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桦慢慢回头,努力集中注意力半天,才不敢置信的认出了叫他的人。
“风雷?”
“你怎么了?刚才过马路有多危险你不知道?”风雷下车走过来,背后的冷汗还在往外冒,刚才看着他摇摇晃晃从马路对面走上斑马线,然后赶在红灯的最后一秒从他车前颤颤巍巍的上了行人道,他以为自己会因为心跳停止时间过长而死掉。
临桦勉强正常的站立,除了脸色惨白,眼神有些虚散外,到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看着风雷皱着眉语气很差的走过来,临桦已经没有精力去体会心头的酸痛,他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疏浅地带上淡淡的笑。
“你怎么在这?好巧。”
风雷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眼神冰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几秒钟后,脸色突然阴沉,眼神变得可以称之为凶狠。
“你敢给我生病?”
临桦已经要撑不住了,他状似慵懒地靠到身边的灯柱上,仅有的精力只让他本能的对话,却完全没有精力再思考那人话语的异样和那明显的情绪。
“你有事?没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风雷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和病人计较,心疼至极而腾起的怒火却怎么也压不住,看着那个已经快要昏倒却还在强撑的人,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揉了一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一来,说话时声音和语气倒也轻缓了许多,再次看向他时,眉宇间除了隐约的心疼,基本已恢复了正常。
“你病得太厉害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临桦僵着风雷拉着的那只胳膊,眼神深沉的皱眉看他,惨白的脸,湿漉漉的黑眼睛,红的异常的嘴唇,这样的他,不仅没有一点震慑力,反而变得十分惹人怜爱。
风雷叹息,“我们同学三年,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临桦只听进去“同学”二字,抬头仔细再辨认了一下,这才把他和自己暗恋了八年的人联系在一起。
直起身,顺从的被他拉着坐上了车,他只记得自己又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在舒适的车中睡得暗无天日。
车子平稳的像市医院开去,风雷在等红灯的时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死也不要住在医院。”
这个人昏睡前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么孩子气的一句,但想到那件事,他有这样的要求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该死的顺理成章!
风雷冷哼一声,本就积火的心更加沉重,到了医院,抱人进急诊室时,脸黑得让看到这样一副诡异又养眼的画面的小护士完全没有了任何绮念,直到给人打上点滴,调好滴液的频率后出了病房,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心跳如雷。
高烧39.5
风雷顺了下他额前的碎发,心理阴暗的仿佛飞雪前的天。
如果他不是碰巧看到,这个人一定就在药店买点药回去算了,回想当时的情景,风雷人就后怕的一阵阵心悸,万一撞上了,又或者是在家烧糊涂了……
再也坐不住,风雷那上烟小心关上门,快步向吸烟区走去。
任由自己空白了一根烟的时间,再点上一根,风雷靠在窗边,眼睛望着病房的方向。
高中三年,这个人普通到平凡,但就是那种干净的平凡,让自己不由自主的关注他,甚至在知道自己的心思后刻意疏远他。
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高考结束,本以为可以和他说明自己的心意,那怕被拒绝厌恶,也能没有遗憾的去过大学生活,但他万万没想到,就在暑假里的一件事,让这一切成了泡影。
那段时间,风雷甚至希望自己是表白过后被他厌恶,也不想什么都没做,却已经被他恨,刻骨铭心的恨。
从没过那么黑暗的时光,感觉全身脏得可怕,仿佛全是罪恶,但又一想那人的痛苦,悲怆,又觉得那虚无的罪恶被坐实了,一座一座,直到压死自己。
从什么时候起就爱到了这种程度?
是那次体育考试排在自己后面的他让他变得小心翼翼,还是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亦或是开学第一天,那人干净从容地站在讲台前,然后声音清润的轻缓介绍,“大家好,我是临桦,临是临时的临,桦是木字旁加个风华的华,那个桦。”
不是桦树的桦,而是木字旁加个风华的华。
那天,毛泽东的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那“风华”二字,就像流进血里一样,让他的心瞬间沸腾,可能就在那瞬间,那人无意看过来的干净眼眸,点燃了他心中名为“喜欢”的火焰,安静却浓烈的燃烧,经久不息。
高中三年的时间,风雷明白了对他的感情,从恐慌,躲避,到认命,接受,欣喜,甚至计划着如何表白,计划着他接受了怎样,不接受又怎样。
那时,他认为这种感情和怎样在一起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现在,他可以用自己十年,二十年的生命,只就让他们的关系能够回到那时的简单,让他可以坦然表白,追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复杂,可怕,连追求的机会都没有。
现实,永远在残忍的伤害着他,一次,又一次。
风雷对着窗上的玻璃,那个虚幻的身影,明明披着二十四岁的皮囊,内心却已然苍老。
临桦醒来时,看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心里顿时一紧。
“临桦,我在这。”风雷见他的样子,马上明白了他想起了什么,对于那件事,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心疼。
低沉轻缓的声音就在耳边不远处,临桦侧过头,看到那人从容的微笑,心中的恐惧莫名的松懈了不少,已经有些轻松的大脑也开始正常运作。
“风雷?”
沙哑的声音吐出,临桦首先自己就加快了心跳。
风雷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好一些,这才松口气般的笑了,“难得你还记得我。”
临桦听得有些懵,猛然想起马路上的偶遇,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当时已经累得要倒了,听到你说‘同学’两个字,这才算回过神来。”
这样的回答让风雷有些怅然若失,但也只有一秒的时间。
“怎么样?感觉有没有好些?”风雷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是下去了,但还要按时吃药。”
“吃药?”烧到这种程度,不应该继续输液治疗的吗?
“嗯。”风雷起身拿过床头的药,“知道你不想再来,所以和医生商量给你开的药,按时吃虽然会好得慢一点,但也比你今天这种情况要好得多。”
临桦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突然意识到,刚才额头上传来的温凉触感让他平静的思绪起了多大的涟漪,为防止这种怪异的情绪再次升腾,临桦自己坐起来,看了看手表,声音和表情都掺上了冷意。
“现在,我可以离开这儿了吗?”
凌晨的马路很是安静。
“今天谢谢你。”临桦望着挡风玻璃外的路面,面容依旧清冷,但语气温和了许多。
风雷在看向右面的后视镜的同时看了他一眼,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却从朋友之上的亲近变成了同学间的热络。
“没什么,老同学好久不见,上次的聚会都没和你说上话。”
这样的变化临桦敏感的察觉,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说得话凉凉的,“和你这个校草多说话,是要被全校女生攻击的。”
风雷侧头看他,“那件事你也知道?”
“怎么不知道!”临桦身体未动,转头与他对视,“因与校草搭讪而被众女生放学后堵于女厕所遭威胁,这么劲爆的新闻,我可是足足听了一个星期。”
风雷轻笑,看到前面路口变成了红灯,将车缓缓停下,转过头来看他,再开口的声线缓和而悠长,“我想,如果是现在的你,那些女生迷恋的对象就不会是我了。”
临桦盯着那双仿佛在诉说诱惑的双眸,身体突然向他的方向倾过去,然后在离那人只有两拳的距离时堪堪停住,声音在这清闲的夏夜里显得格外低沉醉人。
“是你。”
时间没有定格。
临桦退回去,继续靠在椅背上,眼神悠长的望着远方黑暗的夜空。
风雷无声的启动车子,但耳边却还在回响着那格外有深意的两个字。
是你。
是上次聚会上玩笑的重演,还是对自己刚才假设的回复,如果是前者,那他是只当自己是开玩笑的,还是明白些什么却选择逃避,如果是后者,那这种认真的态度又意味着什么?
从容的打着方向盘,视线看向左面的后视镜时微微侧头,顺便借此掩住自己唇边的笑意。
这,是他爱的男人啊。
到了公寓楼下,临桦冲风雷点了点头就下车了,风雷也跟着下车,倚在车身看着他。
“要不要上去坐坐?”临桦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歪头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后的公寓,没有阳光的时间,因为有他,让生活显得那么明朗。
风雷静静看了他几秒,最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今天就不了,已经认识路了,下次找你吃饭。”
临桦耸耸肩,转身向楼道走去,临进门前,没有回头,却向他摆了摆手。
风雷无声的笑了。
对,就是这样,不急,慢慢来,既然那么深爱,为什么要放弃或是沉默,而不试着追求,哪怕是赎罪也好,自私也罢,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只能无望相守。
“临桦!”身影消失的前一秒,风雷叫住了他,临桦停了一下,侧身看他。
“注意身体,别让人担心。”
临桦面无表情的进了楼道,直到回了家从公寓的窗户往下看,看到那人动作干净利落的上了车掉头离开,才有了一丝表情。
“哗——”的一下合上窗帘,临桦缓缓滑坐到地板上,仰头磕在被粉刷成蓝色的墙上,闭着眼睛,只在白皙的脸上留下因睫毛浓密而形成的优美弧线。
只是没一会儿,那两条弧线开始轻微颤抖,接着,豁然睁开。
让人担心?
早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就成了孤儿,这件事全校皆知,他风雷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临桦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镜,只能看到红润的唇缓缓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夏天的日出,清晨将近五点的时间,那万丈光芒透过轻薄的窗帘投射到地板上。临桦明明在阴暗的角落,却莫名的,连那个地方都亮了。
昏暗的电影院里,只有大屏幕上发出的闪闪烁烁的光,一个很无名的小电影,故事平庸,拍摄简单,唯一可取得大概就是票价很低。临桦坐在这个小影院的正中央,左腿搭在右腿上,上身靠在椅背,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有多久没这样了?
选一场无聊的电影,空旷的观众席,只有自己和耳边充斥的电影声音。
这种环境刚刚好,没有他人的打扰,又不会因呆坐而遭人侧目,这种劣质电影也不会吸引他的注意力,昏暗的环境让他安心而随意,这时,他就可以放松的思考,思考那些让他困扰的事,或是那些他平时不愿去触及的事。
临桦闭了下眼,混乱的画面从眼前一晃而过,他连忙睁开,气息有些乱。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父亲出车祸去世。对方赔了很多钱,其实如果按普遍交通事故来说,并不需要赔偿那么多,但对方却坚持给了很大一笔,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露面。
葬礼后的第五天,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他早早的收拾了东西,拿上那笔钱,来到了现在这个城市。
他一直是个安静平凡的人,从小到大,唯一出格的大概就是他对风雷的那些绮念,这个意外的突发,让从未承受过如此大的波折的他一下子措手不及,整个过程,他都在一种迷蒙木讷的状态下度过,真正明白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的这个事实,是在新生报到的当天。
他独自一人拿着东西排队,四周全是抓紧时间叮嘱的父母,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一直萦绕在自己周围的淡淡的安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迟来的悲怆和孤单,这种莫生恐怖的情绪来得是那么的突然和汹涌,以至于让他无法呼吸,喉咙紧得几近干呕,眼前一阵阵花白的眩晕,最终,晕倒在地。
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海中都在清晰地复制出那段时间的画面,复制出自己当时的呆滞,听到消息时的惊愕,到警局处理事情时的失魂落魄,举办葬礼时的苍白空洞,和看到肇事者时的愤恨颤抖。
临桦想到这,突然烦躁的皱了下眉,放下腿弯腰垂着头,捂着脸的双手挡住了他的表情。
那个人,他见过两次。
第一次,豪华的商务车里,隔着黑色的玻璃,那人的侧脸满是时间沉淀过后的刚毅和冷漠;第二次,警局中的一个远望,沧桑中带着煞气,疲惫的和警察说着什么,然后挥挥手转身离开。
那两次,他以为自己会记一辈子,现在想起来,却已模糊了长相。
电影安静地进行着,主角默默地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向着远处骑去,灰沉的天空仿佛要压下来一般,深色的云朵绘成诡异的图腾,宣写着内心复杂压抑的情绪,一片空旷中,并不单薄的背影莫名的孤单而悲凉,就这样,无声的只剩下一个黑点,一个飘渺的黑点。
临桦深吸气,努力忽略那些喧闹在脑中疯狂叫嚣的画面,看着幕布上大片的灰,眸色也阴沉许多。
可能太过沉痛,自己的大脑潜意识地选择了逃避,不是逃避事实,只是逃避开那份悲怆,跳过痛苦,越过失去的殇,直接下面的生活。
只是这样,其他的情绪也开始扭曲了。慢慢地他发现,快乐的事情好像并不值得有多开心,愤怒的事也并不是那么不能容忍,同样的,悲伤也变得可以承受,接着,他开始平静,淡漠,甚至冷情。
直到,那通电话。
临桦将右手轻轻地搭在心脏的地方,漂亮的唇忽然抿得紧紧的,愤怒的气氛越来越浓,就在破裂的前一秒,他却突然释怀般的笑了,原本紧绷的身体懒懒地摊在座椅里,看向幕布的眼睛黑亮亮的,盈盈散发出喜悦的柔情。
心脏一直在跳动,但好久没跳得那么快了;皮肤一直温热,但好久没有脸颊发烫的感觉了;嘴角一直微微勾着,但好久没有连眼梢都挑起来了;那种真实的感觉,见到他后产生波动的情绪,都让他在庆幸自己仍旧有情的同时心中忐忑,但他,不想否认。
父亲的事情发生后,他一度拒绝回想甚至谈论从那之前的日子,但接到电话那天,他想了,不由自主的,带着年少时飞扬的心情,并且承认,因为有他,让那段封尘在记忆里的黑暗岁月流露出了令他欣喜地光芒。
临桦一直沉默,闭上眼睛,眉头却松松的皱着。他左手支着额头,右手淡淡的敲击着清瘦的膝盖,他在分析,在判断,然后,他要做出一个决定,一个有可能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没有了感性的这几年,他更加习惯用理性去思考和处理事情。
只是——
敲击洗头的指尖开始轻微颤抖,渐渐地连身体都隐隐战栗起来。
只是,明明如此有条有理的去分析,明明已经客观得如此没有自我,为什么当作出决定的瞬间,他还是如此兴奋的全身发胀?
猛地握紧拳头,临桦睁开眼看着幕布,明明暗暗地光映得他的眼睛也闪闪烁烁,好一会儿,他松开握到青白的指节,看着在聚餐时曾碰到过他的手的这只手,悠然的眯起了眼。
第三章
风雷停好车向店门走去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身清爽的临桦正在柜台上专心挑着什么,风雷顿了下步子,再次抬头确认了下招牌。
I DO。
简约的商标让他原本愉悦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请您拿好,欢迎下次光临。”
推开门,导购员正把包好的东西递到临桦手里,临桦点点头,转过身来看到他时,清冷的神情蔓延开和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