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鸣心下甚喜,索性也不去想办法抵挡,如同游蛇般绕着那车舆兜圈,加上有意无意地将兵士推向那狼牙棒下,一眨眼功夫过去,已是尸横遍野,腥臭难当。
那汉子杀得累了,才知闯下大祸,急忙将手中令旗一挥,便见金兵重新列队,簇拥着车舆遁入阵中,倏然间便有无数箭矢自空中落下,陆商鸣左挡右拨,好似有盾牌护体一般,但见满地断矢越积越多。
怎奈箭矢有如狂风中的暴雨一般,陆商鸣虽能保住自身性命,却无法避免越聚越多的金兵与随时能策马逃跑的主将,身边的金兵又是训练有素,早已四散退开,连个隐蔽之处也寻不见了。
正不知有何破解之策,忽见人丛中一阵骚动,有一小队人马像是凭空出现似的突然连着击毙数十名金国将士,将原本严密防守的金兵大阵扯开了一大道口子。
“陆教主,在下营救来迟,还望恕罪。”金兵一乱,箭雨顿歇,陆商鸣瞧见那当先一人手执一长一短的双刀在军阵中来回冲杀,却是那金刀门的门主吕万。
金刀门竟会相助圣教?陆商鸣未及问清原委,便见一片混乱当中,金国主将的车舆似要往大军中央逃窜,连忙足尖猛蹬,断矢应声而起,他左右手各抓起一把,深吸口气,脚下助跑起来,往那车舆掷出。
他内力何等深厚,这十余支断矢去势端的劲急,有如天上落下的闪电一般,根本瞧不清楚,便听车舆轰然作响,如遭雷击般四分五裂,而那四只轮子却兀自转个不停,原来是被断矢钉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当中,陆商鸣纵身探入,将车舆中的人一手提起,这人口中叽里咕噜地求着饶,哪里会是那武艺精深的完颜新存,陆商鸣自知受骗,气得直咬牙,只听吕万叫道:“这里交给我金刀门了,陆教主请速往西行。”
陆商鸣闻言往西边望去,见长蛇般的金兵已是阵势大乱,心想金刀门门众抵多不过千人,这吕万怎会有这等本事,他急于将完颜新存击杀,只得暂且将疑惑抛诸脑后,忽的出掌将一人击下马来,飞身而上。
胯下的马儿撒开了腿跑,陆商鸣周身真气护体,在这万军当中如入无人之境。向西走了一会,又见一人舞着一把钢刀,手起刀落,将眼前几名金兵的脑袋砍作两半,待他转过了头,陆商鸣不由奇道:“张通天?”
海沙帮帮主张通天可不是甚么坦荡的君子,陆商鸣可未料到能在这战场上瞧见他的踪影,还未再开口相询,那张通天便瞧见了自己,高声道:“金人兵临长江,我海沙帮可不会坐以待毙,完颜老贼正在西边的大营之中,陆教主速去。”
陆商鸣不禁心道莫不是中原武林皆来与金人作战了罢,那可当真是我宋人之福,他心下宽慰,待行了半盏茶工夫,果然瞧见人群中剑光闪烁,如同繁星一般耀眼,再走近些,只见两拨使剑的高手,正渐渐向对方靠拢,他们剑招虽大相径庭,却是相辅相成,恰似一龙一凤,将金兵杀得丢盔弃甲。
“林掌门,凌庄主。”陆商鸣唤道。
这两拨人想必是昆仑派与绣云剑庄的弟子,人丛中传出应答的声音,凌瑶仙剑气无双,霎时间便打死了十多名手挺长枪的金人,冲陆商鸣喊道:“扬州陷落,宋人必亡,我等齐聚于此,来助陆教主一臂之力!”
陆商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微微颤着声问:“少林寺……也来了么?”
林清回道:“正与完颜老贼的主力缠斗,还请陆教主快去相助。”
“诸位小心!”陆商鸣欣然一笑,双腿猛夹马肚,马儿一阵嘶鸣,带着他似阵风般驰骋而去。
84.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陆商鸣策马越过一个小丘,便见此处的金兵越发密集,更有多个身着重甲,头戴皮帽的将领,他们皆是金国有名的武士,此刻与身材较为弱小的中原人作战起来,凭着一身蛮力,以手中长矛将眼前对手的兵刃压在地上。
正眼见己方受挫,忽闻不远处传来整齐的呼喊,声洪震天,原先井然有序的金兵突然便被一行人冲破了阵型,好似有无数把长棍如同晴空霹雳般抢将出来,叫人眼花缭乱的棍风过处,金兵登时手脚折断,却又一时未死,惨呼阵阵。
“好棍法。”陆商鸣啧啧称赞,但见数十名僧人自四面八方涌出,手中长棍或拨或挑,或刺或劈,看似每一人皆率性而为,合在一块儿却又天衣无缝。
“落花流水”“金狗吃屎”“棒绝子孙”……待听闻他们口中所喊叫的招式,陆商鸣不由暗暗好笑,忽见一老者功力精湛,双掌只于胸前画个圆弧,便单凭无形内劲将几员大将劈落下马,正是那少林方丈圆苦,急忙上前问好:“圆苦大师。”
圆苦双掌合十,“陆教主年纪轻轻却敢独抗金人,老衲佩服不已。”
“若非方丈带领群雄相助,恐怕本座的这条命便要搭在金狗手里啦。”陆商鸣的目光不禁往四下寻找。
“老衲久居深山,哪里会有这等本事,”圆苦笑道,“善恶有报,陆教主于前线御敌,保全大宋军队安然撤退一事早已传遍武林,是以能一呼百应,重振人心。”他手起掌落,又连毙两名大将。
“莫非是他?”陆商鸣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忙问,“大师可知……道慧的下落?”
圆苦道:“教主且看那里。”
他伸手向远处一指,陆商鸣不由看得呆了,他竟未发觉那处小山坡上筑起了一座足足有六七丈高的高台,须知能于战场中占据高处,那便可一览军情、运筹帷幄,更能借此地形优势,发动由上至下、避无可避的进攻。
陆商鸣定睛细看,那高台之上架设了一台弩车,如牛毛般的箭矢陡然间射将出去,想要靠近高台的金兵统统应声而倒。
“陆教主快去罢。”圆苦笑着催促。
“多谢方丈成全。”陆商鸣轻易一点头,身体便如同风中的云般飘然而起,一口气跃至高台之上,冷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双手忽的被人紧紧握住,暖流登时袭遍全身,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你可来了。”
陆商鸣本来一肚子的怨言如今见了他尽皆于顷刻间化作乌有,垂下眼睑问:“他们是你带来的?”
道慧露出一个极为憨实的笑容,带着几分羞赧地点头说道:“你一个人,我怕你有危险。”他话刚出口,又害怕陆商鸣生气,连忙改口说:“我是说……我是说多个人多一份胜率。”
陆商鸣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似的,煞是好看,“谢谢。”太多太多的委屈此刻只凝聚成了一句简简单单的道谢,他忍不住投入对方的怀中,紧紧地抱着。
乍然见爱人转了性子,道慧显然有些局促,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摆,在半空中停了一阵,才揽住了陆商鸣紧实的细腰,心里头不由地一阵狂跳。
“陆施主,当务之急是擒拿那金国主将完颜新存……”道慧脖子根烫烫的,生怕自己做出甚么逾越之举。
陆商鸣不禁暗自埋怨,这高台上风景独好,更无杂人惊扰,再得与心上人重逢,一时间竟喜不自胜,险些误了大事。
他举目远眺,但见漫山遍野尽是源源不断的金兵,而各大门派却在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下,正显现出了疲态,渐渐有被围困当中的趋势。
“看来完颜老贼不会轻易地现出真身,”道慧说道,“我有心设下埋伏,谁想他倒沉得住气,在咱们中原武林跟前做了缩头乌龟。”
陆商鸣道:“该不是那日在良乡城中,完颜老贼被咱们那烟火炮仗炸伤了脸,如今不敢见人了吧。”
道慧听了只笑笑,“宿州已无宋人兵马,完颜新存正是知道咱们江湖人武功再高,亦挡不住百万雄兵,他胜券在握,自然不会现身出战。”
怪不得这高台如此惹眼,竟是未有精兵来袭,想必是欲先将各派除去,倒时一座高台也再绝无用处,陆商鸣沉吟了会,忽然面露喜色,“换句话说,完颜新存根本未将我等放在眼内,已是犯了轻敌之忌。”
道慧颔首称是:“确实如此。”
“我有一计,或可知完颜新存所在,”陆商鸣道,“主帅若破,吾等危局可解。”
道慧忙问其中细节,陆商鸣与他商定之后,当下跃下高台,没入人丛当中,而道慧则唤来个少林弟子,命他将撤退的消息传于各派弟子。
他们事先早已互相约定暗号,此刻不消一炷香功夫,各大门派便边战边退,一同往宿州城中聚集。
话说完颜新存藏于金兵大阵当中,忽闻探子来报,说是这群乌合之众力有不逮,已生退意,当下猜测此乃诱敌之计,便命五千骑兵追击,其余将士重整阵形,仍照预先计划行军。
他虽做足防备,心下却也不无欣喜之意,更是传下人送上美酒庆贺,一面冲手底的副将大笑说道:“宋人自私自利,心机极深,此番败退回城,恐怕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的联盟立即便要土崩瓦解。”
那副将问:“将军此言何解?他们倘若固守城中,借着高强武艺,咱们怕是讨不得好处。”
完颜新存回道:“本帅素知中原武林一盘散沙,各自间又皆有仇怨,此番若非扬州危急,他们也断然不肯放下成见来联合抗敌,待这群没脑子的家伙退入城中,何愁积怨不会爆发?”
“末将明白了,”副将笑道,“将军的意思是,各大派推卸败军之责,互相埋怨,定会将原本的嫌隙扩大,如此一来,将军要得此城,自然是易如反掌。”
完颜新存道:“不过本帅可不愿冒险,你去领一百好手,扮作六合圣教的模样潜入城中。”
“妙极妙极,”副将抚掌叫好,“六合圣教与中原武林势同水火,这么一搅和,他们要不窝里斗倒奇怪了。”
“还不快去!”
“是!”
完颜新存将前后之事尽皆安排妥当,慢悠悠地随着亲信大军往城中进发,按他的计划,到各派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才会出手,到时得到的便远远不止这小小的城池,还有一整个中原武林。
“待事成之后,定要当众活剥了那姓陆的小子才算解气。”想到此处,完颜新存登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又过了一会,天色已然暗了,城门前火光四起,喊杀不断,完颜新存听了探子来报,果真说是中原各派因自家弟子死伤之事争执起来。
他眼见计谋成功,狂喜不已,心想天再暗些,那假扮成六合圣教的士兵便会借机闹事,姓陆的受众人排挤,当可手到擒来。
“报——”探子的喊声穿过营帐,传入完颜新存的耳中。
“快说!”完颜新存立时坐起,言语间满是期待,“可是张将军的喜报?”
那探子答道:“宋人已被张将军挑起了仇恨,将城中的六合圣教教众尽皆围杀。”
完颜新存闻言狂喜,恨不能立时便去现场观战,往营帐外走了几步,回过头问:“险些忘了,可有陆商鸣的消息?”
探子道:“回禀将军,陆商鸣在各派围攻下被打成重伤,不知下落。”
“他定是逃出城了,”完颜新存撩开营帐门上的帘子,那宿州城中火光冲天,确是一片混乱,“传令下去,所有将士不得休息,给本帅将宿州城给围死了,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他话音刚落便点了数百名亲卫,急急往城门赶去,他心里痒痒的,早就想杀人解恨,倘若能被他寻见重伤的陆商鸣,那便更是好了。
一行人穿过层层列阵的金兵,很快便抵达了城门前的高地之上,只见那城门上头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名宋人的尸体,完颜新存心下宽慰,当即下令全力进攻,顺势寻了把太师椅坐下,还未坐定,忽见眼前人影一闪,身旁的两名将士已然口吐鲜血,横尸脚旁。
他大惊之下,猛然弹跳而起,却只觉眼前似有十多只手掌齐齐扑面袭来,只得随手扯过两名侍从挡在身前,自己则飞快地退入士兵的簇拥之中。
这时城墙上的“死尸”忽然跳将起身,将意图攻城的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阵中各处更是忽然响起喊杀之声,早已准备妥当的江湖人士借着月色一顿砍杀,马儿受惊,四处乱窜,铁蹄践踏之下,惨呼不绝。
金人乱作一团,处于前线的完颜新存好似被孤立了一般,根本无法下达援救的指令。而他却看见了最不愿瞧见的景象——陆商鸣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眼前。
完颜新存大喝一声,身后士兵的长枪有如苍龙出涧般向陆商鸣齐齐刺出,陆商鸣侧身避过,伸出手臂将数杆长枪揽入胁下,只听“咔嚓”一声,长枪尽皆断作两截。他正欲与道慧一起追击,又见手执盾牌的士兵叠成两排,挡在了完颜新存的跟前。
盾牌后传出完颜新存的笑声,“姓陆的,你武功虽好,在打仗上却万万比不上本帅,不然怎会不懂这螳臂挡车的道理?”
“完颜匹夫,”陆商鸣见完颜新存身缠白纱,显是那日良乡城中仓惶逃窜,被猛火灼伤了身子,模样甚是滑稽,忍不住出言讥讽,“怪不得不敢当面应战,原来真的变作一个废人,无脸见人啦。”
他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清楚确实没把握能在这万军之中将他击杀,况且完颜新存还是个当时罕见的武林高手。自己这等连环计策之下才能获得这小小的反攻之机,完颜新存却随时能脱身离去,再命重兵将宿州城围个几日,待城中粮食耗尽,诸位好汉便唯有一死。
此刻若无法除去这完颜狗贼,要反败为胜根本毫无可能。
陆商鸣想要硬闯,刚刚跃入半空,却瞥见道慧褪下僧袍,正觉着奇怪,转眼细看,只见道慧怀中竟暗藏了许多炮仗火药,手里还拿着点燃了的火折子,“陆施主你快走,完颜老贼交给我了!”
陆商鸣登时恍然大悟,这道慧早已报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他轻功高强,就算杀不死完颜新存,也能追将上去,引燃火药,将对方炸个尸骨无存。
“不可!”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瞧着道慧送死,当即便出手去夺那手中的火折子,谁知道慧心念已定,一个大步躲过之余,愈发向完颜新存靠近了几步。
陆商鸣扑了个空,手里只抢下他身上的三两只炮仗,被手劲捏得粉碎,随意地扔在地下,谁想忽有夜风吹来,那火药接触了士兵手中的火把,登时发出清脆的巨响与耀眼的火光,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陆商鸣眼力儿极尖,立时便瞧见那完颜新存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抖,脸色吓得煞白,双腿更是哆哆嗦嗦的颤个不停,连道慧靠近了亦未有躲闪的意思。
他心头一震,连忙传音入耳:“道慧且慢,我有办法!”
道慧闻言不由身形一滞,在火光下亦瞧清了完颜新存的神色,他好似遇见了平生最可怕的物事,额头上满是因惊吓而流出的冷汗。
陆商鸣自他身上夺过几枚炮仗,又抢来一盏灯笼,将炮仗一只一只地点燃,往完颜新存的身旁抛去。
噼里啪啦的巨响当中,完颜新存显然被吓懵了头,分明未被炮仗伤到,整个人却尖声惨叫起来,捂着耳朵在地上打起了滚。炮仗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惨叫声亦越发尖锐刺耳,好似他的周身真气已尽皆凝聚在了喉咙当中。
身旁的金兵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向外退散,眼睁睁瞧着完颜新存的脸色愈发扭曲、愈发骇人。
道慧说道:“原来他惧怕炮仗的声音。”
陆商鸣手里忙着,“那你还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