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我好像闻到一个香味,那气味一下子就不见,好像幻觉,然后我又不痛了。空气微微的凉,有个温度贴在我额头、脸颊,还有脖子,我知道是沐隐虹在探我体温,我又偷懒睡了会儿才醒过来看他们忙什么,这时金风不在了。
「金风呢?」我问。
沐隐虹正背对着我在脱外袍,他动作一顿回答:「他去给我们买吃的。」
「你干嘛?」
「洗澡。」沐隐虹把衣衫挂在架子上说:「吵到你了?」
「不是。你怎么不到别间洗澡?」
「我们只租了一间房。金风晚上习惯睡树上,我睡得少,在这儿都睡屋顶。想起太久没洗澡,才让店里的人打了一桶水。」
「你睡屋顶?你睡屋顶?」扯到脸部肌肉,我觉得脸怪怪的,但不疼。「哈。」我笑了下,想起SNOOPY。这个沐隐虹让我想起那只当自己是人的小猎犬。
沐隐虹继续脱衣,我闭目养神没兴趣看,只听到他在屏风那端入水的动静,他很安静,只有一点水花声,室内沉默得尴尬。我随口又问:「对了。我伤势怎样?」
「你的伤势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为了减缓你的痛楚,所以弄了魔界的龙骨香,单闻它是有毒性的,不过加上妖界特殊的花粉能中和掉,而且可以麻痹大多感官。焚这样的香是怕你疼得受不了,过几日再看看情况,这次往魔界是要到阎迦山找药草治你的伤。」
「你们救我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履行诺言。」沐隐虹的话顿了下,再道:「你的父母对我有恩,我答应过他们在我有生之前若知你有劫难,必出手相助。」
听着我就想笑:「你知道我父母是谁?」
「你爹是羽族的白凤凰,月白。你娘是没落的龙族权贵,青龙一脉的女子,青琏。」
我默默听他道出双亲来历,原来我娘是青龙啊。龙族和羽族都枝叶繁杂,之前还真搞不清楚他们真身是哪样的,白凤凰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沐隐虹边泡他的澡边接着讲:「他们俩都遭到天帝算计。那是一环扣一环的毁灭。」
「怎么说?」
「当初若非天帝有意纵容,月白仙君和青琏仙子怎么有办法取得魔族的秘药生下你?后来天帝藉这些事将他们两支庞大家族逼出天界势力。于是羽族和龙族的势力淡出天界,再没有多少影响力。有的甚至沦为奴籍,当人家的座骑和奴隶。」
「你知道得真多。怎么好像亲眼看到似的。」
沐隐虹轻笑,答道:「因为我们一族被灭也是这样的方式。全族死到剩我一个了。」
「啊……」
「我是妖界的少数种族,处在边境,一有战争不是得想办法生存就是被牺牲。妖界一向讨厌受拘束,和仙魔两界相比我们算是中立居多,但边境的人免不了要选边站。我们族长最后选了天界阵线,但是其实不管选哪边都是要被灭的。他们早就决定牺牲的棋子,不会轻易变更。」
「抱歉。我不该问的。」
「我才抱歉,一下子说得太多,你听着也不舒服。」
我听到沐隐虹好像洗完出浴桶了,他在更衣,我盯着床上面发呆,然后问:「我翅膀好像被废了。是不是都不能再飞了?」
「我会治好你。虽然不太可能跟原本一样,但你失去的,我一样一样给你找回来。」沐隐虹穿好衣服,垂着一头过腰的长发踱来床边看我,他说:「所以,不要放弃自己。死了就全都输了、赔了,多不值得。」
我愣愣望着他,他浅抿笑痕说:「这是从前青琏仙子跟我说的。被灭族时我也曾想不开,是她和月白救我的。」
经他一提我又想起什么,我说:「有事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晓得我的身份?以前天帝给我身上施法术,让我无法轻易变化,一般人也看不出我的真身。」
沐隐虹手间也有个和我一样具收纳功能的金属指套,他变出一件东西给我看,然后说:「这是月白的遗物。有了这个东西,不管你在天上地下都能感应到。你留着吧,这是你双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好好珍惜。」
他把那件遗物搁在我摊开的掌心,我觉得它所给我的感觉很烫手,眼泪不住的滚落。它是那件白玉莲花的玉饰,从前被顾云柢占为己有,后来我受刑时被剥光衣服,还以为它也被取走了。
当时好像只留了指套没被取下,大概是他们认为我那里头也没收什么法宝,我当时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一心希望这一切都是个玩笑,笑完就算了。
「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出个声。我去看金风买吃的回来没有。」
「你们不是妖吗?也吃东西?没辟谷丹什么的?」
沐隐虹回头带着不屑的口吻说:「那是天人才吃的东西。我们不吃不喝虽然不会死,但偶尔还是会透过进食获得力量。这阵子赶路有点累,让金风去准备一些适合妖魔的食物。」
「原来食物还分这么多种。」我自言自语,他已经关好门走了。我实在睡不着,试着动了动手指,没什么痛觉,所以我以蜗牛般的速度开始动作,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
这时的神识比起之前醒来还清明许多,我扫到室内有个香案果然置了一小盏香炉,里头余烬逼出龙骨的味道,然后都被花粉盖掉了。我转移注意力开始找镜子,这儿的镜子跟现代是一样材质,照得很清楚,我坐在床缘喘息良久才努力撑起身体,迈开脚步朝镜子移动。
一小步、一小步,我好奇自己伤成什么样了。宁可早点接受残酷的事实,也不要假象安慰。我瞥见镜里慢慢出现一个家伙,一个穿着米白色柔软短衫、短裤的……黑人。
黑人?
那黑人有双异色眸,左瞳黑色,右瞳紫色,长发是黑中带着紫色光泽,头脸跟四肢、脖子都焦黑无比。我抬起手摸脸,黑人也抬手摸脸,我摸自己脸的皮肤非常粗糙,简直像在摸烤地瓜的焦皮。我垂手,镜里的黑人也垂手。我张嘴,黑人也张嘴。
「呵呵。」我笑了。那黑人是我,我从怪物进化成这样了。唉,算了。反正我已经认为此生不可能再爱,这皮相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这样或许也好,等我健康以后学了一技之长,天涯海角的流浪观光吧。
「话是这样讲。」我喃喃自语,喉咙干涩。心里其实充满矛盾,一方面要自己看开点,毕竟我可没有那么积极寻死,之前是被痛苦逼得差点放弃求生意志,现在要我死是不可能的。但一方面,我还是挺伤心啊。之前再怎样怪、再怎样貌不惊人,我起码不算太丑,尚能入眼吧?
现在这么黑、这么焦、这么皮粗脸黑的一个怪咖,连我自己都想排挤自己了。这样出门不会被乱石砸死才怪啦。
不过沐隐虹感觉挺有办法的,晚点再来请教他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法术能美化样子好了。穿越到这种充满法术的世界,有个好处就是不必拿假皮易容,法术变一变就好,前提是有这样的技术……
法术毕竟不是万能的,唉。
「真黑。真粗糙。」我忍不住双手摸摸脸,摸摸手背,尤其太没真实感了,一再触摸确认,最后不可思议低喃:「哇。真像是被雷打到焦掉。怪不得之前妖君不让我碰自己皮肤。」
我又盯着镜里的黑人,失笑道:「好像烤失败的姜饼人。不硬粮品。脆脆Der。」
金风忽然出现在门口呆滞看我,他端了几样食物说:「我买吃的回来了。那个、存曦,你刚才是在念咒语?你身子没好,不能随便催动真气法力念咒。」
我失笑,不过嘴角扯不太开,就是对着金风露出很怪的表情,金风连忙搁下东西过来扶我坐回床边,再去请沐隐虹来。金风是个挺认真的人,做事一板一眼,没什么心眼,相处起来感觉很单纯,我想不通这样要怎么在魔界生存。
怪不得金风会被逮起来卖往天界啊。
沐隐虹看到我的情况微微蹙眉,我朝他笑,当然这个笑也由于嘴角扯不太开,所以看起来应该怪恐怖的,以至于沐隐虹眉头锁得更紧。
我说:「别担心,早晚要面对现实嘛。」
「你都看到了?」
「嗯。」
「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苦笑:「是,是,你都说八百遍了。我信你。」我是信的,因为我也没有别人能信了。
当初顾云柢救我,因为我还算是有潜力的怪物,而我没看清他的目的。现在沐隐虹救我,即使我糟糕成这样他也没放弃,而我也再没有什么好当筹码,所以,信他也没损失吧。
拾壹
魔界旅馆雅房,桌边的我看着沐隐虹、金风吃东西,乍看就是普通面羹、小菜、炊米糕,细看就看到那些食物用的料很不明。有一碗凉拌腌肉片只有金风吃,沐隐虹看我一脸好奇茫然就跟我说那是某种兽肉,还有羹里、饭里的料及调味也不像人间有的,不同种族跟修行方式都有各自摄取力量的方式。
我「哦」了一声继续观察,吃完金风去还碗,然后沐隐虹给我号脉,然后取一个露刻花草纹的小圆盒拿出一粒铜色丹药给我服用。
「因为你醒了,汤药喝了几帖后情况稍有好转,今后改服这药丹。」沐隐虹边讲边把金属小圆盒交给我,那金属光泽跟我焦黑的手形成大对比,我低头发愣,看到沐隐虹在我前面站了良久都不动,抬头时好像看到他眼神复杂。
「不用担心你的样子,我一定……」
「呵。」我笑出来。这个人真不像妖界来的,对承诺那么看重,这已经是第几次向我保证要医好我了?他一脸不解,我告诉他说:「不要紧。我其实不是那么看重外貌啦。就是一时还不习惯。」
想想我如果还是人的话,都要成老头子了。虽然年纪一把的帅哥也是有,但我应该不属于那么会保养的人。穿越过来一直当自己是年轻人,或许也是因为这边随便一个人都比我老许多,那些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幼儿实际年际是一、两百岁的也有。
看到的样子和实际年龄不符是常态,我穿来虽说是个怪物,倒是很正常的生长啊。
现在心情倒是很符合实际心智,爱过一场心都苍老了。真佩服追杀鄙恶的女主角,换作是我恐怕没有那股劲去报仇。
沐隐虹看来还是顾虑我心情,后来上路都不再让镜子、水洼这种能映出模样的东西出现,除非我主动跟他要。一路上看来魔界的景象有如人间,有村落、市集、郊野,没太大不同,就是一些生物没见过,飞禽走兽很不一样,我看得很高兴,沐隐虹或金风也都会跟我解释他们所知。
醒来第五日,根据他们给我的说明,我晓得自己多数筋骨还没废,只是无法做太大的动作,也使不上什么力气,或许连婴儿的力气都比我大,所能做的动作就只有自己拿杯子喝水,缓慢步行,连站都不能太久。
比七十岁老头还没劲……
这是由于师天的针将我气脉错开或锁滞,总之整很大,需要费些心力和时间调理,加上我的气脉运行有别于任何一族。本来人化后是以天人运气修炼的方式在走,但面临危急时身体机制使然,硬是冒出另外一套系统,也就是我有两个系统可以交互使用。这是用我的方式理解,因为沐隐虹说的东西太艰涩,虽然他尽量深入浅出的讲解,但我骨子里还是草包一个。
要知道一个现代人不会穿越来就变高手,哪怕应过十几二十年,要不然我念十几二十年的书有变厉害吗?能留下来的还是感兴趣、投入热情或必须去学的东西。
在这世界学个基础、进阶的修炼知识,能打混过去就好。好吧,我很侥幸、很懒、很肤浅。就因为肤浅,看到大卖场商品标上期间特价、DM特价品就会脑波弱的那种,所以才会对顾云柢有所动摇,喜欢他的样子、他的温柔优雅、他的美丽假像。
出神乱想的时候,马车慢慢停下来,驾车的金风说:「妖君,找到附近干净的水体了。」他们跟魔界边境住民买了几份地图比对,一路上都找无瘴气、无妖兽等威胁的水体给我沐浴。我身上皮肉被药腐蚀过,沐隐虹说烧水洗的话还是不够理想,最好找流动或较大的水体,金风也说之前烧水时累死他了,因为水得一直换,烧水的是金风。
离开旅舍的隔天也洗过一次澡,今天是第二次,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尴尬。因为……
「我可以自己下车。」我的手撑住身体重量,太使力的关系有点抖,我努力让他们觉得我不要紧,沐隐虹已经下车等我,他掀起后车帘伸手,我觉得太逞强反而见笑,所以朝他伸手要搭过去,没想到重心不太稳,最后我还是往前扑。
相当惊险,要是没有沐隐虹及时把我稳住,我想我已经飞出马车五体投地,吃土了。
「谢谢。」我很不好意思的道谢,如果现在我的表皮不是那么焦黑的话,应该看得出我有脸红。
「不会。」沐隐虹本就有点寡言,这时更不会多话,虽然是我自己猜的,但我感觉他是在体贴一个废柴男,顾及我的心情才没多讲什么。有时过多关怀的言语反而显得被关怀的那方很无用啊,这是身为多年无用男的心声。
我对沐隐虹满怀感激,等我站稳后金风去把马车停好,找了一棵大树停车,带马吃草,虽说我都穿来这个世界那么久了,每次看到这类很一般平常的事还是会不由得觉得:「哇,魔界的马也吃草耶。咦,魔界的马长得跟人间的马差不多嘛。」
以前在天界则是:「天界的马长得很一般啊。差别在他们会飞而已。」
还有:「哇,天人都不拉屎的。因为他们吃辟谷丹。所以没有暴饮暴食的问题,也因此一个胖子都没有。」
再后来看到几次很胖的天人才打破错的观念:「唉呀,天界还是有胖子。这是因为修炼心法的缘故,不晓得是练什么练得这么、壮?」
其实这种落差感说穿了,就像小时候以为偶像明星都不会拉屎一样。想当年我年轻时被朋友拉着玩COSPLAY,我扮了一个叫叶王的角色,休息时有个网友小妹妹过来说:「哥哥,手套借我看。」
我借她玩,然后看她把手套戴上,惊呼:「哇,你流好多汗哦。」
废话,我是人当然流汗。我是扮叶王又不是真的叶王,真的叶王就不流汗吗?
「存曦。」沐隐虹稍微大声喊我,我猛的回神,尴尬笑了下。他说:「你在想什么?老是出神。」
「我在想等会儿那条河有没有河蟹抓。」
他无奈轻叹,又朝我伸过手来说:「那边石子路不好走,我带你过去。」
「好。劳烦了。」他真的很贴心,没说是抱我过去,用字遣词也是斟酌过的,不会令我不舒服。他动作很轻巧将我横抱起来,我对公主抱的别扭早就如过眼云啊、烟啊的,无所谓了。
因为呢,不管是男抱女、男抱男、女抱女、女抱男,只要长得正常点都会让一些心理幼稚的人觉得「矮油」有点冒泡泡。可是我是个黑黑的家伙,顶多只会闻到糙灰搭(台语烧焦的谐音)的味。
他带我到水畔找了有树丛当遮蔽的地方再放下来,我们各自解开衣衫,然后他过来牵我的手说:「这里水流不急,但我还是扶着你下水比较安全。」
「嗯。」我应了声跟他手牵手下水,自己有点想笑,为了自己的模样。上回洗澡我才发现原来不是全身都黑抹抹的,后背比较没烧黑,正面的话是下体和大腿没怎么伤到,但是肚皮黑黑的,要是全都涂黑我就可以去参加超级变变变……
沐隐虹就近留意我,他自己也顺便泼了些水清洗一身尘埃,然后给我一块软布抹身。软布抹呀抹,偶尔磨擦下几块细小皮屑,好像在去角质一样有种爽快感,所以我搓得很认真,看能不能把黑黑的皮搓多一点下来。沐隐虹说这样做是好的,能将余毒冲掉,用我方式理解就是帮助代谢?
我洗自己前身,沐隐虹帮我洗背部,那双手也拿了块软布在我背上温柔搓洗,我心里尴尬,可是已经比上回好很多了。上次他的手一路往下洗,我连忙跟他喊:「屁股我自己洗!」
他愣了下才收手,大方自然好像那没什么,我则是羞愤想装死。今天他洗到尾椎就不往下弄,然后一手松松的环到我胸前稳住,我靠在他身上,一手悄悄探到后头洗屁屁,他低声哼歌,呢喃般的唱着我听不懂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