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夷或者敬仰,光明或者黑暗,这都不是我所能考虑的。
魔,是没有心的。
我看见繁华的迦楼城变成一片废墟,听见那些忠诚的神教徒临死前还梵颂着神乐,还有天际的萨拉鸟盘旋在遗址的上空久久不下,我知道,飒魔永远不可能摧毁这个国度。
人心的坚韧程度是兵刃无法摧残的,是永生的,没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够改变信徒的信仰,正如没有人能够驱除黑暗一样。
我抬眼眺望深远的夜空,远方是各国的招兵号角,此起彼伏,仿佛一曲优美的乐章,是北国最有名的塔木歌者一齐弹奏那古老的乐器,在深夜里化成袅袅青烟,摄人心魂。
黑羽裹挟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羽翼上是鲜红如血的咒印,我将手附在它的羽翼上,垂首聆听。
“是。属下明白了。”
看来,这咖素沉寂了几千年,是该乱了。
完成了飒魔最后的任务,我的恩也算报完了,也许能够找个温婉的女子平凡地度过下一辈子吧。
我笑着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这次的任务有些棘手,伪装怕是不够了。
在下南飒,来自京都。
南飒只是他的名,而他的姓氏,却是一个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迷。他是一名修魔者,至今修行已有数千年了。
可是他的记忆却缺失了一块,一千年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他醒来的地方,是地狱九重。
是瑶池仙君将他从九幽里救出,给了他自由,却用九幽最坚硬的锁链将他囚困。突然有一天,瑶池仙君死了,就倒在他的跟前,没有挣扎,就像不过浅眠,可是这一小寐,就再也没有醒来。
是九幽的封魔杀了他,南飒看着那红色的瞳孔,没有暴虐,没有嗜血,只有洗尽铅华的沉寂。为什么他好像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自己,又或许不是自己。
封魔斩断了锁链,放走了他,就那一停顿,诸天神将就已经赶来,南飒看着他们杀死他,那双红色的眸子,仍旧古井无波,没有其他,只有南飒。
南飒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荒凉的冰原,看见了黑袍的男子,在对他浅笑。然后所有的虚影都随着死亡,变成虚无。南飒凝视着缓缓倒下的他,听见他在呼唤:神后。嚣张的红发无力垂下,红色的眸子变得暗淡无光,南飒知道,他已经死了。
那些神将没有理会他,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漠然地离开了。这些常年镇守宫门的神将,即使已经肉体化神,无坚不摧,可是一颗心,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死亡了,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但是一颗心的寿命,却只有百年。
南飒跳下瑶台,只为了寻找真相。他到底是谁,那封魔为什么要叫他主人,神将又为什么对他视而不见?其实这些也不是那么重要吧,也许他只是为了寻求解脱。
他开始在人间游荡,他看遍了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可是,他始终无法读懂那些沉浸爱河人的想法。
或者,他开始疑惑,为什么,他没有感情。
他不会恐惧,不会感到幸福,不会哭泣,他不懂去爱一个人。
在停留峄城的一个清晨,南飒闲来无事之下,走进一家客栈,正准备点几个好菜,尝一壶佳酿,却突然发现旁边桌的几个少年在看他。
“你……是魔修?”浅蓝色道袍的俊秀少年惊疑不定地看着南飒,而他身旁的少年则纷纷拿起武器,指着南飒。
“魔修……那是什么?”南飒面无表情地问他,不经意间瞥见那少年微微颤抖的手,略带嘲讽。
“谭文,不得无理。”少年身后走出一名白衣公子,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真当得起公子如玉,翩翩如风。那男子淡然一笑,阻止了身后战战兢兢的少年:“若这位公子真的是魔修,你们这样莽莽撞撞,早就没命了。在下楚雅,来自京都,敢问公子名讳。”
“文绉绉的,听起来真不顺耳,我叫南飒。”南飒淡淡地抿一口刚刚倒上的清茶,回答。
“以礼待人,是君子的本则。”楚雅笑得礼貌却疏离:“适才冒犯公子了,若不嫌弃,与我们共同进餐,算作在下向公子的赔礼。”
“嗯。”南飒也不推脱,反正有人请他吃,不用他花钱,他还巴不得呢。
“在下来自天华山,看公子气宇不凡,敢问公子在何处高就?”楚雅见南飒没有拒绝,就开始套近乎。
“我四处流浪。而且那个小孩没有说错,我就是魔修。”南飒不咸不淡地说,那些少年却神色大变。
“师叔……”第一个开口的少年迟疑地询问仍然神色不变的楚雅。
楚雅淡笑:“魔修道修本为一家,若是心存善念,即使是魔修也是比那些道貌盎然的伪君子要好得多。梨公子不避讳我们就说出他是魔修,说明他是一个坦荡的人,我们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南飒带着淡淡的赞叹看着他:“说的真不错,你们这么多人,是要去哪?”
“枯溪岛。”
“我刚从那里过来,那里危险得很,依照你们的实力绝对无法活着回来。”南飒一针见血地说。
“胡说!我们师叔最厉害了!你是不知道……”楚雅阻止了那少年的话,带着谦卑的笑容:“可是我们此去必须要取得九峰草,即使是必死,我们也要去。”
“算了,我这里有,过会我回家拿给你们。不过你们为什么这么拼命?”南飒挑眉。
“君子言出必行,在下答应了他们的师傅要把九峰草带回去,就万万不能食言。”
“无趣之极。把这些跟我打包帮我带回去,你们现在跟我回去拿那什么九峰草吧。”南飒起身。
“师叔,真的可以相信他吗?”少年问。
“谭文,我说过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雅跟在南飒的身后,淡淡责备。
“对不起,师叔。”谭文低下头去。
他们走进南飒暂时的住所,南飒在摸索一下之后,拿出一株九叶的花:“是这个吗?”
谭文兴奋地大叫:“对对对!就是这个!”
楚雅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冷静,楚雅走上前一步,拱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南飒面无表情地说:“我每天都很无聊,这样吧,你过来陪我半月,我就把这个给你。”
楚雅阻止了正欲开口的少年们,思索片刻:“梨公子看得起在下,那是在下在下的福分,敢问梨公子可否先将九峰草给予谭文他们,在下师兄的病,实在是耽误不了。”
南飒允诺,楚雅将九峰草交到谭文的手中,嘱咐:“一定要快马加鞭,不得有半点损失。”
谭文含泪看着楚雅,一挥马鞭,离开了,其他的少年也跟着走了。
南飒望着已经走远的他们,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楚雅轻声询问:“梨公子,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南飒瞥了他一眼,道:“为我挑件衣服吧。”楚雅看他穿着一件素白色的明显大了一码的书生长襦,但是性格又完全是土匪性子,不禁失笑。
楚雅打开衣柜,柜子里的衣服五花八门,戏服、道服、粗布麻衣、甚至连长裙都有,楚雅恶作剧般拿起一件浅粉色的水袖长襦,本来没指望南飒穿的,可是南飒也没说什么,当着楚雅的面就脱下身上那件宽大的衣服,换上了那件女气的衣服。
这样的水袖长襦一般是戏园子里的旦角穿的,如果普通男子穿上,会显得很奇怪,但是南飒穿上却意外的漂亮。
南飒的面容有七分女气,但是却不感觉男生女相,他的唇很薄,天生就是薄情的模样,双目狭长,似笑非笑,有一种勾人心魂的感觉。只是他的瞳孔是红色的,很浅淡的红色,让他看起来像勾人心魄的魔。
“怎么?不好看?”南飒见他表情很奇怪,低声询问。
“没有。”楚雅摇头,浅笑:“很好看。”
南飒走到书桌前,突然开口:“为什么我见到了很多人,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他们是怎样的呢?”
“粗鲁不堪,要么是高傲得紧,一听说我是魔修就喊打喊杀,说我是妖孽、魔头。”南飒回忆。
“现在修真界都是这样,所有人都只注重修为,很多人都遗忘了真正的礼节和善意。”楚雅苦笑。
“你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楚雅迟疑了一下:“在下出生于书香世家,本不习武也不修真,后来家中被山贼洗劫,除去我外出求学,家中三百余口都不幸被杀。后来我就遇到了我师父,是他教我修真,待我小有所成后,却发现,天华山下早已过去百年,此仇也不了了之了。”
“幸而那些都过去了。”南飒轻声安慰他。
楚雅轻笑:“现在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快两百年了,我早放下了,你呢?梨兄?你身上又有什么故事?”
南飒抬眼望天:“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天上下来,就是为了寻找为什么。”
楚雅非常惊讶:“梨兄是天上的仙人?那真是失敬了。”
“我不是什么仙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瑶池仙君说我是魔鬼,封魔也叫我主人,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南飒有些迷惘。
“不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了,梨兄,不如我来教你礼仪书画吧。”楚雅笑道,南飒也不反对,任由他滔滔不绝地讲着。
半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楚雅也要离开了,南飒有些不舍得。
“梨兄,有缘自会相见。”楚雅对他浅笑,南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骑上马,挥鞭离去。
忽然,风云色变,黑色的影子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刀,白衣的公子没有反抗之力地倒下。南飒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忘记了应该做的。
黑影跪在他脚边,是个黑衣的男子:“神后大人,黑琴向您报道。”
“为什么杀他。”南飒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几乎竭斯底里。
黑琴垂首:“魔神大人说过,任何接近神后大人的人,无论男女、无论种族,都必须要杀无赦。”
南飒闭上眼,平息了一下混乱的气息,走过去扶起白衣胜雪的楚雅,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南飒知道,这个谦谦君子,已经死了。
死在他的眼前,为他而死。
南飒没有用法术,用手挖出一个大坑,将楚雅埋葬,他爬到树上摘下一朵梨花,放在楚雅的身边,又将房间里的君子兰也一并埋了进去。
他在墓前竖了一块碑,上书:君子之风当之无愧 天华楚雅君子如兰
在楚雅倒下了时候,南飒知道,不管他以前爱过多少人,与那魔神有怎样的关系,在他失去记忆的这千年以来,他只爱过楚雅一人,无论以后他恢复了记忆又或者没有,他都不会忘记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他叫楚雅。
南飒对着墓碑磕了一个头,对着黑琴浅笑:“走吧。”
在下南飒,来自京都。
混沌初开,在还没有出现人和神之前,这世上还没有咖素大陆,只有花草树木的精魂,后也被人称为式神。
那些没有思想的式神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都渐渐有了自己的思维。因为有了思维,所以造成了不同的善恶信仰,面朝光明的式神飞升成为神灵,在环境优美的九天继续修行;而背对光明的式神则堕入九幽成为魔道,终日不见阳光。魔道那时只是一盘散沙,内部争斗不断,却没能选出自己的领袖。而仙道的运行已经走上了正轨,所有的神灵都被天帝统治。
在天涯尽头有两棵参天大树,一棵名曰南飒、一棵名曰厌麟。这里是被日月遗弃的地方,是最寒冷的冰川。厌麟率先修行圆满,而南飒则比他晚了整整三十万年。
“你醒了?”黑袍飞扬的男子微微一笑,仿佛春暖花开草木逢春,但是南飒却知道,这家伙表里不如一,前一秒可以笑,后一秒就在背后给你捅刀子。
“嗯。”南飒冷淡地点点头,浅粉色的水袖随风飘舞,像清冷孤傲的谪仙。
厌麟微笑着打量着周围亘古不化的寒冰,歪着头对南飒浅笑:“南飒,你准备去哪?”
南飒沉默了半晌:“跟着你吧。”
厌麟加深了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那可是你说的哟,以后可不要反悔。”语罢,他使用法术撕裂九幽的入口,走了进去。
南飒没有犹豫,跟着他走进九幽。在他身后的冰川,仍然没有改变,刺骨的风从混沌初开一直吹彻到现在,它默然看着这两个男子,踏进深渊,万劫不复。
厌麟和南飒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败了所有挑战者,清理了整个九幽,并且带领九幽第一次打败了九天,一时间九天闻风丧胆,不敢来犯。
厌麟成为了九幽的王,他自封魔神,而南飒则一直跟在他身后,过关斩将,屡建奇功,厌麟却从来没有给他封号,厌麟说,南飒就是厌麟,何必有什么封号?
可是,即使如此,九幽只有一个王,南飒从来不管政事。魔神之下,就是十名魔卫,黑琴、蓝婳、白姝、清歌、越舞、封魔、苍擎、万卿、凤一、虞二。他们也只听从于厌麟一人,没有战乱的九幽,南飒甚至失去了自由,每日被囚困在厌麟的寝宫,那是全九幽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九幽只有一个王,但是却还有一个王后,那就是美得倾倒众生却冷得万物冻结的南飒。
【九幽】【绯魔宫】
水袖长衣的绝美男子斜靠在紫檀榻上,似眠非眠。一根暗紫色的铁链从他的手腕蔓延到床柱上,将他的活动范围控制在一间房内。当察觉有人进来的时候,他抬眼一扫,看见来人就垂下眼帘,不做声。
三千青丝被一根细细的发带绾住,凌乱落下几根,显得几分不羁、几分慵倦。仍旧是万古不变的黑袍,似乎要融入这暗沉的夜色之中,魔神从不穿白衣,就像九幽从来没有白天。
“阿南,你还没考虑好吗?”他的声音温柔、悦耳,像凡世缓缓流淌的清泉,清澈无尘。
“我不爱你。”南飒仍然垂着眼,没有看他。
“那你爱谁?”厌麟笑得温文儒雅,看起来不像一个杀孽无数的魔神,反而像个悲天悯人的神灵。
“我不懂什么是爱。而且如果我说我爱谁,你明天就会把他的尸体送给我吧。”南飒面无表情地说。
“你会懂的。”厌麟慢慢走到南飒身边,抱起沉默不语的他:“南飒,你感觉到温暖了吗?这里,是暖和的。”他指着心脏的位置。
南飒冷眼看他:“提前化形,修行没有圆满,我的心,本来就是冷的。”
厌麟浅笑:“我会将它捂热。”
南飒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无所谓了,你愿意怎样折腾我都无所谓了。”
厌麟温柔地亲亲南飒的额头,以气化刃,斩断铁链,牵起南飒的手,走出绯魔宫,走进九幽大殿,他对着早已在此等候的臣民们宣布:“从此,南飒则为我九幽神后。九幽不灭,黑暗永存!”
激动的九幽鬼怪们大声道:“九幽不灭,黑暗永存!”
南飒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感情。
神后从来不会笑,这跟魔神从来不穿白衣与九幽从来没有白天称之为九幽三大定律。
九幽的和平是短暂,不过三千年,九天的神将就来势汹汹,杀伤妖魔无数。天帝帝哲亲自出征,九天神将势如破竹,当九天诸神一路杀戮来到绯魔宫的时候,周围的静瑟让他们惊异。
“陛下。属下认为我们应该乘胜追击。”身着银甲的神将首领出言,希望在帝哲面前留个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