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太子宫,还有这许许多多的宫奴,为什么觉得……空了呢?
就在这一天,秦子墨再也没有任何牵绊,也不会为任何事物或是人所动摇,没有齐誉,没有玉怜,没有清雪,没有任何人,只有这个天下。
第十七章
哑老奴已死,不久之前倒的确是送过一封信给付察老将军,信中表示皇后向见他一面,却也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如今哑老奴一死,也没有一人能够让秦子墨放心地将信交给他去送。
至此,秦子墨与母后的七日之期也早已过去,付察老将军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就在今日,付察却急匆匆地进了宫,不仅仅是他,所有文武百官全部赶进了宫来,原因是:老皇帝驾崩,皇后悲痛欲绝之下,一同归天了。
秦子墨得知时,心头猛地一震,哑老奴的死,玉怜的死,再到父皇母后的死,最后是付察老将军的出现。
这一切,似乎都像安排好的一般,一步一步,朝着皇后所希望的结局走去。
这其中,哑老奴是棋子,玉怜是线,是将所有计划传达给齐誉的线。
皇后并不能自信付察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进宫来见她一面,所以,她选择了最保险也是最决绝的办法。
让玉怜把话放出去,然后坐等齐誉下定决心来要他们命的这一天。
只要她一死,那个曾经连命都可以不要地为她和她的夫君打下江山,后又默默归隐的人就一定会出现。
秦子墨轻笑,再到苦笑,然后是对着老天大笑,他想:母后啊母后,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包括你自己,你可真残酷!
你们都选择了最简单的解脱方式,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你们真就这么信任我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呵,万一……万一我是骗你们的呢?我那么没用,那么窝囊,你们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将所有一切都托付到我肩上的呢?
你们可真残忍啊……无论是谁……
国丧过后,便是皇位的争夺,朝堂之上几乎乱作了一团,各执己见。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最后皇位的继承人选却不是齐誉与秦子墨在争,而是齐誉与付察。
归隐多年的付察老狐狸突然出现,这无疑让齐党受了一惊。
秦党于他们不过是随便搏上一搏便能推到的危墙,而付察的身后,有的却是一面巨大宏伟的城墙,想要推倒,不是不可能,却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一时之间,朝堂无君主,边疆外的小国均蠢蠢欲动,外乱内讧,腹背受敌,大丰国正处于极端之境。
就在这时,清闲的太子宫里来了一个人,正在喝酒度死日的秦子墨睁开眼看看,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醉意十足地笑说:“老将军,你可来的真早啊。”
来人一把络腮胡,身板如松柏般傲立,神色肃穆,当他眉头一皱,抬脚一踹,秦子墨所躺的躺椅便侧翻了,连着秦子墨一起翻到了地上。
他“哎哟”了一声,揉着臀部坐了起来,一如既往地赖皮无状:“老将军,你可真是老当益壮啊!果真力量不减当年!佩服佩……!”
“嗖”的一声,一鞭子落在了秦子墨的身上,“嗖”又是一鞭子,落在了秦子墨的脸上,一鞭鞭落下,直到秦子墨的白衣上染上血印子,付察才停下来,冷冷地睥睨着蜷缩在地上的秦子墨,一把洪钟般厚重的嗓音说道:“如果你认为你的父皇和母后死的活该,那么,老子就接着回去享我的福,你这个窝囊废就继续窝在这里当蛆虫吧!”
秦子墨从口里吐了口血水出来,吃力地站起来,又将躺椅扶正,躺了上去。
“你!”
“老将军,您上来就动气,也不问问晚辈这几日颓在太子宫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什么意思?”
“……下雪了”
“什么?!”
秦子墨伸出手掌,一片雪花缓缓地落下,逐渐化开,“看,下雪了,等这场大雪下完,冬天就过去了……”
“……”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晚,齐誉在府里收到了一封来自宫里的信,他拆开一看,发现那竟是秦子墨的字迹,只短短六个字:“今夜,付察,埋伏。”
齐誉的眉头不禁蹙起。
“怎么了?”李清雪替齐誉泡了杯茶递上。
齐誉摇摇头,半晌后又道:“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叫管家送你离开。”
李清雪的手一顿,想要问一句“为什么”,最终却只道:“知道了。”
踏出书房前,李清雪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在脑中转了一圈后,说出来的,却也就简单一句:“你小心些。”
“……嗯。”
李清雪离开没多久,便有将士来报:“付察将军的兵占领了整个皇宫,下一步便是取下太子首级,自立为帝。”
齐誉端起茶杯的手抖了抖,撒了些茶水在手上。
将士:“将军!我们守在皇宫周围的兵已全被压制,末将认为,此刻应召集所有亲兵进攻皇城,与付察老狐狸拼上一拼,必要之时,先他一步夺下太子首级……!”
一声清脆巨响,茶杯摔在了那名将士的脚边,碎了个彻底,甚至有碎片溅起,划伤了将士的脸。
将士被齐誉突来的怒意吓了一跳,赶紧跪地谢罪。
齐誉脸色冷酷,站起身来,走到将士身边,锦靴上那只张牙舞爪的麒麟几乎让将士不敢抬一下头。
气氛降至冰点,寂静的书房里在半晌后响起了齐誉的声音:“召集亲兵,直捣皇城。”
“是……末将遵命!”
“记住,”齐誉的声音森冷,一字一顿,“不许动太子分毫,否则,都得死!”
“是!”
子夜时分,大雪已成鹅毛之势,纷纷落落地堆积在墙角,不消多久便会积满整个地面。
阵阵马蹄踏过,污了纯白的积雪。
街边屋子里的人们都战战兢兢地醒着,却没有一家敢开灯,将自己的恐惧全数埋进了黑暗里。
齐誉领兵来到皇宫的宫道上,当即遭了埋伏,索性及早有准备,并未损失惨重。
然而,在这刻不容缓的时刻,齐家兵明显察觉到自家的首领有些乱了方寸,或者说,他太过急躁了,急躁地忘了支配,只顾拼命地往前跑,往那宫门里跑。
宫道上杀伐不断,早已染了一地血红,齐誉领着还算能跟得上自己的兵直往太子宫去。
一旁的副将竭尽所能地劝他,让他冷静下来。
然而,当他捡回片刻理智的同时,远处就传来了一声高亢呐喊,兴奋而又残酷:“太子首级已拿下!天下是付察将军的!”
齐誉的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变成血红的,他再也听不进任何劝语,只顾揪紧马缰,往太子宫冲去,但凡迎上来厮杀的兵将,全数被他一剑砍下脑袋。
他杀红了眼。
现在,只要有一人阻他靠近太子宫,无论是谁,他都要他的命!
秦子墨,你给我等着!
他疯狂地抽着马鞭前行着,迎着风雪,当他到达太子殿门前时,银甲里白色的内衬早已被染的触目惊心。
他毫不犹豫地跳下马,朝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奔去。
此刻,周围几乎是鸦雀无声的,而那殿门却紧紧闭着,丝毫没有出过大事的迹象,然而,齐誉就这样闯了进去,脑子里什么大局,什么陷阱,什么报仇,什么都没有,只有秦子墨一个人。
他只想看到秦子墨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其他的,他都忘了。
当他推开殿门,看到安然无恙的秦子墨就那样坐在榻上对他笑时,他几乎没有半刻犹疑地箭步上前,将他捞进了怀里。
然而,正是在他拼了命地靠近秦子墨的这几步之遥里,突然来自四周的箭雨,刺进了他的身体。
他压着秦子墨倒在了榻上,缓了半刻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没事,就好……”
统共才几个字,说完,便是一口鲜血,染了秦子墨污黑的发。
当齐誉推开殿门,看到秦子墨在笑的时候,他没发现的是,秦子墨那双弯起的眼里,满是悲戚,满是吞不下的泪。
秦子墨抬起颤抖的手环住了身上的齐誉,他贴近齐誉的耳朵,轻轻地说:“不是你说的吗?谁都不要回头……”
“因为……你在……我……”又是一口鲜血。
“你啊,一直都比我聪明,关键时刻,却比谁都笨,比我还笨。”
“不……不是……你……很聪明……”
齐誉的话,一字比一字模糊,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秦子墨抱紧齐誉,却发现越抱紧,他吐出的血就越多,他慌乱地想要松开手,却被齐誉一把抓住了手腕,颤颤巍巍地带着他的手,又送回了自己的背上。
秦子墨失控般地哭了,一边哭,一边抱着齐誉,在他耳边争辩,像个赖皮的孩子一样:“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我怕你不等我了……你看,你都欺负了我那么多次了,我……我就欺负你这么一次是不是?你不会那么小气的,对不对?”
齐誉:“……”
秦子墨将齐誉扶起来,搀着他来到了太子宫前的花园里。
他将他靠在那颗落满了雪的枫树下,又帮他擦了擦满脸的血,凑上前,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了一吻,“你说过的,你喜欢会跳舞的女孩子,可惜我不是女孩子,但是,我已经尽力去学了,我希望,你会喜欢……不,齐誉,你必须喜欢!”
齐誉尽力睁大眼睛,看着秦子墨踏着满地的积雪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不甚轻松地跳起舞,明明跳的那么难看,却还是努力地回忆着每一个动作。
他想笑他,可是又笑不动,也笑不出来。
他想叫他别跳了,可是,他却想看他跳。
他想说:“我喜欢会跳舞的女孩子,可是啊,会跳舞的女孩子却如何能比的上你。”
他还想说:“我又怎会怪你呢,我又如何不等你?这辈子,还不够啊……太短了,不是吗?”
他的血染红了周身的一片雪地,隔着茫茫雪幕,他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了,那个舞在翻飞雪花里的,他喜欢的那个人,他快看不清了。
累了,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声音虚幻而飘渺:“秦子墨,可别让我等太久了啊……”
秦子墨一舞毕,定定地站在鹅毛大雪里,看着远处走来一个消瘦的身影,红着眼眶靠近已故的齐誉,艰难地扶起他,一步一个脚印地离开了。
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太子宫,离开了整座皇城,再也不知去向。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李清雪,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齐誉。
今后,他踏着那么多条人命登顶帝位,正如那年生辰,玉怜祝福他的那般,君临天下,雄霸四方。
他想要向玉怜道歉,虽然一切都好了,可是,终其一生,他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
他常常想,这辈子,可真长啊,什么时候才能完?
他又想:齐誉,你可真残忍,我连你的尸骨在哪儿都不知道,你甚至到最后也没告诉我,你究竟会不会等我?
有时候想想,也挺害怕的,怕见到你,又怕见不到你。
秦子墨在宫奴的侍候下穿好龙袍,戴好冠冕,一脚踏上了这辈子还在延续的孤寂之路。
哎……果然还是想再见到你。
这辈子,无论是谁该来承担这份罪孽,下次再见你之时,都将烟消云散了吧。
一期一会,亦爱亦恨,谁承罪?
遥遥之期,漫漫长路,何处追?
谁承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