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就在这沉默中慢慢的沉淀,旻熙看着断夜的脸庞,许久的,慢慢的,从嫣若桃红的嘴巴,到秀挺白皙的鼻子,再到目若星辰的眼睛,一切的一切,在旻熙的眼中渐渐的淡化起来,汇成一道光芒和这空中的迷蒙星期融合在一起,人如香,则香气乱人,香似人,则人散清香。
旻熙的手似乎是受不了控制一般的向前伸出,猛地就抓住了断夜的手,几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行为,难得平时的冷静在这一刻化为虚无,竟说不出一句威严的话来。
最后,还是断夜反应过来,抬头用蓝眸盯着旻熙,轻声的说:“陛下……”
“哦,朕是想,这个戒指很适合你,就赏给你了,”旻熙慌乱之中只得把手中的戒指顺势放在断夜手中,以化解刚才的失礼的行为。
“谢陛下赏赐,”断夜当然知道旻熙丝毫不在乎这点身外之物,理所应当的接下了,“陛下想必来这里是为了夜的新曲吧,这首《碧涛竹棹》夜正要弹唱,陛下请静听。”说完之后,断夜轻车熟路的走到古琴处,右手轻轻一滑,荡出了四五阶的音波,令人感觉清新备至,接着一阶阶的音波似流水般滑着出来了,断夜轻启朱唇,歌声从天而降,“荡竹棹兮碧水上,饮松露风霜,摆瑶琴兮沧浪上,慕秋菊松兰,君知心兮高山上,叹世事诡谲,人渺渺兮路悠悠,归青山绿水……”
一曲终了,旻熙睁开了眼睛,空中仍有断夜的歌声回荡,绕梁不绝,“曲子虽好,然意境却稍显纤弱,人生在世,岂能轻易因世事险恶而归隐山林呢?男儿理应带吴钩,执良戟,奔赴大好河山,誓死保卫疆土,这才是正道。”听着旻熙的话,断夜始终面带微笑,说完之后轻拂琴弦,笑着说道:“陛下的心境之高,我等凡夫俗子怎可与陛下相提并论,而夜闻陛下初来时气息紊乱,想必是朝政扰心,夜虽不敢干涉朝事,也知陛下谋略超群,不需夜多言,但是与其相争,适当的‘归隐’不失为陛下的第二选择。”
“适当的……”旻熙顿的一悟,“断夜,你不入朝为官实为可惜!朕当时把你放在乐坊真是太屈才了。”
“但夜想,这个地方是最适合夜的地方,入朝嘛,夜怕是一往朝堂站,双腿就会软的发抖,岂不是丢了陛下的脸。”断夜脸上一副柔和的表情,微笑都好像能够化开一波春水。
“那你处在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想归隐青山绿水呢?”旻熙看着断夜的脸问道,内心却对此充满着不确定,这种人,不愿在朝堂,难道会愿意在这后宫中弹琴唱曲吗?旻熙身为九五之尊,面对这件事也竟有些不自信。
那边断夜眉目略皱,但转瞬即平,淡笑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旻熙没有忽略断夜的犹豫,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他是想走吗?是不得已才留在这里吗?忍住心中突生起的烦闷,旻熙问:“如果朕答应你让你走,你会走吗?还是又选择回到幽独阁。”
话虽问出,但旻熙立马有些后悔,自己是帝王,怎么会问一个这样的问题呢?他生或死,走或留,不都是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吗?而出乎意料的是,断夜仅仅说了一句话:“夜,会走。”
旻熙脑海中忽的一蒙,就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爆炸一样,胸中的火急剧燃烧,旻熙的手掌向桌子一拍,蓝色的光芒立刻笼罩了桌子的全部,手离桌子几秒后,那堆结实的木头立刻化为粉末飘在空中,没有留一丝痕迹。
然后旻熙凝气于指尖,只见那里笼罩的蓝色光芒里聚集了红色的圆点,这是真气已达到异化的表现,蓝色光芒为日常修炼的真气,而其中的红点则是真气再次净化的结晶,可产生威力巨大的自爆,可想而知,这指尖小小的真气打到人的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那将会是——灰飞烟灭。
自从旻熙懂事之后就知道帝王之道,绝不留不忠心之人,对于无法收买的人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让他从这个世间消失,即便不让他消失,也一定要让他丧失任何反抗的能力。
然而,这个观念,却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旻熙的心里进行着极大的挣扎,是废了他的四肢,让他今生不得行走,但是已经双眼俱盲的断夜,旻熙忽的有些心软,杀了他!这个方法一了百了,今后什么事情,什么问题,什么困难都不复于世间,换做之前,旻熙一定会选择这个方法,然而现在,旻熙渐渐的收回了真气。
他说服自己,是珍惜断夜的才华,不愿丧失这么一个人才,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旻熙却不敢再往下想了。总之,他不能走,不但现在不能,他这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身边,永远不能。想到这里,旻熙渐渐的收敛了自己凌盛的杀气,而立于阶下的断夜,却依旧是那副表情。
“断夜,以后不要再让朕听见你这句话。”旻熙冷冷的丢出一句,就拂袖而走,他甚至都能感到自己走时,断夜还像平时那样微微的俯身恭送的样子,天下万事难道就没有一件事是能让他震动吗?旻熙心里有很大的不甘,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失去了身为一个至尊的理智,但内心总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说,你不能杀了他,你不能杀了他……
“嗯~啊~”旻熙在嫉妒烦躁的状况之下,猛的运用三成的中阳真气击垮了宫殿旁的最大的一棵树,但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旁边的高常心下一惊,看来自己又得换树了,弄不好明天负责府中建筑的官员也得受到牵连,但高常很是庆幸,旻熙幸好只有找树发一下火,这一下子要是劈到人的身上,那……
“高常,高常!”旻熙叫醒了还在自己幻想的高常。
“陛下恕罪,奴才走神了。”高常急忙的跪下请罪道。
“算了,起来吧,朕看这行宫果然住的时间长了容易使人懈怠,朕的浑身也是没有气力。”旻熙仰头说着。
(高常脑补道:您这要是有气力不得把整个宫殿给弄垮了啊!)
“夏日最炎热的时刻也快过去了,再过十日之后你就宣旨回宫吧!至于这几天,你就说是朕心神有些不宁,外人一律不见,至于皇后人等,也要先行通报。”旻熙嘱咐完之后自顾的回到了自己的殿中。
接下来几天内,旻熙闭门不出,自己关在屋子里不闻世事,只是偶尔派人传唤明清进来了解断夜的近况,了知他一如往常的平静悠闲般,旻熙心里就更加的不平了,从来没有这样,自己如锅上炙烤之物,他人却似旁边持刀之人,难道说,自己,不,不是这样的,旻熙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浑身的冷汗转而浸湿了自己的龙袍,自己或许有些喜欢他,但这绝对是出于对人才的爱惜,再进一步,也不过和自己对衶宇的感情相当,自己怎么可能会对男人产生异样的感情!
自己喜欢的只能是女人!
“高常,”回过神的旻熙叫来高常,“你知道关于延亲王豢养男宠的事情吗?如实的给朕说清楚。”
“陛下真的要听吗?这等传闻,怕是真实性略微有待商榷啊!奴才相信延亲王不是没有分寸的人,”高常以为旻熙要用这方面的把柄管制延亲王,朝中历来官员大都都有自己不为人言的小癖好,查起来怕只是一个无底洞。
“朕只是闲着无聊,听一些市井传闻解解闷罢了,你不用替朕担心,朕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旻熙拿起一块西瓜放在口中,摆出了一副听故事的样子。
“这……好吧,闻人听说,延亲王确实在府中养了一些男宠,平时吟诗取乐,弹琴作画,每到定期的时候还会召都城里的一些文人才子聚集,举办一些诗歌之会,好不热闹,延亲王的举动虽然不是正道,但也并无惹是生非,所以关于这个,世人之中也并无太多非议。”高常一板一眼的说完了。
“吟诗作乐,弹琴作画!”旻熙心念道,断夜在延亲王府中也只是这样吗?自己一向粗犷的三弟竟也会向往这些文人的东西,堂堂的一介亲王在家中养了这么多男宠,连朕都知道了,怕满城已全是风雨了吧!
而自己,怎么会跟旻皓一般荒唐氵壬乱呢?不行,自己今天一定要弄清楚。旻熙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打发掉高常之后,自己又在心中思虑半天,最终决定今晚把这件事情完完全全的弄清楚。
第14章:表白
是夜,旻熙特地把驻守在断夜那边区域的侍卫支开到了别处,自己独身一人来到了断夜的住处,灯火如焰,残花似雪,微风起时竟迷迷蒙蒙的有些水汽飘荡,晚鸦的嘶叫把这无穷的天际划开了一道寂寞的口子,旻熙没有越墙而入,轻轻的拉住门环,吱呀的一声,半只脚已经踏入这院子中。
刚入那一刻,沉寂的感觉立马把旻熙包围了,明明灯火通明,明明那人尚不寐,明明自己是要做一个了断的,在这最后一刻的时候,他却迟疑了,窗户里人影晃动,与空气拼命的拉扯,旻熙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他站在原地,大口的喘着气,看着近在眼前的距离,忽然觉得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陛下,用不用请断夜公子出来接驾?”明清携着明志听命的在一旁候着,从旻熙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打起全部的精神了。
“你们俩个出去找个地方歇着,明天再回去,记住,你们今晚没有看见任何人。朕自会有重赏。”旻熙沉下声说。
“是。”明清两人如获大赦般的一溜烟消失了。
“吱”,旻熙已经进入了房间里面,进入之后才发现,里面点着无数蜡烛,恍若白昼,红烛滴泪,连成一条长长的线,从旻熙的脚下直到断夜的琴台上,沿着线旻熙缓缓的走去,只见那人拿白绸擦着琴弦,一根一根,从头到尾,不慌不忙,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只有蜡烛燃烧的痕迹和灯芯爆裂的响声。
“我总是怕黑,夜晚喜欢点很多蜡烛,虽然还是看不见,但是总算能够感受到一点光亮。”断夜擦完琴弦之后,抬头朝旻熙的方向看去,周围的蜡烛的红光映在他的蓝色的眼睛里,泛出不一样的光芒,就在那一瞬间,旻熙多希望,他没有失明,这样,他就能看见这个世界,最起码,可以看见……
“从小的颠沛流离让我明白,本是浮华,奈何妄想挣扎,徒增飘离,只不过红烛一现,终成虚泪,抵不过世事变幻,抵不过星转斗移,最后发现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别人手中的玩物,不断的从一个人手中转到另一个手上,周转反复,往来不绝,直到最后被遗弃,一切才会得到解脱,陛下,我是不是该解脱了。”断夜起身向下走来,身上的蓝衣衫松垮的挂在他的身上,仿佛是他纤弱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重量了。
旻熙看着断夜朝他走来,渐渐的停到他身边,无畏的迎着他的目光,内心的寒意不禁消解了一半,“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旻熙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断夜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嘴角扬起了一丝绝望的笑容。
“你太聪明了。”轻易的猜透了我的心思,轻易的左右了我的想法,当我发现自己已经陷入这无穷的陷阱之后,你却依旧不经意的撩拨我的感情,我无法容忍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会走到这个地步,无法容忍!
旻熙心中纠结的出现了几个声音!杀了他,你是帝王,你可以主宰任何人的命运,你不能让别人影响你的判断!不!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自己会后悔终生的,再没人可以如此的令你感到不同!还犹豫什么,你还想做软弱的人吗?万一有一天他不忠于你,你的江山还能如此安稳吗?不可以!你不能这么狠心……
旻熙的头内的声音交结错杂,彼此起伏,如同万千火药燃起般的折磨着他的神经,旻熙手中锋利如芒的刀就在他的胸前颤抖着,却不能往前伸出一步,忽的,旁边的红烛骤的熄灭了,旻熙感觉眼前一闪,一个人迎面扑了过来,“噗”尖仞刺穿皮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一股湿热的液体染在他的胸前白衫上。
“你……”旻熙愣着,双手抱着怀里的人,手中的尖仞掉到地上,“朕没想杀你,我只是……”
“陛下,你没错,咳咳,”断夜胸前起伏,不断的往出咳血,他抓住旻熙胸前的衣襟,努力的用一口气说道:“陛下,这是夜自己选择的,夜想,我可能是对陛下产生了不该的……咳咳。”断夜的语气越来越微弱起来,“陛下,这是我的选择,哈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命如尘埃,半生凄凉……”
旻熙看着怀里人的呼吸越来越弱,苍白的脸色在红烛的映照上泛出了莹色的光芒,胸口流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半边衣衫,旻熙用只有自己的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他是对我不同的,他是对我有感情的,断夜他也……
“不!你不能死,这是你的选择,但这却不是朕的选择,朕要你活下去,朕选择让你活下去,”旻熙摇着断夜的身体,却只见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心下一慌,封住了他的穴道止血,将他在地上扶起,运用十成的真气输送他的各个经脉中,真气的迅速消耗使旻熙浑身被汗液打湿,却又被立刻催成水气向上飘散。
“你要挺住,朕命令你。”旻熙一边用功一边对着断夜说道,几个时辰过后,断夜的脸色渐渐的好转起来,起初的苍白已经变得稍有红润,胸前致命的伤口也已经恢复,与其相反的是,旻熙由于一夜未眠而又不断消耗真气,浑身虚弱无力,就连真气也由一开始的纯紫色变得浅淡起来。
天初亮,确认断夜无碍之后,旻熙又在他的胸口上涂了一层伤药,当解开断夜衣结的那一刻,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出现在他的眼前,旻熙心下一寒,如果自己再慢半刻的话,那么后果还是如今的这样吗?
“来人啊!”旻熙提起最后的气力喊道。不一会儿,明清跪在旻熙的眼前,“陛下,你这是……”明清看见眼前的旻熙,脸色苍白,胸前染满了鲜血,发冠凌乱不堪,自以为是他遭到了刺客的偷袭。“奴才知罪,竟让陛下遭到歹人袭击,奴才,罪该万死。”
“起来,去端点清淡的早膳,这里的事情朕已经处理完了,断夜为保护朕受了重伤,这段时间你要悉心照料,还有,此事对外不可伸张,以防乱了人心。”旻熙有气无力的说完这段话,就打发他走了。
走进屋内,旻熙看见断夜已经醒来,蓝眸里暗淡无光,坐到床边,旻熙伸手替他掖了一下被子,正要把手收回去,忽然感觉被另一股温暖包围住,低头看,只见断夜抓住他的手,似乎在确定他的存在一般,直到抓了一会之后才慢慢的放开,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释然起来。
“传说中,人如果在死前许一个愿望,那么下辈子就一定会实现,看来这个传说不那么准确。”断夜说完还笑了两声,却因扯动了伤口而又咳嗽起来。
“哦,那夜的愿望就是让朕给你掖一下被角吗?看来你这个愿望太过的简单,所以老天爷都不收你。”旻熙抚着他的胸口,给他缓着胸中的淤气。
“夜在意识模糊之时听见了陛下让我不准死,君命在此,夜又岂敢不受,于是乎,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我在那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陛下,是你救的我,不后悔吗?”断夜在说这句话是用尽全力坐了起来,扶在床头,直面着旻熙的目光。
旻熙看着断夜那一望无垠的眼睛里尽是坦然和爱意,心中那个答案也随之欲出了,是的,我根本就不想让他死,他猜中我的心思,了解我的想法,左右我的情感,我那内心蠢蠢欲动的不安全感竟是一种这辈子也没体验过的情感——爱,不同于对母后的依恋,对师父的崇敬,对衶宇的爱惜,尽管我之前一直在拼命的抵制,以为自己一生不可能爱上谁,女人不可能,更不用说是……没想到,自己终的栽在一个人手里了,但是自己还不能对他如何,不能赶他走,更不能杀掉他,每日不见他心中焦急,见到他更是纠结无比,在反复的折磨之中,旻熙终于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