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是他们自带的,左邵卿上了一次青楼后就明白,凡是这种地方,吃的喝的都干净不到哪去。
“这种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外头的氵壬靡嘈杂透过薄薄的门墙传进来,让一向不喜欢吵闹的陆公爷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地方自然没什么好看的,重要的是看人,没听那老鸨说有花魁可看么?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花魁呢。”实际上,左邵卿两辈子都没见过什么花魁,对文人墨客吹捧的花魁心生好奇。
“庸脂俗粉,看完了早点回去!”
门在此时被推开,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现在纱窗上,清脆淡然的声音传了进来,“既然公子看不起茉香,又何必坐在此处呢?”
哟呵,没人脾气不小呢,左邵卿干咳两声,摆起大爷的款质问道:“红楼馆不就是这样做生意的么?”
一只芊芊玉手撩起纱窗,跳跃的烛光映照在对方身上,乍一眼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浅绿色的百褶裙拂过地面,随着她的步子一起一伏,淡然的气质与青楼楚馆格格不入,确实有点特别。
但也仅此而已,左邵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不说那国色天香的五公主,就是左淑慧也不必眼前这个所谓的花魁暗色多少。
那花魁见到在座的三人眼前闪过一道异色,随即恢复了淡然的模样,微微侧着身子,低着头说:“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公子又何必为难小女子呢?”
陆铮向来不喜欢文绉绉的书生,对文绉绉的女人自然更不稀罕了,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
左邵卿很少和妙龄女郎接触,除了府中的侍女,只有左淑慧比较熟悉,可偏偏这位大姐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让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女人。
他心里失望,面上自然就带出了几分,兴致不高地吩咐:“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会弹琴?”
“自然。”
“那便抚琴一曲吧,总不能让我们二人白来一回。”左邵卿勾起唇角说。
茉香还没碰到过这么不解风情的客人,尤其那个相貌俊朗的青年竟然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难道自己还入不了对方的眼么?
“呵呵……琴……”左小狼在一旁起哄道,双手有力地拍着桌上的瓷碗瓷盘,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甚至在看到碗碟摔碎时还会兴奋地大叫两声。
左邵卿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的手从一堆碎瓷片里抽出来,翻来覆去看了看,确定没有割伤才笑骂道:“真没见过粗糙的小手,丑死了!”
小东西的双手因为长时间当脚用,在森林里窜来窜去,手上早就结满了老茧,摸上去又粗又硬,像粘了一层树皮,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儿该有的细嫩,就连陆铮常年握枪的手也比他好多了。
但左邵卿并没有打算娇养他,也许之所以喜欢这个孩子就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同龄孩子不会有的野性和韧性,让他感觉看到了陆铮。
他不止一次对陆铮说,这个孩子不应该姓左应该姓陆,瞧瞧他们有多少共同点就知道了。
“小东西,你知道琴为何物么?”左邵卿拍着他的小脸打趣道。
“啊啊……”左小狼一旦有表达不出来的句子时,总喜欢用这种单音节来回答。
茉香站在原地,一双眉眼略带好奇地看着这二人的互动,猜不透他们的关系。
左邵卿用帕子给左小狼擦干净手,给他塞了一个水果,抬头就见那花魁还站在原地,不满地催促道:“下去准备吧!”
茉香回过神来,朝外拍了拍手掌,自有丫鬟送来琴和香炉。
左邵卿琴棋书画都有涉猎,但对音律最为生疏,一来是以前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练琴,二来他也不具备这个条件,左邵晏倒是弹得一手好琴。
低吟辗转的靡靡琴音响起,如泣如诉,仿佛要挖起人心底暗藏的悲伤。
如果换了另外的书生来听,恐怕还会哀哀戚戚地念上一首诗词,可惜在场的三个听众显然没这份欣赏能力。
陆铮一听到这软绵绵的琴声就觉得浑身没劲,连喝酒的兴致都被搅合没了。
左邵卿只是单纯觉得这花魁的琴艺也不过如此,算不算精通,难登大雅之堂。
左小狼对音律更是一窍不通,一开始还能好奇地盯着那个发出怪声音的东西,后来干脆自己玩自己的。
陆铮今夜喝了不少酒,慵懒地靠在椅子上,脚抬高架在左邵卿的腿上,撑着脑袋盯着他的侧脸。
左邵卿被看的不自在,双手落在他的小腿上不轻不重的揉捏,“要不……回去?”这里可真没意思啊,不知道下回能不能换个小倌馆看看。
陆铮捻起一块糕点塞进他嘴里,戳着他鼓起的脸颊说:“你舍得走?”
有什么舍不得的?左邵卿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瞥了一眼精力充沛的左小狼,“小东西该睡了,哈不容易扭转过来的习惯不能半途而废了。”
茉香在见到两人暧昧的互动时,十指就僵硬了,手下的琴音频频出错,好在三个听众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也就无所谓了。
被人忽视的彻底,茉香从未有过的羞愤,原本她就觉得这两个男人的态度冷待,原来竟是这种关系。
“两位公子是故意来羞辱茉香的么?”手下的琴弦被拨乱,茉香淡然的表情破裂。
左邵卿无辜地看向被他们忽略的人,随意地摆摆手:“呀,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下去吧。”
“你……”茉香恼羞成怒,朝年长的青年抛去一个委屈的眼神,在她看来,这二人当然是以那青年为主,说不定那少年只是被圈养的男宠而已。
陆铮用帕子擦掉手上的糕点碎屑,起身将玩的不亦乐乎的左小狼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环上左邵卿的腰,“走吧。”
路过茉香身边时,左小狼抬头盯着她头上亮闪闪的首饰,啊的一声从陆铮怀里挣脱出来,猛地窜到茉香身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她头上的步摇和珠华,吓得美人惊叫连连。
左小狼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抓着到手的玩具从她身上跳下来,然后抱着左邵卿的大腿躲到他背后。
“这……这……”满头秀发被抓成了鸡窝,茉香颤抖地指着罪魁祸首,或者说是罪魁祸首前站着的少年,“你这是何意?”
左邵卿挑了一下眉,叹了口气说:“小儿顽劣,还望姑娘海涵,这些珠钗就当我二人买下的了。”说完递了一张银票过去。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显然是听到惊叫声赶来的老鸨,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人,老鸨一推开门就看到狼狈不堪的茉香,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左邵卿顺势将银票递给她,笑了笑并不解释,“我们该走了。”
他将左小狼背到背上,用力捏了下他的臀肉作为惩罚,然后带着人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扬长而去。
不少人看到茉香头发凌乱,衣裳也不整齐的样子都自动脑补出了一幕纨绔子弟想霸王硬上弓的画面来,毕竟茉香是清倌,卖艺不卖身,这二人想动强也是有可能的。
有一个书生站出来愤慨地说道:“竟然有如此无礼的客人,刚才真不应该让他们轻松离去!”
他平日相见茉香姑娘一面都见不着,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面,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的茉香姑娘实在太幻灭了。
老鸨捏了捏刚塞进袖子里的银票,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无事无事,一点误会而已,茉香快回房休息吧,今夜就不接客了。”
茉香一脸羞愤,推开挡在面前的丫鬟,捂着脸跑了。
而出了红楼馆的一家三口则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左邵卿嫌弃地看着被小东西抓在手里的珠钗步摇,“你怎么会喜欢这个?这可是女人的玩意儿,难不成你长大了还想当个好色之徒?”
左小狼举着那步摇“啊啊”了两声,然后从头上拔下最大的一颗珍珠塞到左邵卿手里,“爹爹,给!”
左邵卿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见他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揉着他的头发,“小狼真乖!”
得到夸赞的左小狼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丢开爬到左邵卿怀里做好。
陆铮嘴角抽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小东西碍眼了。
192.霸气外露
夜里刚下过一场雨,清晨的气温便降了些,微微有些凉意,左邵卿披上披风,跟着陆铮出门,同行的还有梁齐以及各个将领,而左小狼则被他留在了漕帮,托杨奕照看着。
鹤城的港口很大,至少左邵卿之前见过的都无法与之相比,港口上停泊着大量的商船,远望去,人潮涌动,风帆林立,十分壮观。
左邵卿双手搭着篷子远远望去,视野中出现的海平面却更让他惊叹,广袤无垠,渤海波光,以往见过再宽的河流在大海面前都不值一提。
有商人的吆喝声传来,穿着短衫或者赤裸着上半身的粗壮汉子扛着足以压弯人脊背的货物一步一步地将货物卸下船,远远的仿佛能看到他们布满风霜的面颊和充满干劲的双眸。
“走吧。”陆铮骑着马带着人往北向去,这里并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众人眼前出现了另一个海港,只是与之前的热闹不同,这里安静无比,几艘大船静悄悄地停在海边,偶尔有海鸟飞起,连那欢快的展翅声都能传入耳中。
远远的看到几处岗哨,还有士兵巡逻的身影。
在原地站了会,就见一队士兵有远到近地跑来,穿的却不是坚硬的铠甲,而是贴身轻薄的藤甲。
来人齐齐单膝下跪行礼,陆铮颔首,让他们前头带路,朝着停船的港口走去。
走的越近,左邵卿视野中的那几艘船看起来越来越大,等他站到登船处时,只觉得自己哪怕将脑袋仰成九十度也看不到那主桅杆的尽头。
眼前的这艘船长约三十丈,船身有如高楼,上立着五根桅,高低不一,灰麻色的风帆高高的卷着,等着扬帆而起的那一刻。
左邵卿所见过的船只多是内河漕运的漕舫船,六七丈的长度,他们之前从京都出发乘坐的官船比较大,足有十丈,但显然的,比起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还是逊色了许多。
一个头发发白的老者带着几个青壮年等候在船边,从他们的衣裳打扮可以看出并不是水师的士兵,见到陆铮等人,老者快步走上来,弓着腰激动地说:“陆公爷,老朽不负所托,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央的战船,老朽死而无憾。”
“嗯,辛苦了。”陆铮的视线紧紧盯着那艘船移不开眼,他率先登上船,脚尖轻点,跃上了最高的甲板,远远地眺望着大海。
左邵卿跟了上去,站在他身旁,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闭上眼睛说:“人站在这里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陆铮握住他的手,指着宽广的海面,“本公会让这无垠的大海不再成为大央的威胁,会让这片海域成为守卫大央的天然屏障,阻挡一切妄图进犯的敌人。”
左邵卿嘴角微微勾起,眼神一点一点变亮,转头看着陆铮那刚毅的侧脸,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就是他的男人,他的夫君,同时也是大央的守护神。
他做不到陆铮这样的大公无畏,但他会支持他的每一个决定,即使无法匹肩,也会永远站在他身后,成为他最可靠的助力。
两人从高处下来,在白发老者的带领下参观了这艘船,“按您的要求,船头船尾都安装上了这种最大型的弓弩,此弓弩必须要有两个战士同时出力才能运作。”
陆铮的手摸上那冰凉的弩箭,如婴儿手臂粗的箭身泛着乌黑的光芒,尖锐的箭头绝对能破开任何一艘船的防御。
“很好。”陆铮惜字如金,却最好的表达了他的心情。
“可惜这种弓弩既占地方,耗材也多,若是能在两侧也安装上,绝对能让任何一艘船靠近不得。”
陆铮摇摇头,“若论威力,此弓弩比不上火药,论灵活度也比不上连发的弓弩,不过各有各的好处,缺之不可。”
左邵卿也被这乌黑的大家伙震住了,他能想象,如果这玩意射中的是人体,恐怕得留下一个大窟窿。
转头见梁齐抱着这大家伙又是摸又是叹气,他好笑地打趣道:“若不是地点不对,下官都要以为梁大人怀抱着的是春风得意楼的头牌了。”
“你不懂……”梁齐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抚摸着手下冰冷的弩箭,“这可是本官花费了三个月不见天日的辛劳才弄出来,可比女人珍贵多了。”
说起这个,梁齐的嘴巴就闲不住,他拉住左邵卿介绍,“你别看这玩意儿笨重,其实也灵活的很。”
他伸手在弓弩底座下动了动,然后那弓弩便在咔哧咔哧的响声中变换了方向。
“本官考虑过了,海战不比陆战,这么大的一艘船绝对无法任意迅速地转变方向,因此只能在底座下动手脚了。”
左邵卿深表赞同,别说是这么大的一艘船,就是一般的小船要调转方向也得费一番力气。
“梁大人在机括上的造诣老朽深感佩服!”那白发老者想到这艘船上的武器装备,对眼前这个看似不着调的青年有了些许敬意。
“许老别这么说,单凭您这一手造船的技术,工部就没人能比得上。”
“哈哈……老朽一个卑微的匠人,可不能和各位大人比。”自古以来,朝廷重文章道德,轻工艺方技,匠人的地位并不比商人高多少。
陆铮制止了两人的话题,领着人继续了解这艘船。
进入船舱,第一层是议事厅和将领们的起居室,第二层才是普通士兵的住所,而船的底层则是仓库和水手们的驻地。
船的两侧都装有护板,从外面根本看不到桨叶,而在甲板上的两侧,装的是带有空洞的金属板,作为远距离战斗时的盾牌,而每个空洞下则是一具具射程远的小型连发弓弩。
“准备些火油,必要时火箭才更有大用。”
木质的战船,哪怕再坚固也经不起火烧,一旁的将领立即答应了一声。
左邵卿伸手敲了敲那厚厚的护板,然后摸了摸发疼的手背。
“这船看着大,但船上装的东西却不轻,吃水太深,一条船上恐怕无法承载太多的将士。”
“嗯。”陆铮并不担心这个,目前他们的对手只是附近的海寇,人数肯定不会太多,何况在海上作战,靠的也不是人多。
从将领们好奇惊叹的眼神中,陆铮知道这样的一艘船已经超出众人的预计了,可是陆铮却觉得不够,攻击力太弱了。
不过这一切还得在试过才知道,陆铮打定主意等另外几艘船造好后就带着人出海,无论是这战船还是新训练的水师都必须经历过战火的洗礼。
“他娘的,上次要是有这种船,咱们打海寇时肯定轻而易举就将他们全部消灭了!”宋汉霖拍着船身哈哈大笑道。
“得瑟吧?你一个旱鸭子进了大海无异于鱼上岸,都是找死!”梁齐一边看着手里的战船构造图,一边打打击道。
“嗤,你一个软弱无能的文官又怎么懂得本将军的厉害?你当咱们几个月的训练都是白费的不成?”
梁齐收起手里的图纸,转头笑眯眯地盯着宋汉霖,然后突然发力,趁其不备将人踹下了船,只听见“扑通”一声响,船上就少了一个人。
他收回脚,挺着胸脯从一众目瞪口呆的观众面前走过。
“不曾想梁大人也有如此霸气侧漏的时候!”左邵卿笑着摇头,他早猜到梁齐也不是简单的文官,从刚才他的动作就看得出来,众人恐怕内力还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