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修面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年修齐刚刚撒了谎,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好在杜修马上又笑了笑,揭过了这一茬,又闲谈了片刻,杜修便起身告辞了。
年修齐这才松了口气,将杜修送到大门外,正在客套告辞的时候,却见秦王带着几个侍卫从不远处晃了过来。
好在秦王穿着普通,几个侍卫也是家丁打扮,年修齐看了看杜修,杜修也正看向秦王,眉头微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本官的师爷,杜兄是见过的。”年修齐指着秦王道。
秦王远远地看到他的动作,抬起手来向他招了招,露出十分英俊的笑容。
杜修恩了一声,似乎无意与秦王客套,与秦王擦肩而过时点了点头致意,便大步地离开了县衙。
第 117 章
秦王走到年修齐身边,笑着揽住他往院内走去:“不是说让你等本王回来么?”
“等你回来我就睡死在床上了。”年修齐抱怨道,斜挑了他一眼,“殿下,您今天做什么去了?听说索家人昨夜逃走了,我们怎么办?”
秦王点了点头:“没错。索家上下一两百口人,一夜之间走得一个不剩。索家的现任家主倒是果决干脆,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家族说放弃就放弃了。”
年修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就因为殿下昨天去救我,就把他们吓成这样?我看索家不像这么没胆子的啊,会不会有诈。”
秦王搂着年修齐走到了房间,挥手上下人退下,无奈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又干什么了?”年修齐莫名其妙。
“你救了那个程凌易,就是程秀棋的弟弟。他们多想一想也就知道,索家和云水国勾结的事败露了。这是叛国之罪,他们岂能不怕,岂能不跑。”
“这——还有这一茬?!”年修齐恍然大悟,“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没想到竟然给了他们提示。殿下,这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秦王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跑了就跑了吧,本王要隐瞒身份,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抓他。再说……依索家和本王的关系,就算真的抓回来,难道还真把他们灭族么?”
“殿下——”年修齐皱起眉头握住秦王的手,心里为他难受,却不知如何安慰。
秦王拍了拍他的手:“没事。索家既然逃了,这件事就算了了。以后百凤县也就安宁了,你这个县太爷也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那倒是。”年修齐攥着秦王的手揉捏着,“你不知道,刚才县丞主薄他们对我多殷勤,之前根本就是阳奉阴违,现在,哼哼——”
“哼什么?对你殷勤还不好?”秦王好笑道。
“他们哪是对我殷勤,分明是对你的权势殷勤。”年修齐叹道,“怪不得这么多好好的读书人当了官之后就越变越坏,不坏爬不上去呀,爬不上去连手底下的小吏都会欺负你。官场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心灰意懒。”
“好端端地你还不满起来了。”秦王挑眉道,“本王就不该这么惯着你,把你扔出去独当一面看看,会不会真的变坏?”
“才不会,我也不敢呀。”年修齐笑嘻嘻地扑到秦王怀里,“我要是随随便便就动摇本性的人,殿下还会喜欢我么?”
满怀的软玉温香,秦王面上的笑意却是一滞,片刻之后眼神却越发地温柔起来。他抬手轻抚上年修齐柔顺的长发:“当然会。不管修齐变成什么样子,本王都喜欢。如果要割舍,就像生剜本王的心一般。”他顿了顿,继续低声道:“那修齐呢?如果本王做了让修齐不开心的事,修齐还会不会陪在本王身边?”
“你怎么了?”年修齐敏锐地听出点不对来,抬头看向他,“你想干嘛?难道你割舍不下你的小妾?还是你又想娶妻了?”
“你就只能想到这些么?”秦王哭笑不得地道,“本王有你一个就够折腾了。要那么多干什么,本王还想多活几年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年修齐继续把头埋进秦王胸前。
秦王抑头望着屋顶,幽然叹道:“如果修齐有一天得知本王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本来也没把殿下想得有多好。”年修齐不甚在意地打断他,“殿下无需自我感觉良好。”
“你!”秦王气结,刚才那一点忧伤和旖旎气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索彤飞带领族人逃走之后,百凤县果然安宁了许多。年修齐便时常地微服出巡一番,感受一下治下百姓的安居乐业,让他这个父母官也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因为之前县中富户为了赎出自家子弟上交了不少金银财物,再加上索家逃走之后由县衙接管的索家田产,百凤县衙的帐房和仓库前所未有地充盈起来,要推行什么政令便方便了许多。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分钱也能难死一县长官。如今手上有钱,年修齐便趁机铺路修桥,挖渠引水,将各种事务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百姓得了实在的惠利,更加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知县感恩戴德。年修齐这些天以来做梦都能笑醒,醒了之后就把枕边的秦王也吵起来,陪他聊一聊未来的前景。
“呵欠……”秦王走在大街上,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惹得年修齐修侧目而视。
“殿下,你怎么了?我看你这些天一直这么没精神,要不要本官买点什么虎鞭鹿茸之类的给您补补?”年修齐一脸关切地道。
秦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年修齐停在路边一个小摊子上,拿起来一枚红绳编成的花结,饶有兴味地翻看着。那枚花结编得十分巧妙,大结套着小结,可以嵌在一起,也可以拆开来,各成图案,竟是一龙一凤。
“客官,您看上这只龙凤结了?真是好眼光啊,这可是小人的娘子最得意的作品,世间仅此一件,再无第二件了。”摊主殷勤地推荐道,“客官买下它送给自家娘子,尊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年修齐笑着看了秦王一眼,秦王却只是很矜持地面无表情。
“我没有娘子呀。”年修齐笑着对摊主道。
“看公子一表人才,卓尔不凡,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定有如花美眷。”摊主怎会轻易放走这么一宗生意,继续舌灿莲花。
秦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啰嗦不断:“行了,多少钱?”
“二两银子。”摊主比出两根手指,笑得眉眼都弯成了一条线。
“二两?!你抢钱去吧!”秦王双眼一瞪,漏出来一丝丝平日里的威严,吓得小摊贩差点没摔倒过去。
年修齐拉住他:“行了,你堂堂一个——恩——还跟小摊主讲价,丢不丢人呀。这个龙凤结本公子买了!人家娘子亲手编出来一定挺费力的,二两银子也不算过分。”说完掏出钱来放到小摊主的手里,拿着龙凤结拉着秦王就走。
“本王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秦王哼了两声道,“这玩意儿顶多值一两,甚至一两银子都嫌贵。”
“哥,别计较些有的没的了行不。”年修齐把两个结拆开来,左手拎着龙右手拎着凤,比了半天却将凤递给秦王,笑着道:“龙是殿下,凤是我。殿下每天把我贴身佩戴,我也把殿下放在心口。如果以后要分开了,殿下也像有我陪在身边一样,我也有殿下陪着。”说完喜滋滋地将那红色的结放到怀里。
秦王却是听得心里一紧,一伸手抓住年修齐的手。
年修齐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殿下,这是在大街上呢……”
“修齐为什么会想到分开呢?”秦王勉强地笑了笑,“本王可是连王府都不要了,陪着修齐来到这小小的边疆之地。如今本王都没有离开修齐,以后更加不会了。这分开可是说得莫名其妙。”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殿下不用这么紧张啊。”年修齐咕哝道,眼角突然撇见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朝他这边走来,他忙抽出自己的手,看向来人。
来人却是这些日子已许久不见的杜修。杜修穿过人群快步走上前来,向着年修齐一揖,高兴地道:“晚生拜见县尊大人。”
“千万不要多礼。”年修齐慌忙把人扶起来,看他手上拎着些新鲜的蔬菜和鱼肉,笑着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杜公子这一手又是鱼又是肉的。”
“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就是晚生的生日。”杜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立之年本不该庆贺,但是妹子非说今年好事连连,是该借着这时机高兴一下。晚生朋友不多,本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请县尊大人,没想到就在街上偶遇了,这是晚生和大人的缘分,大人愿不愿意赏面来喝杯薄酒?!”
“那是一定的啊。”年修齐一口应承下来,“我最爱凑热闹了,何况是杜兄的生日,我是一定要去的!”
“那县尊大人就跟晚生一道回家吧,杜若已经在家里做饭了。”杜修说着看向秦王,笑了笑道:“师爷也在,如不嫌弃杜某,也请一起来吧。”
“县尊大人都不嫌弃,在下自然也不嫌弃。”秦王微微一笑,站在年修齐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杜修。
杜修也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在前面,带着年修齐和秦王二人往杜家走去。
刚走到杜家大门外,就见杜若拎着菜刀从厨房里一路奔了出来,虎虎生风地直冲着他三人冲过来。
年修齐吓了一跳,却见杜若上前一把抢过杜修手里的菜和肉,埋怨道:“哥你也太慢了,我这都等半天了。”说完才看向年修齐和秦王,笑着道,“年大人也来了,你们快去堂屋里坐一坐,我马上就把菜弄好了!”
第 118 章
杜修将年修齐和秦王请到堂屋里,让两人坐下。年修齐转头打量了一番,笑道:“这里比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啊,感觉更……温馨了。上一次来的时候虽然桌椅整齐,但是处处规整,未免显得冷清了一些。”他说着走到窗边,摸了摸那里的花瓶中插着的几株枝桠。
杜修笑了笑,一边倒水一边道:“是早应该整理一下了。内人以前最喜这些小情小调的东西,后来只剩下晚生和妹妹两人,谁也没有心情打理,就任它冷清了。”
年修齐想到杜修以前的遭遇,心下愧疚不安起来,忙道:“抱歉杜兄,我不知道会惹起你的伤心事……”
“没事,都过去了。”杜修淡然一笑,走过去将花瓶里的枝桠摆弄了两下,“一切都过去了。以后那些伤心痛苦,都再也不会有了。”
年修齐叹了一口气道:“你看开了也是好事,不能让以前的痛苦毁了你的生活。杜兄还年轻,努力几年赞下家底,一定可以再娶到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群可爱的孩子。”
杜修笑了笑,不置可否,陪着年修齐和秦王二人在桌边落坐,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杜若开饭。
杜若是个手脚麻利的,不过半个时辰就做好了一大桌子菜,杜修帮着她一起把菜都端上了桌,还取来一坛酒,高兴地道:“今天杜某实在是太高兴了,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年修齐也重重地点了点头,拿着酒碗让杜修给他倒酒。秦王皱眉看着那略显廉价的酒水,年修齐一转脸就看见了他那副模样,岂会看不懂他的神情。
秦王养尊处优的,跟杜修也不熟,也着实没有必要为了杜修的心情委屈自己的口腹。年修齐凑过去低声道:“殿下不想喝可以不用喝,偷偷倒掉一点假装喝过了就是了。”
秦王撇了他一眼,笑着回道:“修齐真会心疼我。”
年修齐嘿嘿一笑,坐直了身体端起酒碗来,向着杜修道:“今日既是杜兄的生日,那本官先敬杜兄一碗,先干为敬!”说完端起碗就往嘴里送去,还没沾到唇边,杜若突然叫了一声。
“年大人!”
年修齐疑惑地看向她,杜若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道:“这酒太烈,还是先吃点菜垫垫吧,免得伤了肠胃。敬酒什么的,我们不拘这虚礼。”
杜修看了妹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年修齐懵懂地放下碗,拿起筷子朝自己面前的菜里伸过去:“既然杜姑娘这样说——”
“年大人尝尝这个。”杜若飞快地拿起筷子给年修齐夹了别的菜,“这是我最拿手的菜了,大人快尝一尝。”
“呃……好吧。”年修齐端着碗,低头把菜往嘴里送去。
杜若柳眉微蹙地看着年修齐,神色间竟似有隐隐的哀伤。
秦王打量着这有些异样的兄妹二人,不动声色地按住年修齐的手:“大人,主人都还未动筷,大人岂好先吃起来。”
“啊……”年修齐这敬酒也不是,吃菜还不让他吃眼前的菜,现在干脆不让吃,一时间实在是十分茫然,不知道这本该高高兴兴的一顿饭怎么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是啊,大家都吃吧,不要拘礼。”杜若笑了笑,用尚未沾过唇的筷子也给秦王夹了几道菜,“不知道合不合师爷的口味,小女子献丑了。”说完自己也夹过来吃了起来。
年修齐看向秦王,用眼神向他表示疑问。
不待秦王再说什么,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喝声:“不要吃!酒菜里有毒!”话音未落时,几道暗器从不知名处飞来,一举打翻了年修齐面前的酒菜,秦王眼明手快地将年修齐拉了起来,退到几步开外。
杜若吓得尖叫一声,杜修忙抱着她向后一倒,狼狈地跌在地上,却也躲过了那几枚来势不算凶猛的暗器。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但见他一身劲装,脸上却蒙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布料,只露出一双俊秀的眉眼,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菜里有毒?!”年修齐躲在秦王身后疑道。
来人冷哼一声,抽出几根银针甩了过去,插在酒碗和饭菜里。只见有几根银针迅速地变黑了,还有几根倒仍是原样,却是插在杜若硬夹给年修齐和秦王的几道菜里。
那人道:“年大人,看到了没有?这些酒菜里都下了毒。这位小姐倒还有几分良心,但是这个杜修,就真真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年修齐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地看向杜修:“杜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从那身分不明的人闯进来戳破他的阴谋之后,杜修就一直低着头安静地坐在地上,听到年修齐的质问,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和秦王。
“年大人,你没有对不起我。”杜修缓缓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年大人对我杜修的大恩大德,我杜修这一辈子是无法报答了。不但无法报答,还要连累年大人陪着我一起下地狱。是我杜修对不起你。”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年修齐怒道。
“为什么?”杜修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而后突然掩面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凄厉又悲凉,竟让年修齐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笑是哭了。
“为什么啊?我也想问为什么?!”杜修停止了笑声,平静地开口道,“为什么我好好的家,我贤慧善良的妻子,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说毁就毁了?!就因为他姓索,他不用杀人偿命,他连牢都不用坐!为什么姓索的可以这么无法无天?!”他猛地抬头看向秦王,“如果不是因为背后有秦王这个靠山,他们怎么敢在百凤县这么一手遮天?!如果不是有秦王的包庇,历任县官岂能都拿他们毫无办法?!”