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那些相拥入眠的清贫日子里,这句话温暖了凌天佑十几年来冰冷的那颗心。每每想起,心中总有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自己要的不多,只求能那样和他一辈子,静静地相守相惜,以那永远不会更进一步的身份一辈子相依相伴。未曾想过要更进一步,也未曾奢望能够更进一步,只希望能一生如一日的陪着他,他病时自己能够时时守候,端茶倒水,为他心疼难受,他开心时自己能和他开朗大笑,执手永远,即使……以一种只能仰望的关系。
命运,总是戏弄自己,自己不愿活时它不让自己走,下定决心孤苦终老时它给自己送来了一生的挚爱,当自己想要抓紧这份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珍惜的缘分时,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再次从指尖溜走,一丝一缕,慢慢折磨着自己原本就苍夷漫布的内心。
又有谁能体会这种慢慢等死的感觉?明知道那一天正在接近,却又拼命的想要挣扎,这样的感觉,苏清逸体会了不止一次。
而这一次,他选择了静静等待,不得不选择静静地等待,只求,能走的淡然一点,不让命运的齿轮将自己唯一好看的一面抹去,让自己在凌天佑的心中永远保持那种他最爱的温柔平静,让自己最后在自私一点,多在他身边保留一丝自己超然的模样,多停留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吧。
苏清逸的身体像一个无底洞,无论补些什么,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身体越来越瘦弱,而太医们总是一个结论,小皇子很健康。
凌天佑不知摔碎了多少个昂贵物件,翻烂了多少本医书典籍,可是却无一效果,宫中弥漫着愈发厚重的阴风,一场盖过一场的大雪漫天飞舞,在这样一个诡异难测的日头,迎来了这位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凌国皇帝的第一个生辰。
而这不合时宜的喜庆气氛,却无论宫人们如何花尽心思,都达不到效果,宫中人人自危,都害怕是自己做的不好惹怒了这位少年天子,可是很显然,这一切都去不了凌天佑的双眼,唯有那寝宫中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能随时随地轻而易举的牵动他的每一根心弦,无一例外。
偌大宫廷的另一个角落
“姐姐,这个办法行吗?”
“哼!当然可以,我已经打听过了,那的确是个怀了孕的人,没想到陛下竟然为了她让她女扮男装混进宫!真是可恶!”
“的确可恶!”
“哼,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陛下晚宴那天是最混乱的,我保准让她母子两个一尸两命!”
第六十章:上冥下水(四)
苏清逸醒来,身边的凌天佑正抱着自己,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禁不住失笑:“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对了,你不用上朝吗?”
凌天佑见他醒了也没撒手,兀自抱着他笑道:“今天不用,我放了他们的假。”
“凌儿,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不如我们出宫去趟苏府吧。”
“不行,今日虽出了太阳,可是你的身体也还很差,不好好在宫里住着,跑出去闪了风怎么办?还是在这里好好的吧!”
苏清逸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前些天我身体的确不好,那是因为天气太冷,这孩子又折腾的厉害,现在他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天,我不趁着现在出去玩玩,将来……”
“将来还会有机会的!”凌天佑不待他说完便急急忙忙打断了他,生怕他再说出些让自己和他难受的话,自己可不想……不想让他失去了信心。
苏清逸看他那急急忙忙的神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禁不住笑道:“好了,你也别想多了,这几天我也想通了,的确应该像你说的,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总不能病痛还没来,自己就先失去了生的欲望,这样也未免太容易被他人掌控,我不会做这种傻事的,你放心。”
“清逸……”
苏清逸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脸颊道:“凌儿,我是真的想通了,这几天,辛苦你了,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我。”
“没事的,清逸!”凌天佑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只要你好,我怎样都无所谓的。真的!”
“行了,你别急着说这些,我今天是真的心情好想出去走走,这宫里太闷,像去看看苏府的那帮孩子们,谦儿可能也想了,带他一起去吧。”
凌天佑皱眉,想了一会儿后才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吧,那我陪着你一起去!”
苏清逸无奈,笑道:“你呀!真是的,我又没说不要你陪,再说了,现在孩子这么大了,你不陪着我都不答应,做什么紧张兮兮的?”
见他同意后凌天佑这才命人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三个人连同无数换上了便装的侍卫们离开了宫殿,步入市集。
苏清逸靠在舒适的马车里,驾车的人也是精挑万选出来的,加之京城道路本就平坦,所以车子一点颠簸都没有,靠着倒也舒服。
出了宫后苏清逸心情大好,连日以来的疲软也好了许多,加上冬日的太阳本就温暖,他又心情舒爽,所以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丝丝血色,凌天佑见了后这才放下了心,微微挑起车帘让苏清逸好好的看个够。
到达苏府的时候正值正午,用过午膳后凌天佑陪着苏清逸小憩了半个时辰。
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后凌天佑便睁开了眼睛,习惯性的往身边看一眼,见苏清逸睡的正香这才松了口气,于是便用那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光看向来人——裴以盛。
“陛……陛下……”裴以盛不敢出声,只冒着大不敬的罪名给凌天佑做了一个口型和一个请的手势,也不敢下跪,因为那样势必会影响到正熟睡的苏清逸,而这一点,足以让自己从总管的位置跌至最底层。
凌天佑转了转眼珠示意他出去,见裴以盛出去后这才闭上了眼睛,决定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专心陪着苏清逸。
可是裴以盛赶在此时进来,那就说明了他即将禀明的这件事相当的重要。而对于自己来讲,最重要的莫过于身边熟睡之人的事,尤其是这久清逸身子很差,自己连朝政都没有好好的处理过,草草的上朝后就跑到了寝宫里陪着苏清逸,朝政上的事几乎全部都交给了自己信任的几位朝臣。而裴以盛几乎日日侍奉在自己身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要禀报自己的这件事与清逸有关?
难道是……秦泽言?
想到这里,凌天佑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的起了身,轻声的走了出去,而在他走之后,苏清逸睁开了眼。
“什么事?”凌天佑板着个脸。
裴以盛行礼后暗暗舒了口气,看来凌天佑并不打算追究自己方才的大不敬。
“陛下,宫里传来消息,秦泽言来了,他说此刻要见您。奴才们叫他来苏府,可他却不来,说是为了苏先生好的话,还是避开的好。您看……”
凌天佑听后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屋,确定苏清逸睡得正香后才再次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对裴以盛吩咐道:“将侍卫们全部留下,你和朕进宫就可以了,半个时辰后就准时回来接清逸回宫或是朕陪他住在这里。”
“是,奴才立刻吩咐下去。”
“对了,回宫后你立刻叫青萱过来,清逸的饮食起居她比较熟悉,由她做朕才放心。”
“是,奴才遵命。”
皇宫,内寝。
“清逸怎么样了?”秦泽言也顾不上那些罗里吧嗦的规矩,见到凌天佑就站了起来问。
凌天佑皱眉道:“这几天他身子一直不好,有时候甚至会昏睡一两天,今天他说想出去逛逛,我拗不过便带清逸出去了,出去后倒是气色都好了很多,现在正在苏府午休。”凌天佑认认真真的回答着秦泽言的问题,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似的,几乎将苏清逸近来的一日三餐都报了出来。
秦泽言一见他这形态就知道了他是真心对待苏清逸的,这一点自己也证实过了,想必如今凌天佑正在后悔那日的突然闯进吧。想到这里秦泽言的怒气这才消了一点。
“看来清逸的情况倒是比我以前认识的那个男人好得多。”
“你给我说说那个男人的事情。”
秦泽言本待讥讽他几句,可是看到那焦急中遮也遮不住的关切后又生生的将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换个角度想一想,若是自己,恐怕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那是我从前游学的时候在一个小山村里遇到的,那个男人也怀了孕,只不过……他被孩子的另一个爹抛弃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山村隐居。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只剩一个月就要生了,连路都走不了。我见他有见识,所以便照顾了他。和清逸一样,他也是临近生产的这段日子身体特别不好,只不过他的情况更糟。长期没有得到照顾,又因为孩子的缘故,所以他身体更加虚弱,不像清逸,不仅得到了你的处处体贴呵护,还得到了珍奇药材和膳食的补充,你别看这些东西补给他像是没补的一样,你若是对照着没补的来看,你就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了。”
凌天佑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像一个虔诚膜拜的信徒一样,生怕自己错过了重要的信息,而秦泽言说的这每一句话,字字诛心般的折磨着他,若是知道……若是知道,自己就算是烈火焚身而死也绝不碰清逸一根汗毛,免得他受如此大的罪。平日里捧着宠着都觉不够的人,此刻却在为自己受苦,每每念及此,心里都好似千刀万剐一样的难受。
“我那个朋友一昏睡就是五六天,而且几乎每次醒来都只是为了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大概过了一两天就又接着昏睡。直到临产的最后一次清醒,他才将自己的愿望告诉了我,他给他那孩子的爹写了一封信,字写得歪歪扭扭,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哪怕就是一阵风吹过,可能他都抵挡不住。”念及往事,纵使风流不羁如秦泽言,也禁不住低垂着头,为自己这位朋友的悲切之情感慨。
“呵!他生产那天,孩子的另一个爹赶来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该珍惜的时候他说自己的爱人是怪物,男子身孕,的确稀少,可是来了以后也只能抱着我朋友冰凉的身体痛哭。生产的时候,他不仅难产,而且……产后血也止不住,无论用什么方法,血都止不住。而人……就回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那……我要怎么做?”凌天佑手指微微发着抖,此刻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若是……若是清逸……不可以,绝不可以!
秦泽言摇摇头,复又接着说,“我这次出去就是为了寻一种草,叫九叶金花,传说中这种花一生只生长一次,而这一次,则一次性长出九片叶子,佛家有云,九九归一,这九片叶子若是齐齐落下,则换来了他们顶端的金花,而这金花,则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那这花你拿到了?”凌天佑急忙道。
秦泽言一笑道:“你别急,听我说完。传说总是传说,这世间不可能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功效的,只不过为了夸大它的功效而编撰出来的故事罢了。不过我相信这花一定有奇效,否则人们不可能这么编。所以我就走访了当地的各个村庄,问了很多人才知道这花的真正功效。”
“此花长在边塞,一年一次花叶互换。不是所谓的起死回生,不过,也差不到哪儿去。只不过此花是用在濒临死亡的人身上,而不是彻彻底底的死人!也就是说,它能彻底的改善人的身体结构,让濒临死亡的人的身体渐渐缓过来,然后活下来,这就是被南蛮人称之为圣花的原因!”
“你是说……”
“对!就是它。”秦泽言一乐,转身拿起自己顺手放在桌子上的那盆只有叶子没有花的植物递给凌天佑。
凌天佑想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将花捧着,疑惑道:“它只有八片大叶子?”
秦泽言一笑道:“不多不少,还有一个月。如果我没记错,一个月后,是清逸生产的日子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回不来的原因,因为我不仅要找金花,还要找只有八片叶子的金花,因为这样,刚好和清逸的时间对上号。也就是说,一个月后,会长完这九片叶子,而那时,刚好可以用在清逸身上,而且,若是你一直用在清逸睡的房间里的话,日日受这金花的滋养,清逸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到时候生产也就不用那么费劲,因为……清逸的身体,一直都很差,这花刚好可以帮帮他。”
“我懂了。”凌天佑将花小心翼翼的捧好,放在内殿苏清逸安寝的那间里屋内,出来后对着秦泽言深深的鞠躬,“大恩不言谢,你救了清逸,在我心中已是最大的恩人,若是今后有用得着我凌天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秦泽言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微微摇头道:“你别忙着谢我,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况且……问题还没有解决。我只是说这回改善清逸的身体,可是……却不一定能帮他脱离生产的危险,因为毕竟没有人知道这花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所以……还需要找一个人……”
“谁?”凌天佑上前一步,急忙问道。
秦泽言才一张嘴,正待说下去,不想门一下子便被推了开,两人一愣,凌天佑则是冷下了脸,大声吼道:“裴以盛你好大的胆子!朕商议事情的地方你也敢闯?朕看你这奴才是嫌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裴以盛连忙跪地拜道:“陛下恕罪,奴才……奴才方才叫青萱去苏府照顾苏先生,不想,不想他们竟回来禀报说,说……苏先生不见了!”
“什么!”凌天佑一惊,也顾不得秦泽言在场,立刻迈开腿便朝着宫外跑。
秦泽言见他跑的很急,这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其实啊,分明就是个孩子。秦泽言一笑。
裴以盛见他此刻竟然还笑得出来,不禁奇道:“苏先生不见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您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哈哈哈,我是想笑凌天佑,本来年纪就小,又何必平日里苦哈哈的要板起个脸嘛,我看他露出这幅模样其实也蛮可爱的!”复又接着说道:“至于清逸嘛!我倒是不担心,一个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陷入危险而不知自救?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武功再高,也比不上一颗聪明的头脑啊!”
“好了,裴公公,既然凌天佑有事,我也不便多留,更何况我还有事情没处理,他回来后你就告诉他,就说我没说完的话他听不听都不要紧,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就是刚才我要说出口的那人,你叫凌天佑务必注意,这一个月,一定不能出差错,不然悔恨终生的可是他自己。”
说罢也不等裴以盛回应,自己走到宫外骑着马便向南行去,倒真是有急事要处理的模样,半点都没有耽误。
第六十一章:上冥下水(五)
“既然想他,何苦在我这儿躲着呢?”秦岭走上前,将手里的披风轻轻的披在苏清逸的身上,拉过他冰凉的双手暖在心口,妄图驱散身边这刺骨的寒风。
苏清逸闭着眼也不挣扎,任他握着自己的双手,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风雪中,衣袂翻飞。
“你也看到了,我……”半晌后苏清逸这才开口,却被秦岭打断。
“我知道。”
苏清逸一愣,抬头看向秦岭,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