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风烨总算收起脸上的不安不再言语,宋瑞才再次缓缓开口:“你最近就不要总往军营跑了,就算等,应该也等不了多久,你想办法帮我收集尽可能多的辣椒,生的熟的,大的小的粉末状的,通通都行,只要够辣就可以!”
“辣椒?做饭吗?”
宋瑞撇了撇嘴:“沈风烨,你已经不是不是那个流着鼻涕的跟屁虫了,所以,适当地收起你故意卖蠢的行为,只会让人想掐死你。”
沈风烨无所谓地耸耸肩:“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有事联系。”
看着沈风烨潇洒离去的背影,宋瑞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他也知道,眼下的情形,没多等一个时辰,所有的人都煎熬一个时辰,莫说京中之人,但就他率领的这些御林军,这么多天不见安排,也略有点心浮气躁了。
只是,既然已经等了,就不能功亏一篑,他必须要等到元若朗那边的回应。
于是,不管是京城中还是军营中,这样煎熬的日子仍是流过几日,这天,宋瑞正在军帐中研究临山的地形,吴晖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骑尉!骑尉!来信了!来信了!”
宋瑞头也不抬:“什么信把你给高兴的,你家媳妇生了?”
吴晖一噎:“我家媳妇生了我告诉骑尉你干嘛?是元大人来信了!”
宋瑞猛地抬起头来,两步跨过去,一把夺过吴晖手中的信件,快速扫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吴晖,传令下去,众军集合待命!”
吴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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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沉,夕阳的余晖洒得天边艳红一片,好似被谁泼了满满的朱砂,风穿云过,红霞游散,冲淡了原本的猩红,让原本带着血腥阴霾的天色,霎时失了那份狰狞,不知是否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事情。
宋瑞懒懒地骑于马上,围着面巾,整个人的周围都弥散这一股子散漫的味道:“吴晖,各处的火升起来了吗?”
吴晖也同样是围着面巾的打扮:“回骑尉,准备就绪了。”
“最后再去确认一遍,每个人的面巾是否确认湿润并且围好,还有,一旦开始,护眼也要戴上。”
“是。”
命令下去未多久,临山山脚一圈腾起红通通的烟雾,映衬着天边飘淡的红霞,远远看去整个临山都笼罩在红色缥缈之下。
黑压压的军队,无半点声音发出,宋瑞没有戴上护眼,微眯着眼睛看着恍如“仙云”覆盖下的临山。
“宋骑尉,你这样的举动实在有违大丈夫所为吧。”伴随着说话声,领着一众卫队绕山而来的方寒意,也是湿巾蒙面骑于马上,与宋瑞遥立而望。
“方寨主这话就不对了,兵法还讲兵不厌诈呢,我宋某这点鬼把戏,哪里入得了寨主的眼?”
“宋骑尉此言差矣,别人是纵火烧山,你是辣烟薰山,莫说是山上的人了,恐怕各类飞禽走兽都不得安生。这样的大阵仗,还自称鬼把戏,实在是太过谦了。”
方寒意尽量平静地与宋瑞对话,可最后几个字还是能听出咬着后槽牙的克制力道。
“谬赞谬赞,实在是方寨主太过沉稳,宋某没什么本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宋瑞这话倒是不带半分虚假,想这方寒意,之前在他们行军途中还隐瞒身份刺探过,可想而知,宋瑞一行人的动态他一清二楚,所以,恐怕他们御林军何时到达驻地,何时安营扎寨,他无一不知,然而纵使这般,方寒意却无半点不安,每日军营里的探子反馈的信息皆表明,临山上的匪众一切照旧,站岗放哨未有一点紧张之态。
如此看来,要么是这方寒意目中无人,丝毫不把这区区两万御林军放在眼里,要么就是这人城府极深,早已想好万全之策。
“只是,宋骑尉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毕竟,这辣烟薰死不了人,烧山可就说不准了。”
“这话说的,到底也是我大云国的子民,相煎何太急啊,和平点多好,你说是吧,方寨主?”宋瑞这话带着几分挑衅,偏偏语气平缓而陈恳,好似真的在跟方寒意聊天一般的随意。
方寒意被熏得有点泛红的桃花眼眼尾上扬,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愤怒,却控制地很好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人觉得方才只是烟熏下的错觉。
“我想,宋骑尉大费周章地逼得方某出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宋瑞跟他磨叽了半天,就是为了等他先发问:“古人亦云先礼后兵,更何况宋某要卖一个人的人情,怎可上来便对方寨主动粗?若是能和谈招安,我又何乐不为呢?”
第三十五章
这次,方寒意丝毫未掩饰眼里的疑惑:“卖人情?谁的人情?我可不觉得我跟宋骑尉有什么交集。”
宋瑞眉梢含笑,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于、之、泓。”同时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寒意的双眼。
而方寒意严重闪过的情绪竟然出乎意料的复杂,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又变为怀疑,最后定格在含笑带讽。
“我那师弟最不屑与朝中人为伍,我更未听他提及任何朝廷好友,宋骑尉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虽说方寒意还是方才的姿势坐于马上,可不知是不是心中太过笃定,这一句话说得是一拖三绕,尾音略扬,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妖娆,宋瑞不自觉地想起那次林中初见的情形,满脑子只有两个大字华丽丽地闪过——妖孽。
这要是放到小倌楼里,妥妥的头牌的料子。
宋瑞在心中默默吐糟了一番,随即笑得颇为得意:“没想到方寨主竟是之泓的师兄,只是看方寨主的志向,似乎与之泓虽是同门,却从往不密吧,不知方寨主上一次见到之泓是什么时候呢?人都是会变的嘛,以前不屑的不代表现在不屑,难道,方寨主不知道,之泓他现在就在宫中当职吗?正七品侍卫,啊,对了,还是皇帝的贴身侍卫。”
那一瞬间,宋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寒意眼中不可置信的震惊,好似宋瑞所说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谭一般,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于,即使宋瑞此时有鼻子有眼地说了出来,方寒意也完全不能接受。
方寒意的眼神宋瑞尽收眼底,反倒是觉出几分意外来,按理说,若师兄弟感情深厚,自当时常联系,最不济也会偶有书信,互通一下近况,甚至于替对方出谋划策;可照目前来看,显然这方寒意与于之泓联系甚少,可见师兄弟间的感情也不是多深,可偏偏就是这个感情“不深”的师兄,一副无比了解师弟的姿态,甚至于在听到旁人说出师弟一反之前喜好的行为时,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震惊与无法接受。
这师兄弟二人,倒是耐人寻味了。
“凭你一面之词就能让我相信?再说了,就算你说的是真又如何?你卖他的人情,不代表我就买你的人情!”方寒意的话说得正常,然而紧拽马缰的双手却出卖了他尚未平复的心绪,“自古官匪不两立,接受招安的山匪更是不会有好下场,宋骑尉既然是来剿匪的,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来吧,我方寒意奉陪到底。”
撂下此话,便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而去,身后的匪众亦队伍整齐地调头跟上。丝毫不在意身后还有着近两万的御林军。
“骑尉,追吗?”吴晖急急地问道。
宋瑞看了一眼颜色渐淡的红色烟雾:“风向变了,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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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瑞一掀军帐,就看到了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案之后的沈风烨,连翻两个大白眼:“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沈风烨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脑袋:“你之前说是近期别来,我这不就乖乖歇了好些天没来嘛,今天你这都出动了,我要是再不来过问过问,也说不过去吧?”说着冲宋瑞挤了挤眼睛,“更何况,我费尽心力搜集来的辣椒,我总归要关心关心它们的去处吧?”
宋瑞再次送上白眼一枚,那眼珠翻得,让人都担心翻过去就翻不回来了,他早就该想到,这家伙根本就是哪里有热闹往哪儿凑,自己这来了快一个月,第一次近乎倾巢出动,他能不过来围观反倒稀奇了。
“看样子,我该谢谢你只是在军帐中等我,而没有去现场掺上一脚。”
沈风烨狡猾一笑,冲着宋瑞摇了摇食指:“你又怎知道我不是看完现场之后再来的军帐?”
宋瑞走到沈风烨跟前:“因为你身上没有那股子辣椒味儿。”话未说完,沈风烨已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我天,你们怎么受得了的?自己不嫌呛吗?”
“没听说过久而不闻其臭吗?我们这叫久而不觉其呛。”宋瑞转到书案后的布帘后面去,那里是宋瑞休息的地方,一边换衣服一边冲着一帘之隔的沈风烨喊道,“你小子的情报网有待加强了。连方寒意跟于之泓师出同门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能查出来,真心离淘汰不远了。”
“什么?师出同门?”
“若说你没能查到关于方寒意的消息也就罢了,可你不会没有查过于之泓吧?”宋瑞套上干净的外套,系着扣子,却听不见外面沈风烨的回答,略一挑眉,匆匆穿好衣服踏了出来,“怎么?莫非你真的没查过?”
沈风烨的脸色走马灯一般换了几色,最后佯装口渴,走到另一边的方桌旁背对着宋瑞自己倒水喝,同时嘴里嗫嚅:“反正知道是于环朗的孙子,还有什么好查的……”
宋瑞同时高挑起两侧的眉峰:“你还真没查?我本来还不好奇,可现在是真的好奇了,你们那个所谓的九宫格赌局到底从何而来?竟能让你以‘烨’字玉佩做赌注,事后也不追究,甚至连来人的身份都不继续查探详细……沈风烨,别告诉我你只是没想到,那我真的要怀疑找你这种弱智的同盟,会不会是变相的自杀。”
“去去去,什么叫我这种弱智?我没查,是因为当时定下了君子协定。”
“呦?君子协定?怎么感觉这不管是赌局还是协定,都是坑你的节奏啊?”
宋瑞语调轻挑,眼神暧昧,直整得沈风烨浑身都不自在,再次喝了口水,轻咳了一声,才斟酌着开了口:“其实也不是多复杂的事,就是我初到封地王府的时候,办过一次类似招纳幕僚的活动,我本想通过那次招募一些文才武将,可偏偏……”沈风烨咬了咬牙,“可偏偏碰上于之泓那个煞星!”
宋瑞就像听故事一样,登时来了精神,眼神亮得让沈风烨都恨不得上去拿布挡住,忍了几忍,总算无视了那黏在身上的好奇目光:“那家伙根本就是来捣乱的,我针对文者和武者设了不同的题目,应征者按顺序入内作答,看谁在最短的时间内答出正确答案。可轮到于之泓的时候,他一边嘲笑着题目简单浪费时间,一边当着众多有应征者的面直接把答案报了出来,不仅如此,他明明是参加的文者应征,可他答完这边又跑去武征的那方,两边题目的答案都泄露了个彻底,完全毁了我的招纳会。”
“哈哈……像是于之泓能干出来的事……笑死我了……你当时一定气得脸都绿了吧?哈哈……”
宋瑞笑得一个劲地捶桌,沈风烨再次深呼吸,决定无视某人到底:“何止是脸绿,恨不得直接一刀砍了他!可偏偏,我不能表现出任何暴躁,因为一群人都觉得他聪明无比,是个真正的人才,我要是对‘人才’不能礼贤下士,那不是直接打我自己的脸嘛,谁还敢来当我的幕僚?思来想去,只有出个难题难住他,然后把他打发走才能继续我的招贤。”
“于是,你这所谓的难题就是九宫格?这也太简单了吧?”
“你知道什么?那个九横九竖的九阶九宫格,古书上的记载是只有特定的规定下才能填出来,所以我将那规定给变了,一来,变了规定,很有可能就是个死局,根本解不出来,那他必输无疑;二来,就算变了规定仍然有解,他也不可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解出来,因为,要试的数字实在是太多了……”
“然后你就傻呆呆地用玉佩做赌注?”
“你也说了那样是傻呆呆,我可能自己提出来吗?是于之泓,他说,这样的赌局要么一战成名,要么一站成耻,没有能让他有兴趣的彩头,他不会接受的。我当时根本没想过调查他的身份,想着,来应征幕僚的,无非是为名为利,同时,也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现本王很有气度,所以……”
“所以你就装模作样说让他随意说?”
沈风烨诧异地转过视线看着宋瑞,那表情就好似在说:你怎么知道?宋瑞撇了撇嘴,好似在说:就你那德性,猜也猜得出来。
不理会宋瑞眼神的挖苦,沈风烨继续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他当时说,若是他赢了,要么做我的贴身幕僚,要么拿走我身上一件物什,若他输了,任我处置。”
“咦?竟然是双选题。那你为何不选他做你的贴身幕僚?竟然宁可失了那块玉佩也不愿意收个文武兼备的幕僚?这不合常理啊!”
“说实话,于之泓的实力确实不可否认,可是,这样无法掌控的幕僚,招至麾下,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祸害,没有哪个人会冒这样的风险,所以,相比之下,不过是个玉佩,再怎样尊贵无比的玉佩,于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大损失。”
第三十六章
宋瑞不得不承认,沈风烨最后的这句话说得实在,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招用一个自己无法掌控无法驾驭的臣下,那就如同在自己身边埋下一箱随时可能会炸的火药,谁人又能安睡?
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沈风烨情绪不高地坐在一边出神,宋瑞瞧他那模样,想起之前于之泓对自己说过的话,突然觉得,也许这事从头到尾就是沈风烨想多了,按于之泓那般的性子,哪里是会愿意当人幕僚的主,十有八九是因为对沈风烨上了心,才去揽这份差事。
亦或,连揽差事都是假,让沈风烨能一下子记住自己才是真,而就目前看来,于之泓要的效果,达到了。
“行了行了,也别郁闷了,不就是个玉佩嘛,啥时候找你皇兄偷偷再替你弄块就是了。”宋瑞无所谓地挥挥手道。
沈风烨一改脸上的抑郁神色,点头如捣蒜:“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没好意思说,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就有劳你方便的时候跟我皇兄提提吧。”
宋瑞眼神阴沉:谁说这小子头脑简单的?这都算计到他头上来了,还得了?
沈风烨眼看着宋瑞的眼神越来越暗,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赶紧装作什么都没说一般岔开话题:“哎呀哎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劳师动众地烧了一堆的辣椒,难道就是为了薰出方寒意,双方拌拌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宋瑞敛了散出来的寒意,颇为鄙夷地斜了沈风烨一眼:“什么都告诉你,还要我这个统帅做什么?”
沈风烨笑得一脸谄媚:“哎呦,别这么生分嘛,就算告诉我,统帅还是你,发号施令还是你,我一点儿也不会插手的!”
宋瑞微抬着下巴,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沈风烨:相信你我就真的是白痴了。
沈风烨不以为意:“不说就不说,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母妃收到了姨母的来信,姨母信上说,不日要来看望母妃……”沈风烨长了最后一个字的发音,直拖得宋瑞变了脸色,最终咬牙切齿:“你小子,太!卑!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