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他还给我得意笑咧嘴,他说:「是啊。我好像没弱点哦。这算不算回答你先前的提问?」
「感情往往容易成为弱点。可是没感情的你就比虫子不如。」我漠然低道:「在你或天帝看来,我可能不如牲畜,是低等的东西。可是在我看来你们连蕈类都比不上,他们还能把腐朽的东西或微渺的养分吸收己用,循环利用,跟大自然共存。」
啊啊,我的藏藏,老子想你了。
「你们比我养的毒蕈都不如。不要以为你吃人就比人高等。」
玄麟无辜道:「我很少吃人,又不好吃也没营养。」
我翻白眼从他身上起来,他在我身后好笑道:「你跟我一样没人爱,还说得那么气愤做什么,呵。要不,我来喜欢你,我们俩凑一起?」
「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可能会喜欢我,除非你想扰乱我心志,让我被你吃的时候心甘情愿一点。」我回头瞟他:「况且你那么恶心,谁想跟你相恋。呸。」
向来对我痛骂、酸言酸语、羞辱都能笑着忽略的玄麟,就在刚才那一呸之后有点怪,木着一张脸瞅我,然后无声无息又走了。
嘿嘿,乱枪打鸟,我又说了什么刺到你了吧!
我恶狠狠想着,可是当隐虹的声容浮现脑海时,凶狠的内心顿时变得柔软温和。两种感觉交错着,挖出玄麟的眼珠说不定也会伤到隐虹,好几种猎奇的想像困扰我,害我没能睡好。
接下来又有两天没看到玄麟,不过玄麟不时让人送些玩意儿来给我当消遣,第三日玄麟喜孜孜跑来跟我说他抓了一群天人回来,说是我认识的,还带我离开山楼去看他们。竟是松竹梅、朝青跟夕橙他们。
一共二十余人皆是云门弟子,不知在边境做什么,玄麟感应到就把他们全逮了。他们看到我出现皆是表情讶异,我余光瞄到玄麟一直观察我的反应,我说:「你是想让我想办法救他们?」
玄麟对我勾肩搭背,愉悦道:「我是找你来玩个游戏。你玩得好,他们都能得救,玩得差了,我全部都吃掉。」
我表面波澜不兴,可是背心都是冷汗。
「什么样的游戏?」
玄麟一笑,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我肩头说道:「很简单,你晓得的,秦掠鸿其实才是跟我们有勾结的人,他虽是云门一宫之主,可暗地里也在练我魔族心法。逢边境战乱时他总是头一个请缨,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想趁乱吸收别人的真元跟修为,方便掩饰。
但他没想到你居然用上古火龙那把弓使出一招箭雨,杀他个措手不及。其实顾某某早就怀疑秦掠鸿是我们的人,他本想长线钓大鱼,谁晓得线被你割断了。不过他死得活该,谁让他一直隐瞒隐虹的行踪,他也喜欢沐隐虹啊。还好有另一个细作把我想知道的消息都传回来,而且那个人还利用你对天帝下迷魂术,做了手脚嫁祸于你。
天帝给你的弓是神兵利器,但它从前是妖龙所有,你却不晓得当时他就在试你的资质根基了。你顺利驯服拥有那把弓,他就觉得你偏离他所想的那样。他用很多法子试你,可你傻傻的还以为他关心你、爱你。」
玄麟在我耳边低笑,我轻叹口气,不耐烦道:「所以游戏是什么?」
「游戏,噢,对了,差点忘记说明。游戏就是我说的第二个细作,那人就在这群人之中,你只要猜中是谁,我就把其他无辜的人都放走。可是只要你猜错,呵嗯,你知道的。」
「哦……」我闭眼叹息,玄麟挨近我问说:「奇怪,你好冷静啊。里头有个人曾经屡屡构陷你,你都不气愤?」
我深呼吸,冷冷说:「气愤?你是我杀母仇人我都没发飙了。何况顾云柢要是真心对我,想害我的人也不至于顺利得逞。不爽还是有啦,但是你说的游戏很幼稚。」
「所以你不接受?」
「接受啊。猜中就能救他们对吧?」我白他一眼,扫视台阶下被压制的众同门弟子,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的鄙视,有的茫然惶恐,有的复杂,不过跟我熟的几个师兄师姐都直视着我。
越师兄算是里头最平静的一个,他的器量向来不凡,面对魔尊跟这样的生死关头也只是朝我安慰一笑,好像泰山崩于前能面不改色,而他身旁的松雪、梅熙香师姐眼眶红红的,望着我的眼神挺复杂,再看向我身边的魔尊则明显有敌意。
朝青跟越师兄一样最镇定,因为她还是活在她自己世界里,生死永远不在她的考量之中吗?还是因为对无法掌握的事,她看得很淡?
夕橙师兄一直是很照顾我的,他外向、八面玲珑,是个很有趣的家伙,此刻他也是一脸复杂看着我……不时用恐惧的目光偷觑魔尊。
「怎么样?」玄麟催促我。
我又一遍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打量,比挑水果还认真。灵光乍现,但这道光却硬是无关于游戏,我转头问玄麟说:「嗳,我问你。秦老喜欢沐隐虹,沐隐虹当时在天京,所以沐隐虹他是……」
在我诸多疑问里,其中一个问题的答案要呼之欲出了。
「是霞藏?」我咽了下口水。
玄麟笑而不答,把我的脑袋扳向俘虏们:「先陪我玩这个游戏。」
我气息微乱,慢慢举起右手,同时观察他们的反应,然后将食指对准了朝青,所以人都讶异抽气,我的食指再度挪向她一旁的夕橙。
「夕橙师兄。」
玄麟问:「你怎么猜的?」
「也不算猜,是暗示得够多了。只要我仔细回想一遍就能发现一些漏洞。」是啊,仔细回想我是怎样被害的,在云门跟我最亲近的人就那几个,每个都不可能害我,尤其夕橙最不可能,因为他对我照顾最周到。
就是周到得太不正常了,曾经我还以为他也是个断袖之癖。但我看出他是喜欢朝青师姐的,偏偏他对我的态度又好得不寻常。
「师兄,对不起,我认为只有你办得到那些事。不过要是我猜错,我会保你一命,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这话倒是不假,要是连无辜的同门都救不了,遑论要救隐虹。
夕橙脸色发白瞪着我,僵在那儿动也不动,魔族的人奉玄麟之命把其他人都遣出去,我对玄麟质疑道:「你说放走他们,万一你骗我呢?」
「好,那就让你亲眼看他们离开。」玄麟说完有个女子从殿旁推出一面丈二高的大镜子,镜子照出师兄师姐们离开殿外的情况。
越师兄他们几个在一行人最末,跨出门前回首看向我,就像他们给我的安慰一样,我也朝他们浅浅笑了笑,抬手跟他们挥别。越师兄蹙眉,松师姐、梅师姐忍不住哭出来,朝青也是淡淡忧愁对我摇头,然后被同门拉着手走出去。
夕橙在他们一离开就朝阶上大吼:「魔尊,你说过对我重赏的,这就是重赏?这游戏只是用来戏弄小星对吧?你不会这么、这么轻易就……」
玄麟轻呵出一个呵欠,漠然道:「你没用了。是弃子啊。还敢这样对我说话。」
「魔——」
夕橙整个人在我面前被直剖对半,温热的血喷溅到我脸上,我猛抖了下往后踉跄,玄麟伸臂勾住我腰际没让我往后摔,我掐着他的手臂抖个不停。
彷佛我是凶手,我害死夕橙了。
玄麟拿布帮我擦拭脸上的血,平和对我说:「他活该的。你没做错,他那样做也不曾顾虑你的死活不是?」
他走下阶掏出夕橙的脏腑,我转头闭上眼不愿看,但还是听见他在吃那些脏器的声音,若不知情光听声音,就好像一般人津津有味享用饮食那样。
夕橙的死快得不给我时间反应,本想拖延一下,希望能保他一命。哪怕他对我的照顾是虚情假意,但他确实帮过我、给过我温暖。就像以前有人不屑一些政商名流利用公益事业做形象,但我觉得只要他们的付出有实质帮助弱势,无论他们心态是什么也没必要全面被否定的。
所以、所以我,我……
「不,不不、不要再,别再吃了!」我控制不了身体,腿发软了,居然当殿上做出失意体前躯的姿势,而我的咆哮响彻大殿。
我看到玄麟沾血的靴鞋靠近,我微微抬头看到他的手,抓着的心还噗噗喷出血水。他道:「棣棠,我在给你报仇,你对我发什么脾气?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喜欢吃有修为的东西。况且我平常吃东西就是这样,你不晓得我还有座血池吧?」
我捂嘴闷哼,挤出力气爬起来,他靠近我想伸手摸我脸,我避开他血红的手。他说我又哭了,我根本没听进去,厌恶的嫌弃一句:「你真的很恶心。」
我想走,可是脚滑,整个腾空往后摔了一跤,摔晕了。
拾陆
后脑好像被钝器敲到一样痛。虽然我其实没真的被什么钝器敲过。不对,我被敲过,以前在同门搞反排挤或是跟其他团体斗的时候,也被暗算的家伙敲过脑袋。
那些人不懂我为什么稀罕那些像凡人吃的东西,只凭这个就排挤我了。我就爱吃啊!以前在现代我其实是个瘦子,朋友或前辈常看到我打招呼的头一句就是:「拜托你多吃点。」或「你真的有正常吃三餐吗?你个白骨精啊。」再不然是「你好像日渐消瘦。」
我食欲不大,以前就是吃个不饿就算了。后来穿越到这里靠丹药维持,就开始对从前尝过的食物发馋了。那是我习惯的饮食,理所当然的接受并喜欢着,但在天界却成异类。
虽然越师兄他们也没用异样眼光看待我,但也劝过我几次,说我吃多了那些东西不太好。只有霞藏他偶尔会把芜楼的点心搁在我房里,芜楼的点心滋味是最接近我以前吃的那些东西,所以我对芜楼的东西有一种瘾。
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的瘾。我怀念从前,尽管实际讲不出我到底怀念什么,也许是朋友,也许是勉强安稳的小日子,也许……
我就是怕彻底遗忘自己原本的模样吧。我很怕忘记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遗失了自我,再也没有谁看清我的存在,而是用他们希望的形态塑造我。
其实生活在现代也是,或多或少会基于各种考量去迎合别人的想像,家人希望我怎样、朋友认为我怎样、我自己又以为自己是怎样,印象是一种虚的、能被操作跟影响的东西。
所以在我可以放任性情时,我便恣意作为。如果我收歛,或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那一定是我在替自己在乎的人着想,而不是在勉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提醒自己别去逞强,但到头来我还是自欺欺人,我逞强太久,已经习惯逞强。
当初喜欢上一个人,分明在勉强自己,我却催眠自己都是值得的,奢想有天我能理解他,而他也能理解我,我眼中的他就只是顾云柢,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而他看着我也就只是我,不是什么怪物或需要他用法术为我遮掩真身的异类。
现在我好像开始懂了,原来我跟顾云柢很像,我歧视玄麟吃人、吃修炼者。而且我跟玄麟也有点像,我很任性,很自我,但玄麟从不矫情,该怎样就是怎样。
喜欢跟讨厌的对象身上,难免都会出现一些跟自己相像的地方,因此我感到惶惑迷惘。这样的我却想从玄麟那儿救出隐虹,若说这是自不量力,我也只能继续坚持这份愚昧。因为我舍不下,沐隐虹,我会救你的,拼上我的全部。
这坚持是为何,我现在还说不上来。但不这样子,我好像身心都会崩溃。
睁开眼就看到玄麟躺在我面前,我跟他双双侧卧,面对面。他闭着眼,但我知道他没睡着,这种视觉冲击对心脏不太好,我皱眉不语,也不想动,因为脑袋还隐隐作痛,没想到这里的地砖那么硬。
玄麟闭着眼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根本不想答话,可是他把手伸到我脑后,我绷紧精神应对,他的指尖伸入我发丝触到头皮,我整个头皮发麻,深深恐惧着自己要被剖脑吃掉。
他叹息似的轻哼了下说:「不是要吃你。这里疼?」
「嗯。」
玄麟的手轻轻按揉我脑袋的穴道,替我纾缓不适,但其实我真正的不适是来自于内心对他的恐惧。
无时无刻潜意识都压着不安,做梦都想着:「我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宰了。」
我想起一部电影叫人魔,后来拍成影集,当时看得很入迷,尤其影集的犯案手法太有创意,每个礼拜追得很认真。主角能把人体各个部位处理得像高级料理,光看他料理过程都忍不住想尝看看,哪怕是我不吃的内脏都想试试。
可是玄麟没有那种讲究,而我也不想变成料理,无论透过怎样的方式我就是不想被吃掉。现在玄麟不吃我,我更加纳闷了。
「还疼么?」玄麟睁开眼注视我,一瞬间我觉得他慵懒的神情好像霞藏。
「好多了。希……谢谢。」基于最基本的礼貌,我尴尬的道谢。他人无礼是他们的事,我受惠了还是认为要心存感激,尤其他没有剖开我脑子。
玄麟睁开眼就一直盯着我瞧,我也看回去,他似乎眼神迷惘,我同样满腹疑问。
「看够没有?」我打破沉默。
「你的脸太黑了。」
「嗤。」我翻白眼,我又不是头一天这么黑了!
「黑到看不明白你的相貌。不过五官倒是不错的。」
我暗暗吸气,手摸上鼻子闷声道:「所以?」真怕他下一句要说,我看你鼻子不错,挖来吃吧。或者是嘴巴软软的,撕来吃吧。再不然是、啊啊太猎奇啦!
然后玄麟的手又开始碰触我的脸,他细细研究我的五官,我说:「你那么好奇不然就把我的脸弄白算了。」
「无所谓,反正你不可能比我好看的。」听听这话,自恋狂啊!
「到底想怎样?」
他自顾自的讲:「不过还挺可爱。最近有种怪怪的感觉,无聊时就想看看你。」
鸡皮疙瘩起了一片,我立刻回嘴:「拜托你可不要爱上我,会受伤的。」我是说我会受伤,身心跟菊花都是。
他又低低笑起来:「怎么可能。你又不好看。能跟我匹配的,也只有——」
「只有你自己是吧。」我抢他的话讲,看他挑眉微讶,果然是想讲这种话。自恋的心态我还会不了吗?又不是没听过水仙花男孩的故事。
「是啊,我只爱自己。不过你好像挺懂我的。」
我冷笑说:「不是我懂你,像你这么自恋的家伙我见多了。跟你说个故事吧。」我跟他讲水仙花男孩的故事,他听完觉得不可思议的蠢,我就笑他说:「觉得蠢吧?这叫自溺,虽然你不可能跟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死法,可是你精神上也很自溺。所以说你可悲。」
又来了,我说完又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酸他说:「难得哦,今天不吃肉不喝血?」
「你想让我吃?」他看我臭脸又好笑道:「最近不想吃你。好菜天天吃也是会累。」
我从床榻爬起来坐着看他左眼,但很快就移开目光,我问:「我师兄师姐都平安离开魔界了?」
「是离开了。你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他一副赖皮样,之前问他对金风是不是下重手,他也说没有,就是随手扫了下而已。我看他杀夕橙也是轻松的手刀起落,这下我又开始担心金风了。
玄麟也起身坐好,问我今天想做什么,我古怪的看着他,问他怎么不去猎食啦、玩游戏啦,他说他没胃口,我也不是成天吃饱睡、睡饱吃,就从指套变出一盘棋,再拿出一本棋谱开始排。
其实我不擅长下棋,但是这么做能令心情沉淀下来。玄麟起初笑我无聊,做这种小儿科的娱乐,我没理他,后来他想跟我对奕,换我不理他。他多的是办法治我,把我整到听话服从,可是他没有用那些手段逼我,还用一种之前不曾有的眼神追着我。
我排完一局棋罢手,又忍不住想酸他几句,我说:「你说我无聊,自己不是更无聊的看我做这些事。」
「因为太无聊。」他张大嘴巴打呵欠,露出一排整齐漂亮的牙,真看不出这是个吃货。
「你知道自己这样很怪吗?老黏着我不走开,是不是要跟食物谈心啊?」
「我也在想事情。」他把我棋谱抢过去,学我一样开始排棋局。我撇下他走到房间另一处,取下琴来,开始焚香,培养好情绪后拨着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