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正是初夏,田里的庄家还有好几个月才能收成,也正是米粮稀缺的时节,萧家去年秋收储藏的几万石的粮有一半是在京城三间粮铺,为方便取粮,储粮的仓库便建在店铺后面,粮铺着了火那储藏的米粮自然都化为灰烬。
此事事关重大且蹊跷众多,萧岚轩当日便要启程回京,本打算留下宋柯陪花未情在苏州养伤。花未情执意要随他一同回京,萧岚轩便应了下来。
马车上,花未情听闻了京城萧家粮铺被烧之事,心中暗自揣测。京城之中售粮乃萧家一家独大,许多小的粮铺都是在萧家进货。萧家粮铺销价低,也少有外来竞争。
花未情看着萧岚轩说:“此时萧家储粮烧尽,按理说京城之中还有储粮的商家少之又少,即便要往各地收集米粮,也费些时日,偏偏立即有人坐地起价,总该不是巧合。”
萧岚轩倒吸一口凉气,“是有人早有预谋。”
花未情随口问:“大人如何打算?”
“商人以利为大,情之在理,只是,他若不择手段我必不会手下留情。”说话时,他眸中深沉,二十一岁的容貌却有身经百战临危不惧的从容镇定,令人折服。
听着他的一番话,花未情深有感触。若有人不择手段害他,他还须留什么情面。即便是那十几载的手足之情,即便是那一夜的夫妻百日的恩。他要将那些谋害他的人踩在脚下,他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报应,什么叫罪有应得!
苏州回京城不过三日行程。
萧府在京城各大官家府邸之中稳居第一,就连王府也要自愧不如。萧府分为好几个园子,竹园,梅园,菊园,桃园。
萧岚轩将花未情安置在自己的桃园,他以往从不带人回桃园,即便见客也只是正厅。下人们不问也知道,这位长得倾国倾城的少年并非一般人。
萧岚轩把花未情安置后,交代随侍宋柯带他在府上四处走走,而他则出了门办事。
偌大的萧府之中,人丁稀少。萧政庸老树开花,将近四十岁才有萧岚轩这么一个儿子。传闻萧政庸偏好男风,年轻时养过男宠,而立之年才取了妻,娶妻十年夫人才怀上,诞下了一子便是萧岚轩。后萧政庸再娶一名年不过十七岁的男子为妻,及至寿终正寝也未再取过他人。萧政庸去世同年,其原配夫人亦随之而去。
如今这萧府便只剩下萧政庸的男妻魏灵溪,其同胞弟弟萧政勋也住在府上,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出嫁留下儿子在身边,还有便是他的夫人。这萧府除了下人,加上萧岚轩也不过五个人,这院子里空荡倒也是常事。再者,魏灵溪常年在府中足不出户,少有出来见人,这萧府便更为冷清。
花未情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萧岚轩总摆出一副清冷的模样。四周围都没个能说心里话的,有事都是憋在心里,久了,人也变得清冷。
宋柯带着花未情在园子里走,指着菊园说这是二当家萧政勋他们一家子的住处,往前便是竹园,竹园是萧府的正园,处于府邸的中央,是萧政庸与其夫人的住处,他逝后便一直空着。
竹园再往南是梅园,梅园住的是魏灵溪。花未情对这男妻倒是十分好奇,现下虽是男风盛行,像紫香楼这样花娘小倌都具备的青楼并不罕见。但是,娶男子为妻的倒是少见,天下也没几个这么做。
行至梅园,花未情特意驻足,往一扇月洞门伸头探了探。瞥见一名青衣男子拿着花剪俯着身子,一丝不苟地修着花枝,青衣男子玉冠束发,眉心一点美人痣称得他眉目如画。
花未情看得入神,这男子这般淡雅,哪里像是俗世之中的凡人?
宋柯在花未情身后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公子,我们走罢。”
花未情显然无法把眼前的青衣男子与萧政庸的男妻魏灵溪联系在一起,怎么看,这青衣男子都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在花丛修剪花枝的青衣男子抬眸,看向月洞门,清澈的嗓音问道:“是谁?”
第5章:蓝翎人·灵溪
花未情本就是个风流种,门后偷窥被人发觉,他自然晓得怎么应对。他大大方方跨出一步,在月洞门前现身,弯腰拱手道:“在下花未情,恰过此路,冒昧打扰,还请公子海涵。”
待他略带浅笑抬眸,青衣男子却不见了人影,留下为他收拾花剪的丫鬟,丫鬟显然是见惯了,看着花未情道:“主子不见外人。”
花未情也不奇怪,拱了拱手,“打搅。”便转身离开。
萧岚轩回到府上之时,已是晚上。花未情在他房中等着,不客气地在他的寝房的藏书架上翻了一本《陶朱公传》读。见他回来,便放下书卷,起身去迎。
“可用过晚膳了?”
萧岚轩见了他,眉目间不禁浮起一抹浅笑,“用过了。”
花未情十分贤惠地为他宽外袍,还不忘问一句,“事情办得怎样?”
“还在查。”他随口答,两人配合得好似相守多年的老夫老妻。
花未情将他的腰带玉佩合着外袍都挂在衣架子上,转身看着他,“我看,肇事者显然便是这趁火打劫想要发一笔横财的,由他入手岂不好办?”
“这想要发横财的乃是当朝丞相的女婿,若是无凭无据,连我也奈他不何。”京城之中以萧家独大,近年来,陆家崛起紧随其后,去年陆家长子娶了当朝丞相女儿,气势渐长,连被皇帝封爵的萧家也不放在眼里。
花未情明白他的意思,无凭无据也不能拿他如何,搞不好还会被他抓住把柄反咬一口。花未情行至他的眼前,“你总不能放任他去发这一笔横财?”
“自然不会。”
“哦?原来,你还留了一手?”
萧岚轩少有对他人托出自己的谋划,对着花未情他却毫无保留,“萧家在各地都设有粮仓,就近取货,明日便有大批米粮进京,他陆家也不过嚣张一时。”
花未情抿唇一笑,双臂勾住萧岚轩的脖子,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语气暧昧,“你我之间,若是拘于谈这事可是不大妥当?”
萧岚轩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嗯?”
花未情将脸凑近,在他唇上碾转,这些日与他接吻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早已习惯。萧岚轩揽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花未情离开他的唇,极近的距离与他对视,“你都把我带回府了,若对外人说我还是处子,你道,可有人相信?”
“你想要?”
花未情轻笑一声,“我是你的,而你却不是我的,就不能是你想?”
萧岚轩稳住他的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近日事太多,待过段时间,再好好陪你。”
花未情将头搁在他的颈窝,应了一声,“嗯。”
萧岚轩大抵是早起惯了的,每日他起床,花未情都不知晓。也是,怎么能比,他花未情前世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留恋花丛的风流公子,哪用得着起早贪黑,能在午膳前起来已是不错。
萧岚轩一早起来,不是出门而是去了梅园。
这萧府上下,也只有他能随意进出梅园。梅园的主子魏灵溪也起得早,喝了早茶便在园子里散步。平日里是丫鬟陪他,今日多了萧岚轩。
“轩儿,听闻你昨日带了名男子回府?”魏灵溪问。
“确有此事。”
“是哪户人家的公子?”
萧岚轩顿了顿,老实交代,“他出身青楼,孩儿为他赎的身。”
“你这是喜欢上他了?”听到是青楼出身,魏灵溪也不怒,面带笑意地问他。
萧岚轩沉吟半响,“孩儿不知。”
“喜不喜欢问问自己的心便好,怎会不知?”
萧岚轩寻思着该怎么解释,“孩儿未曾对人动心,他除外。”
“动了心便是喜欢,这明摆着的事,你怎的还不明白。”魏灵溪轻叹道,颇有些无奈。
萧岚轩轻笑,说的也是,动了心便是喜欢,哪还有不知道喜不喜欢的?
两人绕着梅园走,园中的梅花还没开放,却被魏灵溪打理得很好,满枝满桠的绿叶青翠欲滴。魏灵溪脸上的笑渐渐收拢,“轩儿,你喜欢谁愿意和谁在一起,我都不干涉,只是,你体质特殊,与男子相处千万要小心。”
“孩儿明白。”
交代了此事,魏灵溪又道:“那位公子昨日倒是匆匆看过一眼,确实生得一副好面孔,看着挺讨人喜欢。”
“爹爹喜欢便好。”
听着那句爹爹,魏灵溪心头一暖,脸上的笑不禁加深了几分。萧岚轩并非萧政庸的正室夫人所出,而是男妻魏灵溪所出。萧政庸天生断袖,不能与女子交苟,迟迟未能有子嗣。传闻之中有蓝翎人,能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只是无人知晓蓝翎人的藏身之所。
萧政庸为得子嗣不惜重金派人前去查探蓝翎人藏身之处,历经五年总算寻到。彼时已三十七岁的他亲自前往蓝翎人藏身之地,欲这一名男子为妻。
蓝翎人世上仅存千人,以男子居多,蓝翎人无论男女皆可孕育子嗣,而区分蓝翎人的标识便是左肩处的蓝色羽毛纹,每个蓝翎人自诞生以来便有。
萧政庸跋山涉水前去蓝翎人藏身之处,只看上了年仅十五岁的魏灵溪。魏灵溪双亲皆是男子,亦是正统的蓝翎人。
起初,魏灵溪不愿随他。萧政庸不强迫他,打算在蓝翎谷停留些时日另寻他人。
此间,魏灵溪生父得了怪病,蓝翎谷中无人医治,定论为不治之症。萧政庸此时出面,愿意请谷外的大夫进谷为他医治。
萧家名下医馆百家,其中搜罗不少名医药师,就连皇宫御医也未必能及得上。萧政庸请来二十余名大夫为魏灵溪生父治病,各式名贵药材都往魏家送,不消两月,魏灵溪生父痊愈。
魏灵溪为报恩便答应下嫁萧政庸,以身相许,后为他怀上子嗣。萧政庸为避人耳目,将魏灵溪安置在别处,后将正室夫人也一并接了过去,对外人宣称夫人要去别苑养胎。
魏灵溪诞下一子,取名萧岚轩,由萧政庸正室夫人抚育。萧岚轩满周岁后,萧政庸便将魏灵溪娶进门,成为二夫人。
魏灵溪为人谦和,萧岚轩从小便十分喜欢他。魏灵溪不见外人,就是萧府上的其他人,他也未必喜欢见到。独独喜欢萧岚轩来他的梅园,每每他来,魏灵溪便让他坐在腿上,教他读书写字。
萧岚轩十六岁前都以为自己生母为大夫人。在他十六岁生辰那日,萧政庸念在他已董事,便将他的身世告诉他。也是那时,萧岚轩才晓得住在梅园的魏灵溪才是生他的人。
一开始觉得荒唐至极,男子又怎能生育?后来查阅了蓝翎人的有关书籍,才慢慢接受。他左肩下方也有蓝翎人独有的蓝色羽毛图纹,不也正是说明了他也是蓝翎人。
此后,他时常去看望魏灵溪,陪他饮茶散步,唤他一声爹爹。魏灵溪每听他唤爹爹,心中便温暖如春。
三日之内,纵火烧粮仓的主犯便被揪了出来,是粮铺里头的守夜伙计,好歹也是在萧家干了十几载的。他一口气承认是因为掌柜克扣他月钱,他满腹怨气,一气之下便纵火烧了京城之中的三家粮铺。
萧岚轩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盏,揭开茶盖请啜了一口茶。反倒是二当家萧政勋勃然大怒,指着地上跪着的伙计,大声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混账,三间粮铺,上万石的米粮都因你而化作灰烬,就是让你劳苦几百年你也赚不来!”
纵火的伙计垂头跪在地上,“小的无话可说,东家要杀要剐,小的也认了。”
萧政勋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你以为你这条命值几个臭钱,要是晓得你这畜生会吃里扒外,早该把你砍了喂狗!”
在一旁没说话的萧岚轩眉心紧蹙,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二叔,你且先冷静。”
萧政勋还在怒头上,看了一眼萧岚轩,他重重呼了一口气,一甩袖子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旁侧的茶盏喝了一口,他看着萧岚轩道:“岚轩,这里你是主子,你说了算,这畜生你说怎么处置?”
萧岚轩起身向前迈了几步,在伙计面前停步,“抬起头来。”
穿着麻布衣的伙计唯唯诺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不敢看萧岚轩。萧岚轩面带凌厉,“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指使?”
伙计一口气坚持到底,“没人指使,是小人一人的错。”
萧政勋气急败坏地把手上的茶盏砸了过来,“你这混账东西!”
伙计被茶水泼了一身,茶盏在他的头上碰撞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又掉落在地,碎成几片。萧政勋又从椅子上起来,“来人,给我往死里打,看他说不说!”
门口立即进来几名轮着棒子的家丁,作势要打人,萧岚轩出手阻止,冷声道:“下去。”
第6章:同房·相处
萧政勋一张老脸皱起,苦劝道:“岚轩,你再这么跟他拗下去,他是死也不肯说,若是让他吃点苦头,看他还嘴硬不嘴硬。”
萧岚轩倒吸一口凉气,“此事我自有分寸。”
萧政勋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甩着袖子出了前厅。萧岚轩低头看了一眼垂头跪在地上的伙计,对身边的宋柯道:“先把人关进柴房,明日再来问。”
萧岚轩正提步要走,伙计却从胸口掏出了一把匕首,以为他要行凶,宋柯心下一惊,立即挡在萧岚轩的面前。
伙计手里持着匕首,仰头义正言辞道:“东家,此事是小人的错,你再怎么问小的也是这么答。既然铸下了大错,小人也无颜面存活!”说罢,他将手上的匕首向着自己的胸口刺下去,皮破肉绽的声音格外清响,鲜血喷涌而出,把前厅里面两个服侍的丫鬟吓得尖叫。
伙计口中喷出一口血,双目圆睁看着萧岚轩,呢喃道:“小的该死……”说完,便倒在地上,妖红的血淌了一地。
是早有准备的,从他站出来认罪,便料到了有这么一幕,所以早早便在胸口藏了匕首。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萧岚轩微微阖眼,沉声道:“把人葬了。”
宋柯领命,“是,大人。”
陆家立即有人收到了消息,便去禀告陆家大少爷,陆逵。
陆逵一听那伙计死了,森森一笑,“人一死,这事也就这么了结了。”
身旁的管家也跟着笑了笑,“他萧家不仅损了百万石米粮,还赔了一个伙计,少爷这招实在高明。”
陆逵手上转着两个猫眼石,“萧家在生意场上得意了三十几载,我倒要看看,有了我陆逵,他还能风光多久。”
身边的管家逢迎道:“少爷聪慧,日后定能成一番大事。”
陆逵笑了笑,而后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只是,我爹却是越老越糊涂,越老越不中用,他这一日不死,陆家的大东家就只能是他。”
闻言,身旁的管家起了一身汗毛,心里有些畏惧却还是干笑着道:“老爷子那身子骨活不过几年,这陆家迟早要归少爷管。”
陆家在京城的几间粮铺从昨日起便生意惨淡。萧家从各地运回米粮补了货,又按着原先的价格售卖,陆家死死不肯把价格拉低,只得看着人家生意兴隆,自家门可罗雀。
陆逵闻言,亲自去了萧家的临时粮铺看了看。烧了三间粮铺,没想到萧岚轩竟又临时盘了铺子,从别处运回了米粮,生意还红火得很。
陆逵看得眼红,转身正要走,却正见萧岚轩。
萧岚轩是个生意人,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少。”
陆逵拱了拱手,“萧大人别来无恙。”
萧岚轩也回礼拱了拱手,“不知陆少前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