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年的小心翼翼让景默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他也曾这么小心翼翼地对一个小仙,可是小仙最后成了上仙,上千年的珍惜不过换来那人一句抱歉,终究景默只能看着上仙大人领着自家笨拙的小书童离开。
景默向来便不喜欢按着条条框框来,所以当他非要跟着将军们下界捉妖时,疑惑的人有,可是大多数是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安排理出牌,到最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参加战斗的人就只剩下那个并不在意他的上仙。
景默笑起来,身体的疼痛终于在他笑起来的这一刻爆发,贺锦年拿着浸湿的巾帕想要给他擦身体,可是入眼却是景默一张笑到变形的脸。
“很疼?”
景默忍着疼痛说:“是呢,疼得我笑都笑不出来了,所以锦年啊,一会睡觉的时候我要和你一床睡哟。”
贺锦年想半天没想出来他疼到笑不出来和要和他一床睡觉的因果关系,只能上前更加小心地为景默把身体擦干净,尽量不碰到那些狰狞的伤口。
景默在抬眼的时候就看到贺锦年微皱眉头紧抿双唇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景默忽然就觉得累了,千年以来的相思,百年以来的折磨,忽然间就在贺锦年这不带任何表情的表情里崩塌。
景默再笑不出,身体沉重,双手连抬都抬不起来,他只是看着蹲坐在自己面前的人,而后低头将自己脑袋放在了贺锦年肩头。
是啊,真的累了,是身体的原因也好,是心理的原因也好,时间久了,再浓郁的感情没有回报也会渐渐变淡。
景默能感觉到贺锦年的紧张,甚至他全身都已经僵在原地,景默勾勾嘴角,心想这个人虽然总是木着一张脸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似乎连怎么拒绝都不太会。
清淡的香气传来,景默想了一会才明白,贺锦年身上的香味其实就是竹子的香味,舒爽清新,让人在这种香味里渐渐就放松了精神。
“噗……”景默真的笑出来,贺锦年因为是蹲坐着所以再加上要承受景默的重量其实很累,此刻他双腿都已经有点发抖了,却依然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为了不让景默倒下去。景默想要坐直身体,可是身体却不听话一般很无力,景默只能笑着说:“锦年啊,把我扶正啊,我倒了,你就让我倒着?”
贺锦年这才伸手把靠在自己肩头的景默扶坐到椅子上,景默说:“喂喂,别一副我占你便宜的表情,比起来总归我比你好看吧,要占也是你占了我便宜啊。”
贺锦年没说话,景默继续说:“哎,锦年,我觉得我能看得懂你的木头脸,你信吗?”
贺锦年依旧没说话,景默哈哈大笑,贺锦年拿着巾帕的手有点发抖,许久才回了一句:“你要是再说话,就自己擦。”
景默立刻闭嘴,贺锦年这才又把巾帕浸湿,开始给景默擦洗后背。
景默的沉默也就持续了一小会,贺锦年还没帮他擦完背呢,景默就又开始了,“喂,锦年,我身材是不是很好?哎呀哎呀,堂堂三皇子就这么任你摆布,你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呢?喂,不要有非分之想哦,我可是喜欢比我要好看的人,你还不够格呢……”
景默的身体被擦干净,那边贺锦年却出了一身汗,景默笑道:“你也洗一洗,不然不许上床。”
贺锦年说:“我去住客房。”
“不许。”
“……?”
“我说了,你要陪我一起睡。”
“我不习惯。”贺锦年说完,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里衣,帮景默穿上之后,他小心地把景默抱到床上。
“习惯都是养成的。”景默说。
贺锦年想了半天没想出要怎么回话,景默躺在床上冲他勾勾食指,贺锦年走到床边,景默一笑,神秘地说:“锦年,其实我得了一种没人一起睡觉就会死的恶疾。”
景默最终还是逼着贺锦年上了“自己的”床,原因是黑炎过来送药的时候,景默随口问了一句:“客房在哪里?”
黑炎顶着五大三粗的身体用软糯的童音回答:“这里没有客房啊,本来就只有我和主人两人住,而且你是第一个主人带进来的人啊。”
景默心里一暖,最后贺锦年再进来的时候,他死活不吃他做的东西,最后贺锦年实在无法,景默说:“锦年,咱们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
“我吃饭,你晚上和我一起睡。”
贺锦年锁着眉心盯着靠在床头的景默看,景默笑道:“不然可就真绝食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贺锦年终于点了点头,而后拿起药膳开始喂景默,景默低头喝一口,接着喷了贺锦年一身。
“这是什么东西,好难喝。”
贺锦年淡定地把刚穿上的外袍脱了,露出里面白净的里衣,然后端起碗舀了一勺药膳又送到景默唇边。
景默皱眉看着贺锦年,“可以不喝吗?”
贺锦年说:“不行。”
“可是真的很难喝。”
“良药苦口。”
“那今晚你到底睡哪里?”
“……和你一起。”
景默苦着一张漂亮的脸把药膳都吃了,吃完之后他盯着贺锦年,贺锦年被他看得发毛问他:“怎么了?”
景默说:“有没有蜜饯?”
“没有。”
景默苦哈哈地低了头准备躺下,贺锦年犹豫了一下说:“有冰糖,可以吗?”
景默抬头,唇边是一朵灿烂的笑:“可以啊。”
贺锦年出去拿冰糖,景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其实有个人这么陪着,就算不怎么说话不怎么笑,也真的挺好。
第五章:猛然惊醒
景默躺在床上,千年的岁月就这么远去了一般,此刻枕上传来淡淡的竹香,清新舒爽,就连口中的苦味都淡了许多。
“大概还有一日的时间,”景默自言自语,“凌云启和景幽肯定找疯了吧,就凌云启那性子,唉,肯定又自责得要命,景幽肯定又会骂他吧……”
“你在说什么?”贺锦年回来,手中是一个小瓷瓶,景默笑道:“没什么,想你了。”
“……”
“把冰糖给我啊。”
贺锦年将瓷瓶递给景默,景默不动,死盯着贺锦年说:“锦年啊,你觉得我有力气坐起来然后拿冰糖放进嘴里?”
贺锦年这才打开瓷瓶,细长的手指摊开,倒出了几枚冰糖放在掌心,而后他拿出一颗放到景默唇边,景默张嘴把冰糖吃了。
甜丝丝的味道传到喉咙深处,苦涩的味道渐渐被遗忘,景默含着冰糖笑道:“锦年,我若是娶妻定然娶个你这样的妻子。”
“……,不要胡说。”
“咦,这哪里是胡说,凡人里你修行该是不低的吧,而且长的虽然没有到绝色但再如何也是上等,个性嘛,看上去冷漠实际上你只是不善表达吧?所以若是娶妻若你,是个男子都该想夫复何求了。”
“你……”贺锦年确实是不善表达,被人以女子形容他竟然还找不出话反驳,只能看着那人得逞一般的笑容心里气极。
“哎呀哎呀,不要生气,玩笑而已,我可是在夸你呢。”
景默不曾想到的是,曾经玩笑般说过的这些话,在几年后竟然成真,他爱这凡人深入骨髓,即便是要挑去仙骨关在寒彻牢他也不愿放弃贺锦年。
贺锦年又拿了一颗冰糖放到景默唇边,景默张嘴吃了,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贺锦年的手指,不知怎么两人忽然就有点尴尬。
贺锦年把手背到身后去,景默看着他这个动作忽然有点想笑,那种真心的笑。
“喂,锦年,过来躺下。”
“……”
“你身体应该也没恢复,过来。”说着景默费力地往床里面靠了靠,贺锦年把手里的冰糖都放到一边,而后站在床边一会,最终还是躺了下去。
景默笑道:“反正无事,锦年,你和我说说你的经历呗。”
“经历?”贺锦年全身绷直,尽量不和景默有肌肤接触。
“恩,或者随便说点什么都行,比如你怎么遇到的黑炎,怎么把他收到你麾下,比如你怎么修炼,怎么弄的这个清竹园。”
“……”
“说啊。”
“……,和黑炎认识的时候他正受伤,被一群狼妖攻击,就在他的桃园里,那时候那里还没有结界,所以我进去了,也看得到黑炎。黑炎那时候还太小,敌不过狼妖,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上前把那群狼妖消灭,等黑炎伤好了就一直跟着我了。”
“那黑炎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他应该呆的地方是冥界。”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黑炎自己好像也不太记得。”
“一般冥界的地狱猎犬如果跑到阳间,冥主会派人追回,没人来追吗?”
贺锦年摇摇头说:“他到人间的时候是三岁,到现在为止跟了我五年,五年里从来没遇到过冥界的人。”
景默忽然不说话了,地狱猎犬在冥界是非常珍贵的灵兽,他们通常战力强灵力也强,而且地狱猎犬对人一般都不会太友善,毕竟生于冥界,人类的味道对他们来说非常刺激,可是现在地狱猎犬就这么呆在人间,而且冥界无人来找,他甚至还能和人和平相处,这么说起来好像处处透着诡异……
景默想了一会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把这个疑惑先放到了心底,而后继续问贺锦年:“那再说说你吧。”
“我?我很平常。”
“平常到修为能达到凡人的巅峰?平常到敢凭你的能力为一个仙人接经脉?平常到能驯服地狱猎犬?平常到能看到身为神仙的我?”
“……,我好像从小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无论是鬼、仙、还是妖,小时候因为能看到这些所以总觉得害怕,我父母也一直不理解,后来四岁的时候我就被师傅领走了,师傅教我捉妖,后来师傅说没什么可以教我了,就走了。”
“你师傅是谁?”
“师傅让我叫他师傅,但是我听到有一次他的朋友来找他叫他紫灵老人。”
“紫灵老人。”景默在心里转了一圈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但是仔细想却想不起来,于是也只好把这疑惑放在了心底,他想他总归会什么都明白,所以他不着急。
“师傅教我如何建立结界之后就走了,后来我四处捉妖,看到这片清竹园之后便留在了这里。”
“等一下,你会建结界?那么这里有吗?”
贺锦年点点头:“有,蛛丝结界。”
“你建的?”
贺锦年点点头,景默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凌云启和景幽估计找不着他了,景默无奈地勾勾嘴角说:“锦年,这次我是真的栽了。”
“恩?”
“父王这次不弄死我也得把我关起来了。”
“为什么?”
“你是老爸,你天天跟儿子说五点之前必须回家,结果他一通宵没回家还连这个招呼都不打,你不生气?”
“我没有儿子。”
“假设而已,算了算了,就当推迟进入叛逆期好了,睡觉睡觉。”
贺锦年又往床外面靠了靠,景默失笑,“你也不怕掉下去。”
“没关系。”
“往我这边来点。”
“不用。”
“快点,不然我偷袭你哦。”
贺锦年往床里挪了挪,景默费力地翻了个身,而后手臂搭到贺锦年腰上:“睡觉。”
“……”
这天晚上景默睡得特别沉,千年以来都是一人独睡,就这一晚他竟觉得自己很是贪恋这个有着翠竹香气的人形抱枕。
或许真的是孤独过头了,景默心想。
贺锦年睡得并不算好,他是真的不习惯有人和他一起睡,而且因为怕自己不小心碰到景默的伤口,贺锦年睡得非常轻,一晚上过去倒似是没怎么睡一般。
贺锦年虽然没睡好,却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景默被他的动作弄醒,两人就这么忽然间躺在床上四目相对。
景默笑嘻嘻地说:“嗨,早呀。”
贺锦年转开视线,面前这个漂亮到不真实的男人让他不自觉的红了耳根。
坐起来,贺锦年穿上蓝色外袍,腰间是一条绵白腰带,腰带右侧挂着一个红色的中国结,长发松散地垂着,他拿起木梳将长发束起,头顶用一个蓝色冠圈和一只白玉簪子固定。
贺锦年束发的动作流畅熟练,手指拿到簪子的时候他转脸看了景默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景默失了神,面前的人是这般坦然,毫无表情的脸上是一份即便孤独也安心的沉静,发丝遮挡了一半的面容,却在猛然扫向景默时让他觉得异常好看,比天界那些神仙都好看。
景默骤然加速的心跳让他自己都懵了,怔愣中他听到贺锦年说:“怎么了?”
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景默第一次尴尬地回答说:“没,没事。”
“能坐起来吗?”
景默试了试,手上已经有力了很多,虽然身体依旧难受,但是至少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撑起来。
“可以。”说着景默便坐了起来,贺锦年上前两步给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贺锦年说:“我先洗漱一下,然后打水过来给你洗漱,你要是还困,可以再睡会,我过会再过来也可以。”
“不必了,睡饱了。”景默心想不是睡饱了,是被自己的心跳彻底吓醒了。
第六章:心情大好
景默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凡人心动,他甚至没想到除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上仙他还会心动,曾经的执念仅仅因为几天的相处就被冲洗干净了?
景默闭上眼睛思索,终究也是没什么结果,或许在被贺锦年细心照顾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渐渐将那人遗忘,也或许这千年的相思早已经耗尽了心力,就如他一开始所想,累了,自然就倦了,倦了自然就放手了,放手了自然眼里就能看到其他人了。
闭着眼睛的景默嘴角轻扬,一开始是惊讶,后来是疑惑,可是现在他竟然有点高兴,他啊终于心动了……
睁开眼睛,景默看到贺锦年端着一盆水进来,那人一身蓝衣,身形颀长,清秀的眉目在淡漠的脸上显得那么相得益彰,如果说好看,大概景默觉得仙人里确实是没几个难看的,可是若说耐看,景默此刻发现再没人比贺锦年耐看了。
贺锦年把盆放到床边,而后从桌上拿了一杯水,之后在里面放了些盐巴,把水杯轻轻晃了晃之后,他把水杯放到景默面前,声音清凉:“漱口。”
景默接过杯子,喝一口带着淡淡咸味的清水,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水还带着丝丝的甜。
贺锦年拿了一个空杯放到景默面前,景默把口里的盐水吐到空杯里。如此三次之后,贺锦年把两个杯子都又放到了桌子上。
之后贺锦年拿了一块纯白色的巾帕,在刚才端进来的盆里浸湿,继而再拧干递给景默,景默笑着接了,拿着巾帕在脸上擦了擦,又递还给贺锦年,贺锦年便端着盆又出去了,这一来一回里只说了“漱口”两个字。
景默现在虽然依旧没法下床,但是嘴角却开始越扬越高,漂亮的脸上是带着点邪气的笑容,若是会识人的人看了,肯定知道他这笑容里有一种东西叫做: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