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看不清道慧的脸,陆商鸣也能猜得出来,他一定与现在的自己一样,带着落寞与无奈。只听道慧说道:“你看他们,多相称的一对。”他的语气中夹着羡慕。
陆商鸣没有应答,又听他说:“陆施主,我决定了。”
“决定甚么?”
道慧说道:“其实我也清楚,我犯下这许多罪过,这次回少林,师父定然容不下我了,不过……这和尚不做也罢。”
陆商鸣叹道:“这又何苦,你犯下的戒律只要我不说,别人怎会晓得,何况你师父他也不是个会为难你的人。”
“师父曾说,佛在心中,”道慧笑道,“我这几日想过了,终究是过不了自己这关。我已打算效仿达摩玄奘,一双脚行遍天下,以度人向善为己任,或许能将功赎罪。”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只要,只要能和陆施主一起。”
许是黑灯瞎火,道慧这才壮起了胆子,苏长老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陆商鸣沉吟了半晌,忽然说:“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做,你回到少林,就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和尚,这个江湖……太危险。”
道慧瞧不清陆商鸣此刻的神情,又岂能知晓他心中所想,还道他嫌弃自己蠢笨,可又不禁心生奇怪:“莫非这些日子的情义只是一场大梦?”
“嘘,”陆商鸣忽的伸手过来,掩住了道慧的嘴巴,“不要说话,外边有人。”
道慧立时凝聚心神,果然听见厢房外头发出“悉悉索索”极轻微的声响,好似有人悄悄走到了房间附近。
此时夜已深了,能有这等企图的只有六合圣教的那两位高手,陆商鸣小心地跃至房门边上,忽听耳边“嗤”的一声,怎奈光线太暗,根本瞧不清楚,可接下来的气味却让他登时醒觉。
“是迷烟,”陆商鸣屏住气息,冲道慧小声叫道,“快捂着鼻子。”
张浚、徐之轩与祝青河已沉沉睡去,是来不及叫醒了的,好在那施迷烟之人害怕错杀了苏长老,才未直接往厢房中注入毒气。
陆商鸣将窗户推开,借着月光冲余下两人点头示意,三人一道如飞鸟般掠出窗外,走在最末的陆商鸣反手拍出一掌,堪堪又将木窗轻轻关上,躲到了在楼下巡逻教众视角的盲点之处,小声说道:“你二人在此看着,莫让青河他们受到伤害。”
“你去哪?”道慧见陆商鸣作势要走,不由问道。
陆商鸣道:“我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口中吩咐:“苏长老,这和尚不能施展武功,劳烦你了。”
陆商鸣见苏长老微一颔首,便忽的跃起,在空中如履平地般走了三两步,落下地来,双手牢牢扼住房顶的屋檐,身子一荡,双腿借势将一扇木窗蹬破,此厢房中原本亮着烛光,谁知陆商鸣浑身裹着劲风,便在破窗之时,那烛火便随之熄灭,房中的人尽皆惊了一跳。
“果然是你。”借着窗外透下的月光,刘云峰很快发现闯入者是日间拦在台阶旁的年轻人,“想不到未能你竟然发觉了。”
陆商鸣冷笑道:“雕虫小技。”阴寒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平白多出几分肃杀之气。
刘云峰迎面拍出一掌,掌间形成的无形气刀登时破空而出,“苏妙月是被你藏起了吧。”
他的气刀极是凌厉,陆商鸣不愿硬接,随手自一旁拿起一件物事往前甩去,只听“哐当”一声,原来是一面铜镜,此刻受刘云峰内劲所震,已在地下碎成了数片。
陆商鸣伸腿一扫,那碎片尽皆被带至半空,他变掌为指,指尖方轻点铜镜碎片,便见碎片登时裂得愈发细小,如同暗器一般,在他指力控制之下,旋转着往刘云峰身上要穴迸射而去。
此穿心指法名为“穿心”,便是须将真气凝聚指尖,以物聚气,或可称为暗器手法,打穴制敌,定有穿心断骨之效。
刘云峰面对这牛毛般绵密的攻势,任那无形气刀如何强劲,亦是无法尽皆挡下,他暴喝一声,大掌一挥,将身旁的八仙桌掀起,以自身真气笼罩其上。甫一迎上对方的指力,他便觉臂上一沉,万没料到这年轻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功,急忙深吸口气,加大了几分力道。
只听“砰”一声巨响,整个八仙桌爆裂开来,无数木屑碎片伴着二人的劲力如同利刃般插进地下、没入墙中。
刘云峰趁机双掌齐齐向前推出,真气登时化作刀刃涌出,掌缘好似着火般滚烫,陆商鸣只觉周围空气皆被他真气排挤出去,呼吸不由地一窒,急急后退两步,举掌相迎。
他掌力极是阴狠,此刻更是用上了十成功力,掌风便如同严冬的寒风般霎时间将刘云峰的无形气刀吞噬,室内顿时寒意陡生,叫人战栗不已。
刘云峰身形一滞,已来不及再次发招,饶是他功力深厚,才未受陆商鸣内力所迫,却也胸口气海翻腾,双手蒙上一层薄薄的雪霜,兀自微微颤抖。
此掌法乃是八荒心经中的功夫,刘云峰自然是闻所未闻,此番几个回合下来,对这年轻人愈发的捉摸不透,天知道他背后究竟还藏了甚么招数。
话说道慧与苏长老潜藏于厢房之外,只一会儿工夫,便听闻有人推门小心翼翼地走将进来,听声音与气息,来人应该不是甚么高手。
道慧生怕仍在昏睡之人遭遇危险,当下便冲回房去,果然瞧见两个喽啰正举着刀拨弄着要去试探床上人的死活。他刚欲出手制止,忽想起陆商鸣的叮嘱,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飞速挪动步子,如阵风般掠过这两人中间,将他们吓了一大跳。
喽啰们登时乱了阵脚,道慧忽觉身后一阵阴风,转身再看,方才还活生生的几个教众此刻已躺在地上,变作了一具具毫无动静的死尸。
苏长老手掌上沾满鲜血,在月光下看起来尤其骇人,只听她幽幽说道:“你放心,我答应过教主,不会让你出手。”她双眼不能视物,在此黑夜之中听觉却尤为灵敏,三两招夺人性命绝非难事。
话虽如此,道慧也未想到这平日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杀起人来竟这般痛快,不由地呆了一会,忽的叹道:“他们确是死有余辜。”
苏长老笑道:“你是少林寺的和尚?怎么肯与我们走在一起。”
道慧忙说:“陆施主面恶心善,与这些女干险小人是大大不同。”
苏长老只笑笑,却不说话。
39.第三股势力
陆商鸣占尽优势,可心中却愈发的担忧,只因他发觉缠斗了这许久,竟未瞧见那人的踪影——刘云峰的弟弟刘晟,他不禁怀疑刘晟会不会已潜入道慧那边,若是动起手来,难保道慧这个笨蛋还会将自己的话记在心里。
他起了这个念头,哪里还有心情恋战,刘云峰阅历丰富,怎会猜不透这年轻人心中所想,当下笑道:“苏长老果然在你那里,你究竟与她有甚么关系,要来干涉我圣教之事。”
陆商鸣虽是武艺高强,却终究在阅历上输了一截,此刻听他这般说起,愈发担心起道慧的景况,冷声说道:“我不知道甚么圣教鬼教,你们若敢与我为敌,你该知道下场。”他话音刚落,身子便向后退去,转眼间消失不见。
道慧此时正想着如何安置这些尸体,忽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们没事吧。”
“陆施主你回来啦,”道慧放下心中大石,笑道,“没事,苏长老都解决了。”他指了指地下的尸体,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无奈。
陆商鸣诧异道:“没见着刘晟?”
道慧摇了摇头,苏长老说道:“属下确实未注意还有别人。”
陆商鸣道:“这便奇了,刘晟亦不在他大哥房中,也不知他二人此刻究竟知道了多少,只盼苏长老还未被他们发现才好。”
道慧说道:“如今这等局面,陆施主原先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的确如此,祝青河这三人也不知何时才能醒转,至少今晚是决计走不了了,陆商鸣沉吟半晌,才道:“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了。”
三人草草地将尸体扔出门外,打坐调理了一番,不自觉间天已微白,徐之轩武功底子较好,此刻口中发出了几下声响,眼看就要醒来。
道慧最先抢步过去,俯身问道:“徐公子可无大碍?”
徐之轩只觉头疼欲裂,身子好似散了架般,晃了好一会才说:“是要出发了么,我这就起身。”
道慧说道:“昨夜六合圣教突袭,你吸进迷烟昏睡了一晚。”
徐之轩原本还混混沌沌的,此刻闻言登时一个激灵惊醒,往身旁一扭头,只见祝青河正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忙推了几把,叫道:“青河,青河,你没事吧!”他很是担心,言语间甚为急切。
“大家都没事,”道慧宽慰道,“他不识武功,过一两个时辰便好了。”
徐之轩闻言不由叹道:“只怪我等大意,才连累了诸位。”
“你不必自责,”陆商鸣说道,“待他二人醒了,咱们下楼去用早膳。”
道慧立时明白过来,“咱们也好探探对方的虚实,经过昨夜一战,他们说不定会有所行动。”
陆商鸣赞许地点了点头,暗忖这和尚莫非是要开窍了不成。徐之轩则去将祝青河与张大人唤醒,这两人听闻昨夜之事也不由心有余悸,对六合圣教的作为愈发痛恨。
张浚更是怒言要派兵将圣教铲除,陆商鸣自然心中不愿,忙冲道慧使了个眼色,道慧心领神会,说道:“张大人息怒,这六合圣教中人大都是大宋子民,皆迫于那教主的氵壬威,才会有此等恶行,小僧私以为,若能导人向善,岂不是美事一桩?”
一听见“大宋子民”这几字,张浚才心软了下来,叹道:“大师言之有理,若大宋国富民强,谁会愿意加入此等无赖的教会。只不过若是他们再行不义,本相定带兵围剿,绝不手软!”
祝青闻言对张大人愈发钦佩,看他那眼神,恨不能留在张大人身边,好与他一道为民除害。徐之轩统统瞧在眼里,脑袋里纠结得越发厉害,仍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长老留在房内,其余五人拾辍拾辍便下了楼,那刘云峰此刻正与弟弟刘晟坐在大堂之上优哉游哉地饮茶,他听见了动静,抬起头,面带笑意地注视着来人,就好似昨夜甚么也未曾发生一般。
陆商鸣瞧见他这副假惺惺的笑容一阵反胃,加快了步子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手里不自主地摩挲起桌案上刻着的花纹。
“哥,”刘晟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苏妙月就在他们房里。”
刘云峰面上依旧春风满面,凑近了些说道:“昨夜我探过了,除了那个小子,其余几个皆不成气候。”
刘晟冷冷说道:“那便好,咱们哥俩一块动手,他们定然保不住那姓苏的。”
刘云峰忙道:“不可,这小子武功奇高,要他以一敌二恐怕亦是不难,何况苏妙月好歹是当年教中的风云人物,你以为咱们带来的这些虾兵蟹将能生擒了她?”
刘晟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经过昨夜一战,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然早就冲出客栈去了,”刘云峰笑道,“这小子既然抢了咱们的人,咱们也同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哥哥的意思是抓个人来当人质?”刘晟杀意愈盛,“嘿嘿,我就喜欢这种将别人性命掌握手中的感觉。”
刘云峰将陆商鸣一行人尽皆看了个仔仔细细,才道:“瞧他们紧张的样子,那坐在中间的老头定是甚么紧要人物,你今夜动手,那小子我来打发。”
陆商鸣瞥见他二人正窃窃私语,怎奈他们十分小心,愣是传不出半点声响,陆商鸣只得装作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提防:“若是今夜再来一次迷烟,张大人与青河武功微弱,依然会落入圈套,不过就算对方硬闯进来,我也难保所有人的周全。”
他思前想后,着实想不出破解的法子,索性把心一横,怒道:“管他三七二十一,我这便去结果了他们!”他一念至此,“咻”一声站起身来。
道慧见状亦是当即离座,刘云峰未曾想这小子竟已按捺不住,只怔了一会儿便拍掌将跟前桌子以内劲推开,刘晟则是微微一笑,取了九环大刀握在手中。
双方立在堂前,皆是鼓荡真气,小小的客栈中登时劲风大作,一边阴柔霸道,一边阳刚凌厉,室内忽冷忽热,好似要变天一般,掌柜的与小二浑身说不出的难受,躲在柜子下头不敢露面。
江湖人之间对招往往几回合间高下立判,可若到了这比拼内力的地步,除非一方内力耗尽身死当场,一时半会儿却是胜负难分。
陆商鸣自知时日无多,本无顾忌,此刻衣袂摆动,周身八荒真气充盈而出,且不说在他身旁之人,便连刘云峰也瞧见自己眼前盏中的茶水竟已被冻成了冰块。如此深寒的气劲,饶是刘云峰此等当时高手亦不免心生惧意,手底下的劲力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刘晟功力要输哥哥一些,只一会儿功夫,便觉握着刀柄的虎口处越来越凉,要知这刀刃乃精铁打造,最易传递寒气,他只觉整只右手先是又痛又麻,渐渐地竟没了知觉,不禁寒意陡生,忍不住想将大刀扔去,可碍于颜面,兀自死死忍着。
刘云峰瞧在眼里,大喝一声,一掌往弟弟身前拍去,他的无形气劲如同烧红的铁器一般,掌风拂过之处,冰雪尽皆化去,刘晟这才得以喘息,可他这一分心,陆商鸣的寒气登时在他自己身上蔓延开来,顿觉胸口沉闷难当,仿佛身处北方严寒之地,叫他瑟瑟发抖。
要知这八荒心经本就是残本,陆商鸣这几日为了复仇强行修炼,虽是功力大涨,可终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寒气同样深入自身骨髓当中,如万蚁咬噬,痛苦难当。
可要对付刘云峰的无形气刀,便只有至阴至寒的内力,面对两大高手的夹击,陆商鸣别无选择。
“光明使舍身护弟,当真叫我感动非常。”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洪钟般激荡于客栈之中,那些个守在外头的教众最先抵挡不住,纷纷跌倒在地。道慧只觉脑袋中嗡嗡作响,好似有人就在耳畔敲鼓鸣钟一般,连忙伸手去掩住张浚大人的双耳。
徐之轩内功弱些,三两下褪下身上长袍护住祝青河的面门,随后才用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堂前原本正相斗的两股内力中间硬生生地塞进了这一道不可小觑的真气,顿时真气相激,离中心近些的桌椅尽皆爆裂而开,变作满地的碎片。
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陆商鸣只得把牙一咬,掌上加重了许多力道,忽见一道人影闪将进来,竟径直走进气场正中,他扎个马步,双掌向两边齐齐拍出,显是要将当前你死我活的景况化解了去。
陆商鸣见那人身形甚是熟悉,电光火石间便有了决定,当即撤去内力,连着后退几步才将身子稳住,好在耗损的真气不多,否则自己这边可再没有甚么能独当一面的高手了。
刘云峰与刘晟见来人解了困境,不禁长舒了口气,急急忙忙在奇经八脉运起真气,才觉着身子暖了一些。
那来人一转头,冲着陆商鸣笑道:“小朋友几日不见,功力愈发精进了。”
陆商鸣心里一跳,眼前人分明是金国高手完颜新存,只是今日好似只身前来,并未带上他那两个窝囊废儿子。
道慧自然也认得,他心中已认定了他与六合圣教那两人蛇鼠一窝,定是要来相助他们,气得青筋爆现,恨不能上去与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