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轩急得四处乱转,不一会儿已是满头大汗,他刚刚恢复身子,此刻气急攻心,双腿一软,仰倒在地,兀自泣道:“青河没了,青河找不见了。”
道慧见他神神叨叨的模样,又怜又气,俯下身轻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徐之轩凄然道:“青河死了,是我害死的。”
“你说什么?”道慧大惊失色,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你真的杀死了他?”
徐之轩摇了摇头,忽又点了点头,“他早就服了毒药,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握紧拳头猛然捶地,拳头边缘立时便渗出血来,“都是我不好,害死了一个又一个,道慧大师,你快杀了我,快!”
“他为了劝你回头,居然……”道慧再也不愿瞧见徐之轩的模样,任由着他躺在地上,径自走去了陆商鸣的厢房,“啪嗒”一声重重地把门推开。
“道慧你要做甚么!”陆商鸣此时刚回房中不久,瞧见道慧怒气冲冲的,心里自然也窜起了火。
“青河死了!”道慧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句,“要不是你逼他去接近徐之轩,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陆商鸣一怔,旋即笑道:“原来为了这个,你倒和徐之轩一样愚笨。”
道慧心道你早就知道了,正欲将准备好的大道理说将出来,忽听房间暗处竟传来祝青河的声音,“道慧大师,我在这里。”
道慧乍看之下,见此时说话的祝青河面如白纸,活像死尸一般,生生吓了一大跳,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才咽了口口水问道:“阿弥陀佛,你是人是鬼。”
祝青河惨然一笑,“我还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徐之轩明明说你死了的。”道慧壮起胆子凑近瞧了瞧。
祝青河道:“这得多亏陆大侠相助,若非他换下我的毒药,恐怕此刻真真见不到二位了。”
陆商鸣道:“我之前故意言语相激,早料到你会有此选择,只盼徐之轩能牢记过错,莫要再行恶事。”他说罢故意瞟了道慧一眼,又说道:“有人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猜测,青河你说,这种人该不该原谅?”
道慧赧然道:“陆施主,是我一时心急,这才误会了你,还请你原谅。”
陆商鸣笑道:“罢了罢了,我岂是那般小气的人,不过你方才都去哪里了,我原以为你会守着青河,可方才救回青河时根本没瞧见你。”
道慧害怕又挑起了矛盾,自然不敢将自己被方丈软禁一事相告,只得说道:“没……没去哪里,就随便走了走。”
陆商鸣见他支支吾吾,心道这人定是有所隐瞒,不过也懒得深究,将方丈交给自己的玉佩拿到他跟前,问道:“你可曾见过这个?”
道慧皱起眉头,直勾勾地望着这玉佩半晌,直待陆商鸣催促了才道:“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陆商鸣问:“你仔细想想,会不会在完颜新存还是什么人身上看过。”
“啊!”道慧忽然一声惊呼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是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好像……好像……好像是完颜新存,又好像不是。”
陆商鸣没好气地嗔道:“白说了一堆废话。”
道慧笑道:“若是能有完整的玉佩,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陆商鸣懒得搭话,望了眼祝青河说:“青河不能再留在此处,你不是想我原谅你么,你就替我带他下山。”
祝青河忽的冲陆道二人深深一拜,“这几日多得二位大侠费心,你们的恩情,祝青河永记于心。”
陆商鸣叹道:“今后你有甚么打算?”
祝青河好似早已想好了,当即脱口而出,“我决定去前线替宋兵医病治伤,完成我的心愿!”他说到这里,眼里放着光,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笑容。
63.道源
“道慧师兄在吗?”
“是道源师弟。”道慧正要与祝青河出门下山,此刻见师弟来了,急忙先去将房门打开,“师弟有甚么事么?”
道源走入房中,瞧见了陆商鸣,冲他微微一拜,“陆施主,小僧之前在江湖众人跟前多有不敬之处,还请原谅。”
陆商鸣心道:“这和尚倒是识趣。”他最爱听奉承的话,当下笑道:“无妨,我未曾放在心上。”
他的手里还握着半块玉佩把玩,忽见道源的目光瞧了过来,下意识地将玉佩往拳头中一送,轻轻捏住,冷声问道:“你看什么?”
道源伸手入怀中探了探,才舒了口气,晃着脑袋说:“小僧还以为丢了东西,嘿嘿。”
“丢了东西?”陆商鸣心中一紧,忙将手掌摊开,“莫非你见过这个?”
道源凑近瞧了瞧,忽然叫道:“当真奇怪,这与我的玉佩几乎一模一样,陆施主,你这是哪里得来的?”
陆商鸣却目光一凛,如同苍鹰搏兔一般霎时间将道源制住,听着道源的惨呼喝道:“交出来!”
道源虽不觉疼痛,可被他像兔子般提着,浑身却说不出的难受,连忙掏出藏在怀中的宝贝玉佩,递到陆商鸣的手中。
“说!是不是你杀了方能!”陆商鸣以内力一探,竟觉对方丹田空空如也,绝非甚么武林高手,他这回伤势痊愈大半又是有心试探,绝不会出甚么差错。“道慧,你帮我看看。”他方才乍看之下,道源的玉佩同样也只有半块,便将它们一同抛给了道慧。
道慧接在手中,细细一看,不由失声惊呼:“陆施主,这两半玉佩能合在一起。”玉佩的断痕极是吻合,他将两块一并,玉佩完整的模样便显现出来。
“这……这玉佩我见过!”道慧叫道,“就在南宫家的老夫人身上!”
他倒没说假话,这玉佩一合上,还真给认出来了,“我可以肯定,那日初到南宫家时,老夫人腰间便挂着此物。”
陆商鸣心头大震,一个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不禁心道:“难道说这个道源才是南宫家的后人,南宫羽?那道慧……”他在手上加了些巧力,道源只觉浑身发痒,真真是哭笑不得。
“这玉佩从何而来!”陆商鸣乘机问道。
道源见识过陆商鸣的厉害,哪里敢说假话,连声说道:“啊呦,师父曾说,这半边玉佩是在小僧的襁褓中找到的。”
道慧这时才想明白,叫道:“陆施主,道源师弟他会不会就是你一心想要寻找的南宫羽?”
陆商鸣心道:“这道源呆头呆脑的不似说谎,若他所言非虚,方能又为何要故意将玉佩分成两半?难道只是为了给我们留下线索么?”他岂会知道当年南宫堂与方能间的约定,此刻自然想得不明不白。
不过如今看来,道源是南宫羽的机会绝对不小。
陆商鸣思量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道源急忙挣脱开来,忿然说道:“你们快将玉佩还给小僧。”
陆商鸣笑道:“玉佩我替你保管,你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与我们一起下山。”
原以为道源会一口拒绝,谁想他却双眼放光,喜道:“小僧早就觉得寺里的生活索然无味,终日不是打扫便是被师兄们呼来喝去,若小僧能像道慧师兄一般下山游历,想想就觉得有趣。”
“我让你下山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你敢杀人么?”陆商鸣一挑眉,有意吓他一吓。
道源果然被唬住了,望了眼道慧,好似要向他求助。
道慧忙道:“师弟,咱们要杀的是金狗,是大恶人,若是师父还在,他也会赞同我们这么做的。”
道源仍是有几分害怕,颤着声说:“若真是金人,小僧倒是可以动手,可要是……”
“你见过死人么?”陆商鸣忽然冷笑道,“我这一掌打下去,那人就脑浆迸流,肠穿肚烂,啧啧,全是红红的血。”
道源听得面如土色,冷汗涔涔,看得陆商鸣哈哈大笑。
道慧笑道:“师弟莫慌,陆施主他是吓唬你呢,如果我们真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之前在大殿上早就动手了。”
道源听他言语有些道理,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陆商鸣止了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道慧你且将洗髓经的功夫传给他,将来光复我大宋河山可得仰赖道源你了。”他也庆幸这南宫羽是个好应付的和尚,与道慧差不太多。
“大宋河山?”道源原本以为闯荡江湖是游历大好风光,最多不过须得行侠仗义,惩戒几个恶人,怎么还扯上大宋河山了?“小僧还是扫扫地好了。”他低声说道。
“你敢!”陆商鸣还以为道源比之道慧更加容易对付,谁知道竟是这么个毫无志气的人,登时发起怒来,“从今日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甚么,我要你杀谁你就得杀谁,若有违抗,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道源吓得直打哆嗦,暗暗恼恨今日不该来此,可碍于陆商鸣的威势,只得连连点头。
“师弟放心吧,我会帮助你的。”道慧走近了轻声宽慰。
“多谢师兄。”道源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眼陆商鸣,谁知他仍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吓了一跳。
道慧冲陆商鸣问道:“陆施主,那些个武林人士尽皆守在山下,咱们应当何时下山?”
陆商鸣叹道:“徐之轩他若尚有一丝良知,此局自然可解。”
“要是他执迷不悔,”祝青河顿了顿,“我亲手杀了他!”
“那倒不必,”陆商鸣道,“我如今功力恢复了许多,他们要想拦我却是痴心妄想。”
道慧不禁心道:“陆施主人中龙凤,能够这般罔顾他人非议,真真不萦万物,做到了问心无愧四字。而我却终日担忧,寝食难安,相较之下,反是我太过于执着这身外之名。”
陆商鸣本想等到道慧将祝青河送走再来考虑下山一事,如今却忽然得知南宫羽的身份,心中愈发急切地想要尽早完成仙人的嘱托,好脱身离去,再也不愿在此干等徐之轩那个女干贼良心发现,当下说道:“咱们拾辍拾辍,这便下山。”
他担心道源半途反悔,便让道慧紧跟着这个师弟。
道源就算百般不愿,此刻也只能暗地里撇撇嘴,草草备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未及去与诸位师兄弟告别,就被拉了回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四人已整理妥当。陆商鸣心想自己伤势好转应当多谢方丈厚意,更何况平白无故带走道源总是说不过去,便打算与众人齐齐去与方丈拜别。
哪知刚走到半途,正遇上匆匆行路的方丈,见他脚步极快,好似甚是焦急,道慧远远瞧见,当即喊了声“师祖”,方丈转过身来,这才瞧见了他们几人。
陆商鸣见圆苦所走的正是下山的通道,不禁问道:“你这般着急,可是山下出了什么岔子?”
圆苦道:“老衲派往山下的弟子前来相告,说是宋兵已然下山去了,而且还有要事须与老衲相商。”
“宋兵?”陆商鸣奇道,“可是徐之轩?”
圆苦一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老衲听弟子所说之事甚是紧急,若是陆教主得闲,不如边走边说。”
陆商鸣道:“好,我等也正要来与你辞行,咱们快走吧。”
他说罢加快脚步,与其余四人一同沿着台阶往山下赶去,他再次问起宋兵离寺之事,圆苦便依着弟子之言转述出来,“徐之轩去见了山下的好汉,竟说是太上皇下了命令,由他亲手害死了张浚大人,他堂堂宰相之子,那些武林人士哪有不听的道理,况且说出这番言语无异于是大义灭亲,拂逆圣意,传将出去,皇上那边断然饶不了他,听者自然不再怀疑。”
道慧闻言不禁叹道:“徐之轩本性善良,确是无可奈何,阿弥陀佛。”
陆商鸣却道:“善恶有报,他若真有良心,那日又怎会对张浚痛下杀手。说到底,在良心与飞黄腾达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道慧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不知他今后如何生活。”他转眼瞧见祝青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显是触动心事,也在担忧不已。
陆商鸣轻叹一声,又问:“不知方丈口中所说是甚么紧要之事?”
圆苦摇头回道:“老衲也是不得而知,只是听闻各派掌门皆是方寸大乱,更别提那些个江湖豪杰,老衲再不出面,怕是会闹出乱子。”
道慧道:“莫非他们信不过弟子与陆施主,又要群起攻之?”
陆商鸣笑道:“你武功日日精进,只是这脑子能否也变得聪明一点,他们的蛮横无理你也见识过,若他们真是有心对付我们,这会儿早冲上来了。”
道慧连声称是,忽的叫道:“坏了,不会是慕容弦来了吧。”
陆商鸣心头一震,这道慧明明头脑愚笨,怎么总能冒出自己一时间想不到的事来,他忆起慕容弦杀身之仇,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慕容老贼。”当下纵身一跃,身形如风,径直往山下疾奔而去。
“等我。”道慧正要追赶,忽想起陆施主可离不开道源,忙紧紧握住道源的手臂,这才迈开了步子跟上。
道源哪里见识过这等轻功,只觉耳边呼呼风响,眼前景物飞速变换,明明看着自己就要撞到前头的巨石之上,又忽然一瞬间变了方向,吓得他闭上了双眼。
好在下山路途不远,道慧步子又快,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道源急忙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过了神。
而此时陆商鸣与道慧的眼前却瞧不见一个人影,这里就好似金兵洗劫过的村落一般,村民四散而逃,只留下了满地错乱的脚印与散落的干粮包裹。
“奇怪,这么多人都去哪里了?”
64.散花
圆苦方丈虽为陆商鸣耗去不少真气,可赶这么几步路却是绰绰有余,只一小会儿,便带着祝青河一道赶了上来,见四下无人,不禁奇道:“陆施主,你可见着了他们?”
陆商鸣摇头道:“他们都走了。”
道源惊魂未定,退后了两步,倚靠在道旁石壁上喘气,他双手往下一垂,正碰到了石壁上头凹凸的纹理,可摸起来奇奇怪怪的,全然不似普通的凿痕,忍不住转身一瞧,竟见石壁上刻着几行大字,急忙叫道:“你们快来看!”
陆商鸣走近了读道:“我等惊闻慕容弦乘机连同金人妄图侵我河山,是以不辞而别,望方丈见谅。”
圆苦方丈一瞧便道:“这字起势落笔皆与昆仑剑法相合,定是林清掌门以宝剑所刻。”石壁上的字迹很是潦草,想来林清走得甚急,根本无暇通报。
陆商鸣怒道:“慕容狗贼当真无耻,说不定我身在少林的消息便是他泄露出去,不然此事怎会如此凑巧。”
道慧说道:“也就是说,当日的假南宫羽已将陆施主的身份告知了慕容老贼,不过他又怎么能算准咱们这几日会到少林寺中?”
陆商鸣道:“六合圣教的探子遍布天下,要找我二人又有何难。”
圆苦叹道:“只可惜老衲功力不济,不然也定要前去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