,手背搭着额头,竟然也就迷迷糊糊地一觉睡了过去,梦里赤艳骄狂的红莲业火烧得他腿一蹬惊醒了过来,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狂奔而去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
有些懵。
完全就是那种打开的方式肯定不科学的感觉。
犹记得,四个小时之前他的被子还是浅蓝色的,怎么现在看上去那么一大片扎眼的雪白雪白,而且还毛茸茸的。
那微微起伏的背脊像是无声炫耀着该雪白物体的生命力,疑似脑袋的部位之上两对雪白的耳朵扑扇着竖了起来,而后因熟睡而蜷缩的身体慢慢打开,枕在脑袋底下的雪白尾巴一晃悠便闪到了身后,陆恩行的目光紧随其后,随便数了数,加上刚才归队的那一条,这家伙一共长了八条尾巴!
已经抬起来的脑袋上,倒是规规矩矩地生了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只是眼睛周围和额头之间连成一道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秘笈中的符咒,红得鲜艳,极为霸气狂狷。
陆恩行恍惚觉得,这家伙很熟悉,就像是梦里见过一样,一点都不陌生,当然他更加清楚这里是二十一世纪,愚人节那天晚上看到的听到的他已经完全当成是愚人节的余兴节目打包压缩归档,再也没有拿出来细细品味琢磨的欲望,可眼下这强烈冲击着他视网膜的疑似狐狸的神奇物种,他又该如何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